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法則３－２

　　騷動的血液驅使艾克斯自深沉的昏迷中醒來。

　　他猛然睜開眼，入眼的是還算熟悉的斑駁天花板，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垂在身側的手臂摸到觸覺柔軟的髮絲，轉頭一看，竟見法利爾趴在床邊熟睡。

　　逐漸回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艾克斯搔搔臉頰，心中滿是困惑與懷疑。

　　失去意識時這個人類顫聲呼喚著他的名字，緊緊擁抱他虛軟的身軀，即便他已經毫無意識，仍能感覺到屬於法利爾的溫暖一點一滴地傳達至他身上。

　　這個人究竟為何要這麼擔憂自己？前一刻明明還懷疑他的身分，甚至棄他而去，後一秒卻像是把他當成什麼重要之物般抓著、抱著……人類，真是讓人搞不懂。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去探究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他體內的血正在狂囂，與遙遠某處相同的血互相呼應，催促著他盡快去尋找。

　　之前一時不慎被吸取大量血液，現在他必須再回到那個地方一次，將殘留在那裡的血重新取回，否則他的身體會承受不了每日逢魔之刻的變化。

　　下定決心，艾克斯小心不碰到法利爾下床，企圖不告而別；然而當他打開房門時，安德拉斯就端著餐盤站在外頭，高壯的體態完全擋住他的去路。

　　「小鬼，你醒啦！」渾厚的嗓音毫不控制音量，吵醒原本睡著的法利爾。

　　抬起睡眼惺忪的臉，法利爾看到站在安德拉斯面前一臉心虛的艾克斯，頓時睡意全消，起身衝到他面前，拉著他打量。「艾克斯，你沒事了？」

　　「沒、沒事。」第一次遇到這麼關心自己的人，艾克斯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愣愣地任由法利爾將他轉來轉去，直到他確定自己真的已經沒事為止。

　　「那就……好……」瞥見安德拉斯臉上詭異的微笑，法利爾這才發現自己似乎緊張過頭，尷尬地放開艾克斯，走至桌邊坐下。「安德拉斯，把食物端進來，別佇在那裡當人牆。」

　　「呿！明明是你窮緊張得咧，還敢怪我。」

　　安德拉斯擠著艾克斯進房，空著的那手拉著艾克斯來到桌前坐下，「你現在身體很虛弱，多吃點東西補充營養。」

　　這兩個人怎麼突然對他這麼好？艾克斯不明所以地瞪著他們，企圖從他們臉上看出任何用意，但是瞧了老半天還是瞧不出個所以然，只好任由安德拉斯拉他坐下，還將飯菜推至他面前。

　　「小鬼，之前我說的太過分了，先跟你道歉啦。」向來不擅長拐彎抹角的安德拉斯劈頭就是這番話。

　　聽過法利爾的分析，經歷湖邊發生的事後，安德拉斯也隱約覺得艾克斯來歷不凡，但是不管他是否跟逢魔扯上任何關係，他畢竟還只是個被逢魔追殺的小鬼罷了。

　　雖然她沒母性，但還不至於沒人性。

　　從沒被道歉過的艾克斯瞅著安德拉斯瞠大雙目，剎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跟安德拉斯商量過了，你的委託我們願意接，既然你不想說你的真實身分，我們也不會勉強你。」法利爾淡淡地說道，當艾克斯向他投來詫異的眼神時，他回以一抹微笑，讓艾克斯不知所措地低下頭。

　　糟糕，他的眼眶怎麼熱熱的……艾克斯小聲地吸著鼻子，不想被他們發現自己的異樣，突然頭頂傳來壓力，溫柔地撫摸著他。

　　背負在身上的責任太重大，他一個人太無助，單獨在這片廣大無邊的世界四處流浪，沒有同伴、無法信任人類，這樣的日子太寂寞太寂寞了，所以那天遇到他們兩人時才會脫口說出要僱用他們這種話來。

