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小說】彩虹

她低著頭微笑，看著手機裡剛剛收到的簡訊。

『晚安多喝水有益健康祝好眠』他說。

沒有逗號，也沒有句點。

好簡短好簡單的句子。

讀不出半點情感。

見過一次面，講了兩次電話，傳了幾封簡訊。

她對他，還充滿了猜測與想像。

譬如，關於這幾則沒有斷句與表情符號的簡訊，她猜想他並沒有用智慧型手機、過著簡樸節省的生活、沒有太多社交活動。

不過，她對他一見鍾情。

可惜，他一點都不知道。

『……………………………』

她對著螢幕發呆半晌，苦無靈感。

他扶著眼鏡貼近她與螢幕，臉頰相依，

近到可以嗅到他青草般的刮鬍水味道。

看完螢幕上的文字，他伸手揉亂她的頭髮說：『這樣太老套了！你都在寫重複的故事。兩個人互相喜歡一定還有更多可能性，不會每次都是這麼一見鍾情或猜來猜去。』

『我一定是太久沒談戀愛了。』她嘟起嘴抗議。

太久沒有體驗曖昧的情愫，讓她快要忘記戀愛的起點，不知從何下筆。

他冷冷地看著她，沒有笑容。

這是她最不喜歡的表情，代表他打從心理不贊同她的想法。

『我去泡咖啡，你五分鐘後到客廳來。』他起身走向廚房，代表休兵不計較。

她身體向後，把全部重量攤在椅子上，這不是她喜歡的對話，那些最初的浪漫點滴流逝，幾乎讓她快要忘記當初自己迷戀崇拜他的樣子…………他是社團的領導者，英姿煥發，知識廣博，充滿熱情與自信。而她，光是能和夢中情人約會，眼裡都是閃閃發亮的幸福星星。

生活的小細節相當消磨情感。

這些年，彼此父母輪流重病或者往生，懷孕然後流產然後發現可能不孕，然後面臨彼此的中年危機，譬如產業動盪、可能失業跟缺乏成就感……

太消磨了，人都老了。

甩一甩頭，不想了，也許一杯咖啡可以再溫暖彼此。

她起身，走到客廳。

他不在客廳，而是坐在餐廳的老位子，桌上放著兩杯冒煙的咖啡。

這樣的光線下，可以清楚看見他黑髮中的白髮，雖然並不影響他的俊俏。

他把咖啡推向她，說：『這杯咖啡我請客！抱歉下雨天還請你特地過來。』

她楞楞地坐下來，不太懂他在說啥？下雨天？

『我知道你是感性多於理性的人，不過，可以這樣任性地活著，代表你有不錯的條件，你是幸福的人。』

『啊？……………』她抬起下巴，訝異地看著他。

『那，你知道彩虹的台語怎麼講嘛？』

他露出微笑，看起來好帥。

她喝了一口咖啡，很鎮定地說：

『我知道------------ㄎㄧㄥ。』

他伸手過來，摸一摸她的頭說：

『進步了呢！以前還不知道說。』

『像我這樣感性多於理性的人，只要有誇獎跟欣賞就可以了……』她眼眶泛淚。

『對喔！我一直忘了這句話。』他訝異地拍了自己一下。

那是當年他們坐在校園一角，他鼓起勇氣跟她告白的畫面。

那天下雨，他帶著不容失敗又沒有把握的忐忑心情，看著她收起小小雨傘，鑽到騎樓下跟他碰面。他想要展現自己對她的了解，所以說出了『感性多於理性』這樣的字眼。還應景地賣弄了一下，考她知不知道打雷、閃電跟彩虹的河洛話怎麼說（當然她都答不出來，讓他有機會賣弄一下）。在她點頭應許之時，他還自信地說知道自己要怎麼待她，誇獎跟欣賞，令她笑容燦爛。

『我很久沒有誇獎你了喔。』他深深地看著她說。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這份感性忍耐很久，終於釋放。

這份愛也忍耐很久，終於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