成長（3）：貝多芬的新蒙特婁

加拿大的Bravo!頻道製作了蒙特婁交響樂團OSM演奏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快樂頌」特輯。打開電視時還以為只是單純的轉播，沒想到那澎湃的樂聲一響起，鏡頭就緩緩從神色沉醉的日裔指揮家Kent Nagano臉上漸漸挪移到多達數百人的交響樂團和合唱團上方、再跨越觀眾席來到歌劇院Place-des-Arts豪華的門廳之外，此時，蒙特婁街頭一張張凡人的面孔出現在螢幕上。

開著紅色的加拿大郵局小貨車的郵差是個三十五歲的男性，他坐在駕駛座上盯著雍塞不堪的20號公路：「每天早上的交通都是這樣混亂，火氣上升的時候我就放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來聽。」

在陽光燦爛的窗邊工作的是一個三十二歲的男性陶藝師，他圓圓的臉孔有些憂鬱：「每當寂寞的時候我就聽第九號交響曲，它讓我明白貝多芬也曾經抵達那樣孤單的空間。」

在午夜開著警車巡邏的是一個紮著馬尾的二十八歲女警察，她說：「我每天都在社會的黑暗處工作，貝多芬的快樂頌卻使我相信人性是明亮的。我從沒去過古典音樂會，真想有機會去一次。」

在自家門口玩著的一個小女孩對身旁的小男孩說：「第九號交響曲好棒，可以跳小雞舞，我最喜歡跳小雞舞了！」

在中國城開了中藥店的越南老太太神情嚴肅：「我曾經病了很久，在醫院的病床上常常聽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音樂家失去了聽力是一個悲劇，貝多芬卻把這交響曲取名『快樂頌』，他不追求完美，卻要超越完美與缺陷的對立。」

第九號交響曲的五個樂章逐一在舞台上奏出，在提琴、黑管、鼓從激昂到婉約、再從婉約到激昂的交會中，歌劇院外的廣場上早已架起了現場轉播的大螢幕，兩對穿著緊身衣的舞者出現，在螢幕前翩翩起舞，那是結合了芭蕾肢體語言的現代舞。廣場上靜靜坐滿了無法進場的觀眾，這場演奏會本地的盛事，我看見前總理、省長、市長的面孔出現在貴賓席。Kent Nagano是OSM在2005年從洛杉磯延請的音樂總監，一頭及肩長髮，五官深邃，他的選曲一向高度實驗性，現在已成為蒙特婁的藝文新聞名人。而作曲家本人指揮的演奏會又是什麼光景呢？貝多芬在創作第九號交響曲時已經完全失去聽力，卻堅持親自指揮，演奏完畢時所有觀眾歡聲雷動，耳中已經無法聽進任何聲音的他渾然不覺，直到一個女高音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他才一轉身，見到全場起立鼓掌，他默默鞠躬致意。

男女聲大合唱頌讚生命的歡樂，在最末一章達到激情的巔峰，鏡頭又從
Place-des-Arts回到蒙特婁的馬路上。彷彿一雙跟著單車旅行的眼睛，咖啡館、
Lafontaine公園、市中心的大樓群、花果市場、皇家山上高聳的十字架在眼前一一掠過，郵差、陶藝師、女警、小男孩和小女孩、越南老太太、在公園散步的中年男人、在鋼琴教室調音的老琴師、在雜貨店購物的女孩、在候機室等待登機的旅客，都在雜沓來往的人潮之中閉上雙眼，任由樂聲在耳際繚繞。我的視線朦朧，這都是平日熟悉不過的景色，原來蒙特婁的街頭巷尾隱藏了這番秘密，我忘記了以往的怨懟，卻因為自己生活在這願意欣賞、也懂得欣賞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的城市而喜悅。

人若以全新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居然顯現了全新的面貌，這轉折的瞬間就是成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