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上遊戲之友妳好

大約一個多月前，世界盃足球還在踢32強預賽的時候，某個晚上接近午夜時分，我難得打開MSN，看見一個也是難得一見的人物上線，狀態寫著「我只看巴西踢球，至於趙建銘和李泰安請不要再提了」，我心想不把握這次機會的話，下次也不曉得怎麼聯絡。於是傳了即時訊息過去：「哈囉大美女，RO這個話題接受嗎？」

「是你啊，趴在草原上的小仙，好久不見了耶。」
「叫小仙沒關係，但是不用趴在草原上…」
「那是你在我心目中最美好的印象啊，呵呵。」
「……現在還有玩RO嗎？」
「去年的全民盜帳號事件之後就不玩了。財產被偷光光，同伴也都離開了。」
「和我差不多，我也是被洗劫一空。而且覺得去申訴大概不會有結果。」
「很惆悵喔。」
「是啊。妳不也是嗎？」



我和她是在RO（Ragnarok-online，台灣版譯為仙境傳說）這個網路遊戲中認識的。當時我還很菜，等級上只能和蝗蟲這種小角色糾纏，她幫了我很大的忙，擔任誘敵的工作（遊戲術語叫做「拖火車」），讓我可以一日千里的升級。而她知道我是年齡和她差不多的上班族之後，拉著我加入她所屬的團體---人數不多，但成員幾乎都是上班族，遊戲中的虛擬工會，向心力頗強，甚至還有社團網站。不過我充其量大概算幽靈社員吧。

2004年春天，我大慨進入RO一年左右的時候，這個遊戲幾乎達到極盛。當時和社員之間的線上交流也是最多的，偶爾會相約一起攻城掠地。活動告一段落後，眾人就坐在首都噴水池邊聊天，其樂融融，就像大家真的包遊覽車到古坑坐下來喝咖啡一樣；而她雖不是社長，卻很明顯的是重心人物，之後又過了很久，我才了解原因是什麼。可是好景不常，遊戲本身程式漏洞百出，加上台灣代理商對遊戲風氣治理不當，情況日趨嚴重，終於到了2005年夏天，爆發帳號被盜取的駭客事件，受害人數甚至高達數萬人，遊戲中幾近半數玩家罹難，經年累月積蓄下來的身家財產化為烏有。就這樣，大量玩家選擇失望離開，RO從此被踢出台灣網路遊戲前三大的寶座。

因為工作的關係，從04年末起我早已變成極少親自上線的人物，僅僅利用社團私下提供給我的練功機器人，整天讓電腦開機著自動去練功升等---就是你人不需要操作，但是你的角色會自己去重複該做的工作，在遊戲中的其他人雖然看得見你的人物在動，不過因為動作太固定而且對別人視而不見，一看就知道那是無人駕駛中。絕大部分的網路遊戲都必須經過「練功再練功」這種虛擲光陰的枯燥過程，甚至佔據遊戲總時間九成以上，於是網友自製的練功程式應運而生，不符合遊戲規章，但是沒空在遊戲中慢慢磨的人實在非常需要。遊戲公司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要是卯起來抓，鐵定會少掉大批沒空練功的玩家，少掉大筆月費收入。到最後終於形成一種奇異的景觀：遊戲中每個角落充斥著自動化設備，嚴重一點，在白天的上班上學時間，整座金字塔有數以千計的機器人在活動，卻沒有一個活人。那種機器人逛夜市一般的場面，簡直像極了反覆播放的某種螢幕保護程式。

然後05年7月，我終於將結婚和工作的事忙到一個段落，再度進到遊戲的時候，才發現站在噴水池旁的我的小巫師已經孓然一身，被偷到只剩下兩顆蘋果和一點零錢。遊戲中損失的資產換算成實際市價的話，超過新台幣五千元。這下子真的是告一段落了。回到社團網站留言版去巡視一圈，似乎早已人跡罕至，不過根據先前的留言，顯然在更早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因為對怪異的遊戲生態不耐煩，紛紛投效到別的遊戲去了；倒是曾經幫我大忙的她，情況和我雷同，損失慘重，不再玩RO之後成為社團中最難找的人，e-mail不會回，MSN沒在開，好幾個月才回留言版一次，說說她的近況。好不容易今天偶然在MSN撞見，我已經記不起上次遇到她是什麼時候了。



