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情錄】給女孩

　　我早已忘記妳的名姓，但，腦海裡那些關於妳少的可憐的回憶卻一直讓我記掛著。

　　妳好嗎？這些年來，隨著歲月，妳是否早已為妻、為母？

　　第一次見妳，那年我們國小四年級。有天導師帶著黝黑、看來怯生生的妳進了教室，妳的模樣並不討喜，自然鬈的髮絲因天氣濕熱黏了一綹在額頭，厚而翹的嘴唇，加上膚色，看來髒髒的。還沒自我介紹前，台下不懷好意的男生已經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笑著，妳彷彿察覺了，在台上更是說的兩腳發抖口齒不清，男生們有人因而笑出聲來，而妳則侷促的紅了臉。

　　妳的位子就在我隔壁，「要好好照顧新同學喔！」老師這麼吩咐，我陶陶然的接受這個特別的責任——新同學總是被分到成績好的學生旁邊的。妳笑的赧然，漂亮的白牙隨著嘴巴的弧線上揚而展露無遺，那是個美麗的微笑。

　　然而之後，妳卻極少露出笑容。

　　那些幼稚的男孩總是喜歡捉弄妳，把妳的文具藏起，上課時看好戲的等著老師對妳責罰；趁妳不注意時，在妳走過身邊突如其來的伸出腳，看妳狼狽的摔跤；在妳後頭做鬼臉，引來旁人的哄笑；更甚者，直接對妳口出惡言，因為妳從來不會反抗、多說什麼。

　　我是心疼妳的，然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那時的我不會懂得複雜的心理學，不會知道那些捉弄其實也是暴力，只覺得不喜歡那些男孩，覺得他們可惡。但在我粗略念了教育心理學後，如今回想起來，我真是害怕那些捉弄會不會真影響了妳什麼？若是，女孩啊，原諒我，當時我竟什麼也沒有為妳做。

　　妳的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這促使妳不敢和人靠近，再加上成績不好，回憶裡，就連對在隔壁的我，妳說話都小心翼翼，聲如細蚊。或許是這股畏縮，更成為那群男孩訕笑的理由。

　　換作是妳啊，女孩，我一定不想上學了。

　　有一回，妳的身後依然如往常，帶著一連串的嘲諷，妳不作聲的回到座位，坐下，身子向後輕輕地掏出課本，突然筆掉了，妳欠身，抬起頭時不注意碰到後頭男生突出桌面的鉛筆盒，「啪」一聲響，那男孩幾乎立刻反應，甩了妳一巴掌。剛上課的教室裡哄哄鬧鬧，沒有多少人注意，然而剛進教室的我卻完整的看到這一幕，那是我唯一一次聽到妳的抗議：「怎麼這樣打人！」然而，依然是不敢放聲的語氣，我見到妳眼角逼出的眼淚。

　　那是多大的羞辱啊！我回想，在我已記不得妳的名姓的現在，我卻清楚記得妳委屈的神情。

　　那之後有一天，老師在上課時突然說到缺課好幾天的妳：「ＸＸＸ以後不會再到班上來了。」我才知道，妳平日上課多不容易：父親打零工，母親不知下落，祖母中風，除了妳，家中還有三個弟妹。每日放學後，張羅家中的瑣事，是妳最大的負擔──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妳的成績總是不好，為什麼妳的身上總有一股味道，為什麼放學後，妳從來不與人打鬧，只是一味低頭快步回家。

　　女孩啊，我常想，我會不會其實也是幫兇？在妳這麼多的不堪之外，可以伸出援手的我，卻沒為妳說什麼。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也會站在講台上，更從來沒預料記憶中早已凐滅名姓的妳，會時常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尤其在我處理班級事務時，我真是害怕一不小心，會有相同的事件發生。當然，沒有一個學生遭受過妳這樣嚴重的傷害，我只是杞人憂天的，害怕又成為不伸出援手的幫兇。

　　妳搬家了，後來如何呢？失去線索，我再不可能得知妳的近況。然而女孩啊，我真的希望妳在換了新環境後，會得到新朋友的寬容友誼，有一位真正勇敢的朋友可以為妳挺身而出，這是我所能用來安慰自己的想像，在我每回想起妳時，亦無法面對心中浮生的愧欠的，小小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