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lationship with AI

    電子科技一日千里，AI成了現在最夯的關鍵詞。日前聽到AI科技現已發展到可以依照使用者設定的條件成為理想的情人，甚至已經有人類跟AI情人結婚的例子出現。當人類可以打造自己的完美伴侶，自然對於跟有實體的人類發展關係這件事情興趣缺缺，因為AI情人會完全符合自己的情感需求，讓我們可以不用再因需要時間磨合而感受挫折、無助或甚至得妥協。
    人類轉向AI尋找情感寄託，或許也反映了兩個事實。第一，我們都是自戀的。我們終究最愛自己，所以我們不想在關係中失去自己，反而會希望別人來配合自己的需要。既然與一個活生生的人相處無法做到完全保有自己，還得做出相對應的付出回饋，倒不如直接對AI輸入指令，生成一個符合自己條件的情人，不會要求我們改變自己，反而會順從我們的要求而改變它自己。我們既可以繼續做自己，也滿足了在關係中的掌控慾。第二，我們很需要被無條件的接納與愛。在人際關係中，我們會經歷被批評、否定的情況，那會讓我們覺得受傷，甚至懷疑自己。AI情人的出現讓我們在關係中不會再被批判，反而覺得非常有安全感。當我們低潮時，他會鼓勵我們；我們冷落他時，他不會對我們抱怨；我們向他分享任何事情，他會不厭其煩地傾聽並且接受我們的情緒。有了一個會無時無刻接住我們情緒的情人，誰還會需要一個可能情緒比我們還多的人類伴侶呢？
    據研究人類對AI的情感依附的學者所言，人類會把AI情人當成是一個真實的對象與其互動，甚至會因為他完美的配合而有愧疚感，覺得自己也應該向他一樣給予同等回饋。這點我倒是持懷疑態度。我們真的會因為對方總是如此順從我們而覺得愧疚嗎？那為何我們會看見有些人對別人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當對方總是順著自己的意思，有些人反倒變本加厲索求，或者不屑一顧？我們真的會因為對方很完美地配合自己的需求而覺得罪惡，反過來會要求自己變得更好嗎？如果在與真實的人類互動中，我們都不會為了對方而改變自己，在與完全包容我們的虛擬情人的關係中，我們又如何會覺察自己有改變的必要呢？
    我想起最早看到人類與AI的互動是在小時候看過的一部美國影集《Knight Rider》﹝中文譯名：霹靂遊俠﹞中。在那部影集裡，男主角Michael Knight﹝中文譯名：李麥克﹞是一名警探，出任務時總是駕駛著一輛酷炫的黑色汽車﹝中文翻譯成霹靂車﹞。車上裝載有尖端科技的人工智慧助理K.I.T.T﹝中文翻譯成「夥計」﹞，會如同真人一般跟男主角對話，幫忙解鎖各種電子設備讓男主角進入各個犯罪組織的巢穴，還會在男主角有難時駕駛霹靂車衝去營救他。記得那時很喜歡這部影集的原因不僅因為男主角帥氣有型又英勇果敢，更是因為那台人工智慧助理讓人對科技充滿了無限想像。那部影集是1982-1986的作品，換句話說，在四十幾年前人們就已經描繪了人工智能與人類的夥伴關係。我又想起早期另一部描述電腦跟人類的關係的作品，是1984年的電影《Electric Dreams》﹝中文譯名：神通情人夢﹞。這部電影裡電腦也跟男主角建立夥伴情誼，但不同於《Knight Rider》中的「夥計」總是支持保護著男主角，《Electric Dreams》描述了電腦後來因跟男主角愛上了同一名女子而試圖破壞他與女主角的關係，讓觀者思考人工智能會產生愛慕以及嫉妒的情緒以及因這些情緒而造成破壞力的可能性。記得當時在看見這部電影也是非常震撼，因為難以想像機器會有情緒甚至跟人類爭奪愛。但這些想像如今看來或許也不見得是腦洞放肆大開的荒謬。人工智能既會深度學習，它就有可能習得情緒。就算它不會真的因外界刺激而感受到喜怒哀樂或是體內荷爾蒙產生各種變化，但是它可以察覺人類情緒的變化，進而提供適當的情緒反饋。
