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3 17:15:36恨光陰

◇24.心動,轉捩

◇24.心動,轉捩
  「早晨的班機?意思是,妳早就計畫要離開了?」
  「下午才訂妥機位,不知道符不符合你所定義的『早就計畫』。」
  她製造出的突然使我根本無遐掩飾我的錯愕,以至於我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該說甚麼。我並不想去問「為甚麼?」或者「飛去哪?」,因為想說她自然會說,而且說或不說都與我無關。「飛去哪」是負責開飛機的機師的事,「為甚麼」則是目的國的海關官員的事,我很無奈的必須承認自己跟一切有關似乎沾不上邊。
  「很抱歉拖到現在才告訴你。」女酒保說,並且聲音變得有些低沉沙啞。
  「為甚麼要道歉,早說晚說或者不說應該都無所謂才對吧。」
  「你生氣?」
  「生氣?並沒有。」此前我已經努力控制語氣不讓她誤解成我在生氣,沒想到結果還是這樣,於是我只好再強調一次,而且不忘讓語氣變得更為溫和:
  「雖然說出無所謂三個字有時意味著任性與嘔氣,但我剛才的無.所.謂.完全是針對現實面做出的結論。換句話說,如果必須道歉,那是因為犯了錯,但妳就算不知會我一聲就突然消失不見,也不是過錯。這樣講清楚嗎?」
  她沉吟了一下,回道:「你說的我懂,但可不可以不要總是那麼理性的去分析每一件事。想道歉就道歉,因為感覺有愧所以道歉難道不好,何必非得有甚麼具體的過錯才行呢?」
  我受到反駁而頓了一下。仔細想,她說的很有道理。
  她又說:「轉捩點出現在你剛提到的『心動』。關於心動,我也有喔,而且我清楚這份心動並不是從接吻的那一刻才開始的,接吻只是讓我們更早之前就產生的心動變得更加熾烈、更加白熱化。不是嗎?」
  我無言以駁。看樣子她的確是想清楚一切才這麼說的。
  她接著說:「我因為心動卻要離開而對.自.己.感到有愧;因造成你的心動卻必須離開而對.你.感到有愧,難道我不能為這些道歉?」
  說完這些,她倒吸了一口氣陪著我一起沉默了幾秒。這回倒沒有玩起誰先眨眼的遊戲,而是相反的避開我的注視。直到氣氛漸漸觸及到嚴肅的臨界,她才又為了化解而抬眼一笑,重拾輕鬆的語調。
  「說你傻瓜真是實至名歸。」她一面說一面以右手食指指住我的心臟部位,「真好奇這玩意除了幫你提供血液的輸送之外,到底有沒有其它甚麼作用啊?又或者它並不存在,你根本是個無心的人。還有,我好歹是個條件不怎麼差的女人,如果在做了那麼多之後還得不到適當的回應,這對女人來說是很傷害的事喔。你總是保持風度避免失禮,但其實你已經很失禮了你知道嗎?
  「你被動的甚麼都不問,再見面也不問問我分開後的這一整天都做了甚麼,也不問問我怎麼會半夜裡居然出現在從你住處通往星朵的路上;你不問我接吻後的感受,連怎麼會想跟你接吻也不問。……嘿,到底是不是因為我們根本不熟,我才會總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周圍的空氣隨著她一連串的問句而有被逐漸抽乾的跡象,我愈聽愈感到窒息,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似的,緊緊的,就連吞嚥口水都感到困難。
  「你還在堅持被動嗎?真是夠了喔!」也許是我靜默的時間太久,她於是提高音調,並且索性把手插在腰際,大冽冽地展現出不耐煩。
  「嘿,我正在向你示愛呢,你好歹做出接受或者拒絕的隨便甚麼反應,別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行不行?」
  「抱歉,我不是故意像傻瓜一樣。」我說道,因為看情形我如果再不做出任何反應,被抽離的空氣恐怕會永遠回不來,而在開口的同時我也終於找回了呼吸的方式。
  我一面恢復呼吸一面繼續說:「一直以來,我總是做不好許多事。關於和妳之間,這兩天我一直感到渾沌,也可以說是始終找不到屬於自己適當的位置。我甚至連妳的姓名都不知道,就只能在心裡用『七號』或者『女酒保』不固定的稱呼著妳。如果是剪髮,我知道該坐在妳和鏡子的中間,如果是喝酒,我知道該坐在妳的吧檯對面,即使散步,我也知道要走在妳的旁邊,可偏偏當我意識到對妳產生心動之後,我開始找不到位置。……我當然有許多問題想問,但問的位.置.一直困擾著我,該以甚麼身份,我是妳的誰,這些本身就已經是問題了,怎麼有辦法站在有問題的位置點去問問題呢?」
  「不管怎麼說,你終於肯適度回應了。那麼現在呢?」她把原本插著腰的手往前一攤,毫不客氣地擺出追根究底的姿態。
  現在呢?我傻了。
  她問我現在呢?這簡直就像我的那場夢,兩隻腳一面行進一面討論著關於方向的事。我該怎麼對她說明決定者不會是我跟她,還有,前方不遠可能是懸崖,我們可能墜落成為粉沫。
  我不清楚我怎麼會有這麼深的體會,因素很可能是分居者才剛離開我不久,那麼眼前的她呢,她在她的前男友沉入海底之後,是不是也做過類似的夢,有過類似的體會?
  無論如何總之這方面我們已經分別有了各自的經驗,既然如此,沒道理繞了一大圈之後再攜手共同去複製。

