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親愛的soda,
七年前的中秋節前後,你來到我們身邊;憂鬱的眼神,緊戒的身軀,
而我呢,是離婚不久,只是因為知道妳也是被離婚的夫妻拋棄,一個不忍心的念頭就答應讓你進門了
家裡從來沒有養過貓狗,以為是件簡單事:只要餵餵飼料,遛個幾分鐘就好,
果然是外行,後來就知道了
前幾年都還好,只是主人在摸索要如何帶狗;
兒子說吃鮮食會比吃罐頭好,從此我多了一件事情,要水煮一大堆蔬菜,秤重打包冰凍
遛狗時,原來不是所有的狗都喜歡別的狗,不喜歡是聞到味道的瞬間就知道,主人繩子要拉緊
找狗旅館,參觀了幾家後,兒子選了內湖的一家,因為有保母,會一天帶出去遛兩回,但是價格是DOUBLE
從此與人聚餐,總是最早離開的,因為要回家遛狗,要回家餵食

直到2018,你得了蜂窩性組織炎,
又因為醫院給吃錯藥,抗生素引起急性腎臟炎,住院20天,之後又有小焦蟲和貧血現象,
從此身體就漸漸不行了,每個月要血檢,要固定吃降磷的藥物,
你又不愛喝水,後來又加了注射皮下,
原本醫師希望我們可以回家自己注射,我沒辦法,只能夠堅持每周四次帶你去醫院注射,一直到最後
帶你出門,大家都會稱讚你的乖巧,你的漂亮,你的儀態端莊,繽文還戲稱你是"狗狗界的林志玲"

就這麼過了七年
沒結婚前,你是大哥哥的最愛,可以跳上床共眠,可以予取予求
後來結婚了,娶了一個對狗毛過敏的老婆,
從此妳的活動範圍越來越小:全戶->客廳->我的臥室+柵門
理論上人應該擺在狗前面,可是我心裡還是有怨,
後來在一年半內,家裡多了兩個小孩,你更是被忽視被排斥的,除了我
大哥哥被禁止摸你 不得遛狗 
你的眼神更加憂鬱,最愛趴在我的臥室門口柵欄內,注視著出出入入的人,期望可以看到大哥哥

親家母也住了進來,一個怕狗的老人家
你的地位更是低了,我無話可說

這幾個月你的身體越來越差,散步的範圍也越來越小,
住院,皮下 營養液 輸血,到後來的不吃,
醫師說末期都這樣,要我給你 你想吃以前不讓你吃的
是阿是阿,買了麥當勞的炸雞腿,去皮給你吃裡面的肉,
隔天的大便卻讓我傷透腦筋,有一半都黏在後面的毛上
我能做的,祈求佛菩薩快快帶你走
醫師跟我說明了安樂死的細節,
師姐跟我說不要啦,
醫師說你到最後會很痛苦很痛苦,主人一般都很難面對或是接受這種狀況
我很猶豫,我可以面對嗎?我要讓你那麼痛苦嗎?

出院的那一天(事實上是醫師說住院沒用了,皮下也不必了,好好帶回去多多陪伴吧)
醫師想了想,給我兩根針劑,一個生理食鹽水,一個是鎮定劑
跟我說,如果你四肢不自覺地抽慉,你會很痛苦,
就注射吧,也許鎮定劑打下去,你會變得更衰弱,但是至少當下不會那麼痛苦

從拿到這針劑,我就變得很神經質,老覺得你是否已經到了我該打針的時候,
幾天的緊繃後,我又想:是否該讓你安樂死?對你我都好
跟醫師說了,他要我拍段影片給看,說"我看SODA情況還好嘛"
是喔,鬆了一口氣,
就好好陪伴吧,
我太焦慮了

最後幾天你不吃少喝,我還是維持著一天三四次帶你出去尿尿,只是變成了抱著出去,
你只在小公園入口不遠處,尿尿,不再抬腿,走路還歪歪扭扭,
到最後一天,一個不留神,摔在草地上,四肢狂動,卻無法翻身起來,
心裡想"時候到了嗎?我要怎麼辦?"

九月26,禮拜天晚上,你不尋常地睡在我床邊,不似平日遊牧民族的換換換地點,
但是睡得不安穩,
午夜前,有抽慉,
我有些緊張,已經午夜了,也沒醫師可以問了,我該自己面對
鋪好尿布墊,設法把你放上去,設法拆開你腳上的彈性膠帶,
戴起眼鏡再度仔細看說明文字,心裡暗暗祈求後;
先打一半生理食鹽水,清清血管,希望可以,
再打一劑鎮定劑,再打完生理食鹽水,
還好,你還是很乖,讓生手的我順利打完,
你也安定下來,我發了個短賴告知醫師,就睡了,
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醒來是聞到味道,大便的味道,
你趴著還在睡,
但是尿布墊上有便有血,
是不是時間到了?
老師的六字大明咒再度循環播放,
處理好你的便便,清理了你的屁股和毛
在你最愛的角落鋪好尿布墊,放你在上面

面對死亡,我真的無能為力,只能靜觀等候
沒多久,你四肢非常大幅度的抽蓄抖動,好像心臟被人壓碎那般,果然,主人很難忍受
我趕快去叫大哥哥來跟你告別
你還是很乖,不忍心讓我們痛苦
放了一顆摩尼丸進你嘴巴,你舔了舔吃了進去,阿彌陀佛
就一切靜止了

大哥哥和我瞬間痛哭,
一邊跟你嘮叨著
"不要眷念這裡,這裡有病有痛,快去另一個地方,
要跟著日常老和尚,要再得人身,再學宗大師清淨圓滿教法"

之後是一連串的忙碌
聯絡葬儀社,約定時間
讓你繼續聽六字大明咒,
我拔下床單等丟進洗衣機去洗,
清理你的所有物品,分成兩大類

中午前後,邱媽媽的人來接走了你
我把窗戶完全打開,
即使如此,整間房間都有你的味道

傍晚時分,帶著一些東西送去你娘家犬犬湯屋和你最熟悉的地點角落醫院
告知,也謝謝他們對你的照顧

你是我這輩子唯一養的一隻狗
謝謝妳,SODA
為我演示了生死無常,
讓我長養了慈悲心
最後的一刻,讓我更堅定學佛的信念

雖然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敢走那條公園的小徑,好像又看到衰老的你蹣跚於行
味道會消失,因緣會在
我們再一道念廣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