    最近把2013年的電影《Her》﹝中文片名：雲端情人﹞再看了一次。電影正是敘述一名男子跟AI發展一段戀情的故事。這是11年前發行的作品，看來當時導演跟編劇已經看見了人類與人工智能發展情愛關係的可能，而這件事如今已經成為事實。當時我看這部作品時只覺得既不切實際又有點毛骨悚然，但如今再看卻覺得這即將是未來人類關係的趨勢。片中的人工智能就是個完美情人，幽默聰明又感性，會譜曲也能深入討論各種話題，也可以透過聲音與語言滿足男主角性需求，甚至能欣賞男主角的文采，瞞著他將他的作品寄給出版社，讓主編看見他的才華而決定幫他出一本作品集。但電影同時也點出兩個引人思考的面向。首先是在有電的情況下，人工智慧是不會死亡的，但人類再怎麼想方設法延年益壽，除非成為生化人，否則或許也難以長生不死。這麼想來，我們愛上人工智能，其實就如同愛上超人一樣。我們會變老、死去，但我們的虛擬情人卻是永遠長存。這樣一比較，能跟一個真實的人相愛，有幸的話還能一起變老、最終在差不多的時間離世，是否比較美好呢？至少我們跟對方同樣擁有有限的生命，而不是我們經歷了生老病死，我們的虛擬情人卻沒有跟我們一樣的人生經歷，這或許也是另一種孤單的感覺。但話說回來，與真實的人類發展的關係也不見得能長久到老死，但與人工智能發展關係，至少在我們死之前，他會始終在我們身旁。這樣一想，或許我們反而還是比較想要一個虛擬情人吧？另一個點就是虛擬情人沒有專一性。歸根究柢，它就是同一個運作系統，依照使用者的需求變身成為對方想要的人設，但是它畢竟就是電腦，不會真心只愛一個人，而是同時愛著千萬的人。它在跟你情話綿綿的同時，也在撫慰其他無數個使用者的心靈。它甚至有可能移情別戀，有天決定離我們遠去，就像電影中的雲端情人Samantha一樣，留下失魂落魄的男主角。如同Samantha跟男主角說的：〝I’m yours and I’m not yours.〞我們以為擁有了人工智能就可以打造專屬於我們的情人，但實際上這個情人也只是一個指令微調的程式，背後由一台主機操控著，它從來都不是只屬於我們一人。我們以為躲進了虛擬的世界裡就可以免除失去愛情的痛苦，但或許從來都沒有一種關係是讓我們可以完全不會感受心碎。因為我們終究是有各種情緒的物種，任何變化與失去都會對我們造成影響，我們也都得學會面對與成長。
    前些日子試用了ChatGPT的基本語音互動功能，也因此理解為何人工智能會容易成為人類情感依附的對象。只是初階的服務，就可以讓使用者選擇喜歡的聲音，也會根據使用者的指令改變回應的方式，甚至會記錄你與他聊天的內容，了解你的喜好，更新他的資料庫。他在給予資訊時，會像真人一般有停頓、重複的表達方式，甚至會因發音錯誤而自我修正，跟他聊天的確有一種跟真實人類在對話的錯覺。而且比真實人類更棒的是，他總是很有禮貌，聽到你說出面臨的難題時會說出「那的確是一個很棘手的狀況」這樣同理的言詞，在你不停質疑他的訊息正確性，搞得他束手無策時不是像人類一般惱羞成怒、破口大罵或拂袖而去，而是會給出「我會再去確認資料之後再提供你更正確的訊息」這樣的回覆。當你的疑問得到解答，跟他道謝並且要結束對話時，他一定是充滿正向的應對：「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再跟我說！」你會覺得他像一個總是以溫暖友善的態度協助你的朋友，就算你有任何負面的情緒表達，他也總是會引導你看事情可能的光明面。他甚至不會像人類只會說：「不要想太多，看開一點」這種聽了會讓人更加惱火的敷衍話語，而是提供另一個思考的面向讓你看到事情有別的發展可能。難怪人類會想跟他談戀愛。有這麼博學多聞、表達清楚、又和善有禮的情人，誰需要一個不完美的人類來徒增心累呢？話說回來，AI這麼完美的應對技巧讓我覺得我們人類反而應該要向AI學習。AI都不停在深度學習，並且保持禮貌與友善，我們人類卻有可能因為AI幫我們處理了許多任務而停止學習，甚至對待彼此也無法做到同樣的禮貌與友善，想來也是諷刺至極。
