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06 22:03:33野馬波波

野馬怪談系列(一):多出來的客人

  楊副理打從進了這間包廂之後,便注意到了那個坐在半圓型沙發末端;最靠近盥洗室位置上的年輕男孩。

  今晚是他所負責的「業務部」當月份的慶生會,楊副理的秘書林小姐幫他訂了這間頗富盛名的KTV裡最大的包廂。但是當他們部門三十來個員工,一起擠進這個附設有小舞池的包廂裡時,卻還是顯得有點擁擠。在一陣混亂之後,好不容易大夥兒都坐定了,正在鬧哄哄地點歌、點餐時,楊副理突然瞥見了那個男孩。

  那個男孩看起來就像是天生壞胚子的模樣,耳朵、鼻子上都穿上了銀環,染著一頭很「俗」的金髮;上身穿著一件繪著淫穢春宮畫的T恤,下半身因為是坐著的關係,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好像是一條有很多口袋的那種蓬鬆的褲子,這種打扮正是年近不惑的楊副理最厭惡的「痞子裝」。楊副理心裡暗忖著:

  「這個傢伙是哪個單位的?竟然敢穿這樣來公司!明天到公司查一查,一定要叫他走路才行!」

  正在忿忿不滿之際,服務生送了許多餐點進來,楊副理被大夥兒簇擁著起來講了幾句話,一時之間,也就忘了繼續去注意那個怪模怪樣的男孩了。

       ※

  致詞完畢後,眾人所點的歌曲也開始播放了,楊副理的歌喉不是很好,所以他婉拒了許多人要與他合唱的邀約,只是坐在座位上,啜飲著飲料,吃點兒小菜,聆聽他的部屬們的歌聲。過了一陣子,自己也覺得無聊了,又開始四處打量了起來,這時,他的目光又梭巡到那個男孩的位置上了。
  奇怪的是,那個男孩從剛剛到現在,似乎姿勢都沒有改變過。那張桀傲不遜的臉孔上,卻出奇地一派肅穆貌,氣色很差,好像是幾天沒睡覺一樣,眼珠子直直地盯著螢光幕,也沒見他點歌;抑或是吃桌上的東西。就只是臉色臭臭地坐在那兒,與他們這群穿著整齊的上班族湊在一起,真是不搭軌極了!

  楊副理越看他越不順眼,正好坐在他身旁的林秘書唱完了歌,從小舞池走了回來,楊副理等她坐好後,附耳低聲問她:

  「妳注意看洗手間那個方向,幫我認一認坐在沙發邊上的那個年輕人,看他是我們部門裡哪個單位的人?叫什麼名字?幫我記下來。」

  林秘書依言望去,仔細凝視了半晌,這才搖了搖頭,對楊副理說:

  「我在公司裡好像從沒見過這個人啊?」

  楊副理愣了一下,想了一想,又低聲說道:

  「妳去上一下洗手間,經過他身旁時,順便問他一下,他叫什麼名字吧!」

  林秘書點了點頭,便站起身來,往洗手間走去。楊副理一直盯著她的身影,眼看著她已經走到那個男孩面前,也看見了那個男孩用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瞪著她。可是林秘書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回頭向楊副理比了個「莫可奈何」的動作,然後便走進洗手間裡去了。過了一會兒,林秘書從洗手間出來,又經過了那個男孩身邊,楊副理明明看見那男孩在注視著林秘書,可是林秘書卻彷彿對男孩視而不見似地,又走回到他的身旁,坐下後便對著楊副理說:

  「奇怪?那個男孩子怎麼不見了?」

  楊副理眼睛睜得老大,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神情望著林秘書,林秘書也覺得不對勁,便往那個男孩的座位望去,這一瞧,自己也疑惑了起來,說道:

  「咦?怎麼那男孩又回來了?剛剛明明不見了啊?」
  「那個男孩一直坐在那裡沒動啊!」

  楊副理突如其來的吼叫與氣急敗壞的模樣,把正在歡唱的部屬們給嚇了一大跳,大夥兒都停下了動作,望向楊副理這邊。平時就算是在公司也很少這麼大聲的楊副理,也覺察到眾人都在注視著他,心裡更是急了,一陣靜默之中,楊副理突然又瞥了那男孩一眼,只見他嘴角似乎在露著冷笑,但是目光卻未隨著眾人一起落在他的身上。於是楊副理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指著那男孩,語調儘量平緩地問道:

  「那位年輕的同事很面生啊!要不要起來自我介紹一下;還是點首歌唱唱呢?」

  眾人也隨著楊副理的手勢,把目光集中到那男孩的身上,可是那男孩卻似乎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瞄了一眼楊副理,然後便大剌剌地站起身來,往盥洗室裡走去,進去之後把門給關上,便悄無聲息了。頓時之間,包廂裡原本歡樂的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尷尬了起來,大夥兒也開始私底下議論紛紛,討論這男孩倒底是不是他們部門裡的人?