  「嘿。需要跟我討論嗎?」我意外聽見久違的另外的我說話。
  「你真會挑時機出現。」我說。
  「因為我是另一個你呀。你需要時我就會出現。」
  「少來!上回害我出車禍的帳還沒找你算。」
  「真記仇。所以我有義務避免這次的傷害以做為對你的彌補呀。」
  「你通常就是傷害的製造者吧。」
  「哈,就算這樣說也改變不了我是你無法切割的另一個你的事實喔。」
  我實在不想再理會這個烏鴉。
  「好嘛,我承認是烏鴉,但這個節骨眼聽聽烏鴉的意見我覺得是十分有其必要。」
  「我卻十分覺得你馬上閉嘴才是必要。」
  「等講完這句我就閉嘴──提醒你她是早班飛機就要離開的喔,除非你有把握避開那個懸崖,否則最好別說出挽留她的話。」
  「閉嘴──」
  我大吼一聲,終於趕走多事的另外的我。

  等回過神,我發現女酒保不知何時已經又掏出手機。這回她直接按了通話鍵,背向我輕聲交談了幾句,很簡短的就把電話掛了。
  「要走了?」等她轉回身,我不禁問。
  「嗯。因為等不到你的回答呀,而且也不好意思讓梵谷等太久,這一整天,他已經義務幫了我許多忙了。」
  「梵谷?」
  「梵谷是鋼琴師的男朋友,我去借宿所以認識了。」
  「喔。」
  「簡單的說,由於前一晚被盯上的事讓我感到不安,所以想出國避避風頭。我連家也不敢回,商量之後,梵谷很好意地幫我回去收拾行李,並且把車也開出來了。」
  我點頭表示明白。她接著說:「髮廊與酒吧的工作都必須暫時放棄。早班飛機先到香港,然後再做進一步打算,最終的目的地可能會是義大利的佛羅倫斯。」
  「佛羅倫斯?妳跟那個城市有任何淵源嗎?」我問。
  她搖搖頭,說:「完全沒有。選定那個城市純粹是覺得這個名字還蠻好聽的,就很想去住住看。」
  這?挺稀罕的理由,不過聽起來還真是性格。
  看樣子,她即將遠颺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了,即使我想挽留,也已經錯過了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