　　明明他最清楚人類是不能信任的生物，不是嗎？

　　「幹嘛低頭不講話？」正在大口扒飯的安德拉斯發現艾克斯沉默不語，不禁好奇地看向他。

　　「本、本王肚子不餓，要去睡了啦！」像是要掩飾彆扭，艾克斯揮開壓在頭上的大掌，撲上床，整個人縮在棉被裡頭。

　　「不是才剛睡醒嗎？」安德拉斯狐疑地瞪了床上那坨不明生物。

　　「別管他。」手就停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緩緩收回，法利爾對於自己剛才安慰艾克斯的舉動茫然不解。

　　總覺得遇到艾克斯後，他就做出一些不像他會做的事。若是以往的他，鐵定會被艾克斯囂張的態度激怒，然後跟安德拉斯一樣掉頭走人。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甩開腦海中煩躁的思緒，法利爾強迫自己別再去思考自己突如其來的改變，目前最重要的應該是接下來的行動。

　　「對了，這件工作已經結束，我們應該回傭兵團一趟，向團長報告。」

　　「對吼！你不說我都忘了！」安德拉斯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她放下碗筷看向仍躲在被子底下的艾克斯。「那我們要把這小鬼也帶回去嗎？」

　　「……團規說明不能將外人帶進我們的據地。」這點讓他很傷腦筋。

　　「這麼說起來，亞魯那傢伙好像也很堅持這一點。」安德拉斯一想起那位統率著多達三十人的傭兵團團長就覺得頭痛。

　　「妳要不要去說服他看看？」

　　「為啥是我？」

　　「他不是很迷戀妳嗎？妳可以試試色誘──」話尾消失在安德拉斯的殺人目光下，法利爾乾笑著閉嘴。

　　握在手中的茶杯「啪噠」一聲被安德拉斯捏碎，濃眉大眼的她生起氣來根本不會讓人覺得她其實是個女人，法利爾此刻只覺得自己被隻熊盯上了。

　　「好吧，第二個方法，我跟艾克斯在外面野宿，妳回團裡向亞魯說明原由再跟我們會合。」這已經是最後方法了，倘若安德拉斯再不接受，最後可能會換法利爾發飆。

　　「怎麼又是我？」我不想跟那傢伙面對面談話！安德拉斯不滿地抗議。

　　「因為他比較聽妳的話。如果讓我進去向他說明的話，他可能會吵著叫我自己去，把妳留在團裡。」考慮到團長的性格，法利爾說出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安德拉斯啞口無言，因為她也深深認同法利爾所說的話。說來說去無論用哪種方法，她都必須獨自面對傭兵團團長就對了。

　　不是不明白安德拉斯心中的不願，偏偏他們團裡那位難搞的團長誰的話都不願意聽，但只要是安德拉斯的請求絕對不會拒絕。

　　「我說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不要回團！」安德拉斯認真地提議，總之她就是不想單獨面對那個人。

　　「最後他會帶領整個傭兵團出來找妳吧。」

　　「呃……」

　　法利爾哭笑不得地瞥了無言以對的安德拉斯一眼，就他們的認知而言，最後確實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屆時可不是隨便敷衍兩句就能瞞混過去的。

　　就在安德拉斯哀怨自己苦命時，床上傳來艾克斯的聲音。

　　「喂！既然你們答應要接受我的委託，那麼接下來是不是可以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了呀？」兩雙眼睛同時移到艾克斯身上，不知何時他已經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面帶猶疑地詢問他們。

　　安德拉斯額頭爆出青筋，在法利爾出言阻止之前，她已經撲向床，用自己壯頎的身材將小她一圈的艾克斯壓在身下。「你這小鬼！我們這麼辛苦討論該怎麼安置你，你倒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態度啊！」

　　「救救救救救……」艾克斯用力拍著床，向法利爾求救。

　　「安德拉斯……小心別搞出人命。」隨口叮嚀一句，法利爾繼續剛才被中斷的進食，對艾克斯的求救置若罔聞。

　　老實說，正在煩惱時突然冒出一個不知死活的囂張小鬼，他也很想狠狠揍他一拳；若不是安德拉斯動作快他一步，可能他早就衝過去賞他一記手刀了。

　　「可……可惡的……人類……」

　　「我說你，」安德拉斯突地掐住艾克斯的脖子，強迫他與自己四目相對。「既然你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要跟我們一起行動，那你最好改變講話方式，以及對我們的稱呼。」