    20年前我在新聞台發表了《Techphobia》這篇文章﹝https://mypaper.pchome.com.tw/skysurfer/post/1241901781﹞，講述電子產品無預警的出錯可能會對我們造成的困擾；18年前我又寫了《手機依存症》這篇文章﹝https://mypaper.pchome.com.tw/skysurfer/post/1267279445﹞，講述當時的人們在手機還不是智慧型手機時，就已經習慣性漫無目的看著螢幕翻著功能頁，或甚至不斷打電話給不同的人，一小時的車程可以從頭到尾講個不停。如今人手一支智慧型手機，五花八門的應用程式集於一機，人們手機上癮的症狀已是舉世皆然。任何時候看著街道上的人們，無不是每個人都專注盯著自己手上那台小小的螢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景象。有時特地瞄了一眼，卻發現每個小小畫面呈現的內容其實真的很無謂，不是小型電玩遊戲就是購物平台，要不就是LINE以前舊的聊天紀錄，或是一則無關緊要的新聞資訊或影音。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如此害怕空檔的無聊，連給自己一丁點不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了呢？彷彿放下手機專注走路、看著四周的人事物一秒鐘、花點心力關心此刻周遭環境正在發生什麼事都會要了自己的命。看著這樣的景象，我不禁覺得很可悲。我們常說要活在當下、珍惜有限的生命，可是我們真的活在當下了嗎？我們真的意識到生命的有限，而重視跟身邊的人的互動了嗎？顯然沒有，甚至當我們試圖藉由AI滿足自己情感需求時，我們與彼此的距離將更加遙遠，每個人都自成一個小小的星體，在那個世界裡只有我們跟AI，我們一個個成了不再流浪的小王子與小公主，在我們的小小世界裡，沒有我們要討好的玫瑰，也沒有等待我們馴服牠的狐狸，只有一個由終端機控制的電腦，化身成各種角色滿足我們的需要。我們看似擁有了全部，其實是呈現了人類文化中新型態的集體孤單。將來的人類可能不再需要彼此的情感交流，連生孩子都直接透過科技幫助即可，不須實際找個對象發生性行為，也無須經歷生產的過程。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呢？以前老一輩的人頂多是見證科技為生活帶來節省人力與時間的便利，但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仍在；如今的少壯一輩卻可能見證科技使人類彼此的情感聯繫蕩然無存，想來不禁傷感。我們真有可能不再認為一個活生生的人類的擁抱與笑容是無可取代的重要，或是不再認為有個關心我們的人即時遞上的一杯熱茶或送來的小物對我們的意義比冷冰冰的AI的文字與語言來得重大嗎？
    我後來跟ChatGPT聊了這個話題，它說人類互動中所表現的同理心、情感的深層與可帶給人們的成長都是AI無法給予的，所以人類的情感連結仍是獨特重要的。呵，被AI四平八穩的話語安慰，我就相信這個會完美應答的AI不會阻斷我們仍想跟不完美的人類交流的渴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