  只有坐在那男孩旁邊的業務員李天福,一臉茫然地望著眾人,並問道:

  「剛剛是怎麼回事?你們在跟誰講話啊?」

  此言一出,大夥兒突然都傻了,還是楊副理先問:

  「你沒看見剛剛進洗手間的那個男孩子嗎?他本來坐你旁邊的啊!」

  李天福一聽,也愣了一下,還用手去探了探那個位置,這才搔弄著頭,說道:

  「我從一進來就坐在這兒,可是我旁邊這位置一直是空的啊!哪有人坐過啊?」

  大夥兒面面相覷,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曾見過那個男孩,偏偏李天福卻冒出了這句令人聽了頭皮發麻的話,這時林秘書先叫了起來:

  「快去看看洗手間裡有沒有人不就得了!」

  一語提醒了在場所有的人,有幾個比較大膽的男同事,立刻衝到洗手間的門前,先敲了敲門,卻沒有任何回應,於是又有人把門把旋了開來,這一打開,馬上所有的人臉色都變得像吞了炭火一般,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裡頭空空如也,小小的空間裡,哪裡有什麼地方藏得住人呢?

       ※
  楊副理臉色最為凝重,他立刻按下服務鈴,叫服務生來瞧瞧怎麼回事?就在服務生進來之前的空檔,李天福站起身來對著楊副理說:

  「副理,其實我一進來就覺得不對勁了,本來我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可是我一坐下,就聞到一股很噁心的臭味,我以為是有老鼠死在沙發後面,所以才坐到旁邊去,你們都沒聞到那股味道嗎?」

  眾人都搖了搖頭,還有人走到那個位置去聞了一聞,果然也聞到了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只是因為房間裡有冷氣,加上噴了大量的芳香劑,所以味道不是很明顯。

  這時服務生也進來了,大夥兒七嘴八舌地跟服務生敘述了一遍剛剛所發生的怪事,並要服務生去聞一聞那股臭味,服務生嗅聞了一會兒,馬上拿起身上的對講機跟這家KTV的現場經理報告這間包廂的狀況。過沒多久,現場經理便帶了五、六個男服務生趕了過來,一邊向在場的客人道歉;一邊指揮著服務生找出臭味的來源。

  最後,他們發現臭味就是從那組沙發底下傳出來的,於是現場經理馬上請楊副理等人先去大廳稍作休息,他們打算把沙發翻過來,找出發臭的原因。楊副理以及幾個好奇的男同事,也想看看究竟這臭味跟剛剛那怪男孩有沒有什麼關聯,於是便留在包廂裡觀看,還有幾個男同事自告奮勇地上前一起幫服務生們把沙發翻過來。這一翻,一股十分強烈的腐臭味立刻撲鼻而來,瀰漫了整間包廂,有人摒住呼吸往沙發內層探頭望去,說時遲;那時快,那人突然發出了尖銳至極的叫聲,並往門外衝了出去,扶著門框嘔吐了起來,其餘的人也紛紛探頭往裡層一瞧,也都動作一致地衝了出去,在門口嘔吐了起來……

  沙發的裡層內,有一具面目已經腐爛到乾枯的屍體,被人踡成了一團硬塞了進去,乾掉的屍水夾雜著許多腐蛆凝結在地上,形成了一幕駭人至極的畫面!

  趕來處理的員警們,把現場給封鎖了起來。但是楊副理還是在最後一瞥之中,從那具屍體頭上的金毛;以及身上的衣著,認出了那死者正是當他們在唱歌時,坐在那個位置上的男孩……

       ※
  後來警方根據法醫的驗屍報告,調出了那男孩死亡時間的店內錄影帶,並循線逮捕了一批混跡當地的少年仔,再根據他們的口供,確認了死者的身份。

  原來那個男孩本來也是他們的同伴,但是案發當晚,他們的老大為了慶祝生日,帶著這群小弟們來店裡消費,酒過三巡,那個男孩因為喝醉發酒瘋,與大哥的貼身保鑣起了衝突,就在包廂裡大打出手。結果保鑣一個失手,竟然把那男孩活活打死。事發之後,大哥與保鑣們都匆匆離去了,留下男孩的同伴們呆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有人建議乾脆把沙發翻過來,掏空裡層的填塞物後,就將屍體給硬塞了進去,然後大夥兒就作鳥獸散了。

  前來收拾場地的服務生,雖然發現包廂裡好像有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卻也無暇細究,就這樣把凌亂的包廂整理一番後,又繼續接待下一批來賓。兩天之後,屍體開始腐爛,這才發出了臭味,服務生以為是有死老鼠,便加噴了許多芳香劑,一直到楊副理這群人使用包廂時,發現了那位不速之客為止,距離男孩死亡竟然已經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了……

       ※
  楊副理以及他的部屬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到KTV唱歌,一直到那枉死的男孩「滿七」之日,楊副理突然作夢夢到那個男孩,在夢裡那男孩雖然還是一付桀傲的模樣,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平和多了,那男孩深深地向楊副理鞠了一躬,就此消失不見了。

  大半年之後,楊副理還是帶著喜歡唱歌的部屬們到各家KTV裡聚會,因為他覺得,只要不做虧心事,就算是遇上了鬼魅,也不會來傷害他們。更何況,有了上次的經驗之後,楊副理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麼事能再嚇到他了!


-本文被登載於《別以為每個跟你搭電梯的都是人》(快活堂,2001),頁10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