　　在意這種小地方的確很像安德拉斯的作風，畢竟在她粗野的外貌下仍然有顆纖細的女人心。法利爾心裡這麼想，但還沒蠢到敢說出口，不過他確實很在意艾克斯對他們的稱呼。

　　畢竟接下來他們可能到各種地方去，倘若有人發現艾克斯異於常人的講話方式，因而發生不好的事情，那就麻煩了。

　　「本王為什麼得聽妳這個男人婆的話！」被箝制自由的艾克斯口不擇言大吼，話一說完他馬上就後悔了，因為他看見安德拉斯嘴邊殘酷的笑意。

　　「死小鬼～～老子現在就讓你那張嘴再也講不出難聽話！」怒吼隨著衣帛被撕開的聲響同時揚起，一旁由著他們的法利爾悠哉地喝茶，絲毫沒有伸出援手的打算。

　　「妳妳妳妳妳妳──妳想幹嘛？！」艾克斯掙開安德拉斯的箝制，揪住胸前殘存的布料往後退了好幾步，臉上淨是掩不住的驚慌。

　　安德拉斯豎起大拇指，手勢往下翻轉，搭配她一派認真的神情。「強暴你！」

　　噗！

　　剛把茶送入口中的法利爾噴茶，顧不得形象地將茶杯往旁一丟，衝到床邊將像隻甫出生幼貓般全身發抖的艾克斯護進懷裡。

　　「安德拉斯，妳別胡鬧過頭了！」

　　「我才沒有胡鬧，你快點放開他，我今天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

　　「拜託！妳是女人，別把強暴這種字眼放在嘴上。」

　　「法利爾，你找死啊！我說過多少次別說我是女人了！」安德拉斯一邊吼叫，一邊向法利爾揮拳。

　　拉著艾克斯躲開，法利爾帶著他逃至門口，在安德拉斯追上來之前奪門而出，當著她的面將門用力關上，裡頭傳出安德拉斯的怒吼。

　　為了安全起見最好等安德拉斯怒消後再回房，法利爾睨了眼仍在自己懷裡發抖、衣衫不整的艾克斯。「離開村子之前再去幫你重新買件衣服吧。」說著，法利爾褪下外衣披在他身上，讓他得以遮掩裸露的身軀。

　　明明是男性，艾克斯卻給他一種性別不分的中性氣質，以至於他無法正眼直視他赤裸的胸膛。

　　「你們……真的要接受我的委託嗎？」沒有察覺到法利爾的異樣，艾克斯將衣服穿上後，為了確認般正色問道。

　　法利爾將手覆上他的額頭，輕笑。「你就坦率地表達出你很高興就行了，不需要懷疑太多。」

　　愣了一會兒艾克斯才明白法利爾話裡的意思，他無法否認自己確實很高興，儘管明知他不該跟人類扯上關係，但是長久以來的旅途終於有同行者……這點讓他打從心底感到歡欣。

　　艾克斯抿抿唇，在法利爾不解的目光中抓住他的手，小聲地說了句：「謝……謝謝你，法。」最後，趁著法利爾不及反應，轉頭一溜煙就跑開了。

　　驚鴻一瞥所見的景像讓法利爾幾乎石化在原地，他將手掌覆上自己的嘴，卻掩不住自然上揚的嘴角。

　　他沒看錯吧？艾克斯居然紅著臉向他道謝？還用他那雖然好聽、卻總是故意提高音量的嗓聲呼喚他的名字……

　　沉浸在剛才所見猶如幻影的畫面中，法利爾沒注意到身旁的門被打了開來，安德拉斯站在他身邊凝視他的異樣。

　　「……法利爾。」片刻，她終於忍不住出聲喚他。

　　「呃、怎麼了，安德拉斯？」

　　她搔了搔臉頰，游移的目光流露不確定的疑惑。「你……的臉好紅哦。」

　　「啥……！」

　　赧紅的俊顏不僅讓安德拉斯困惑不已，就連法利爾自己也感到不知所措。這還是第一次，他為了另一個人產生從未有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