仔細想想，我當初為什麼會進入RO的世界裡呢？

這個畫風可愛，但說穿了根本一天到晚都在殺戮的遊戲，簡單描述起來如下：時代背景大致類似中世紀，是個充滿劍與魔法和你想得到的各國風俗的世界，人類和魔物之間為何而戰也不太清楚，反正實際上到處都是台灣人。每個玩家各自為了越變越厲害而到處屠殺（不過原則上，玩家之間無法互毆），可以單打獨鬥也能組隊進攻，並且四處搜括或者交易各種神兵利器，求的是讓自己所扮演的職業（基礎為劍士、魔法師、盜賊、弓箭手、牧師、商人六種）達到頂點。

所謂頂點，其實只是身上發著光，讓人一眼知道你等級99，身上穿戴的應該都是名牌服飾，手上握著的大概也都價值連城，走路有風，把妹容易。但財大氣粗也僅止於此，仍舊不可能一個人衝進魔王城，單槍匹馬把老大撂倒在地上；想要在高等敵軍的地盤上橫著走，就必須呼朋引伴成群結隊，所以遊戲中最重要的，依然是朋友。

那時候台灣引進而且熱門的線上遊戲，性質幾乎完全一樣。就是這樣。
但是身為一個從80年代就涉足電玩界的「前」電動王子，豈可缺席已經蔚為主流的網路遊戲呢？所以為了親身體驗，我付了錢混進RO世界的首都，從小弟做起。某天，我的小魔法師正在犬妖平原上和小野狼追逐的時候，冷不妨從草叢裡衝出了犬妖三兄弟，當場，就把我打掛在地上。我不想馬上從城裡復活，因為重新走到這平原實在很遠，就躺在地上等著善心人士路過，借我復活藥。經過四分半鐘，一個騎著大嘴鳥手拿著長槍，深紅色長髮飄逸的女騎士總算出現了，背後還跟了一掛大約二十幾個犬妖；這就是傳說中的拖火車練功法，不過我距離使用這種方式練功的等級，還差得老遠。

她看到地上躺著一具無名屍，被擊倒卻沒有馬上飛回城裡，知道這不是練功機器人，於是一邊無視犬妖們在背後拿著斧頭胡亂揮砍，一邊送出訊息給我。還加了一個不屑的表情符號。
「你在草原上睡午覺嗎？ = =」
「嗯，剛睡醒。妳帶的旅行團有點吵。」
借東西前，我想先寒喧一下。
「這樣啊，那等等，我先解散他們。」
這句話還沒看完，只見亮光一閃，她發動騎乘攻擊一槍掃平了身後的敵人，然後才使用復活藥讓我站起來。
「謝謝。我都還沒開口妳就知道我要借什麼。」
「你可以不用還，但是請叫我美麗的俠女姐姐。」
「……感覺比較像媽媽歌星喔。」
如此這般，我以一個被保護者的身分認識她，她也以一個開路先鋒的立場幫忙我，帶我到平日根本無法踏進一步的怪物世界裡鍛鍊體魄。打膩了的時候，就和其他社員一起，或者單獨兩個人，繞到遊戲中風景優美的地方，坐下來聊天。



遊戲當中身為女性角色，但對於他人偶爾會質疑的性別問題，從未堅決地自清，因為她認為既然不會實際見面，就不是很重要；不過全工會幾乎都很一致地想像她是氣質美女。想追她的人似乎也為數不少，只是結果，都被她技巧地敷衍掉了。閒談時對話洗鍊，絕不用網路聊天中很多人常使用的注音文，這方面和我很投緣。而且相異於一般女孩子在網路遊戲中常常撒嬌要人幫忙，她卻總是親力親為，非常有第一線騎士精神。

MSN叮咚一聲，即時訊息來了。

「嘿，草原小仙，你又在發呆喔？」
「沒有就幫我一個忙，這對有在寫文章的你來說是小事一樁。」
「我當然知道，而且很久了。你忘記以前跟我說過你家網址嗎？」
「是啦，我都沒在留言。你不覺得這樣對社團網站才公平？」
「剛剛回社團留言版，看到副社長很感傷的留了一大篇。」
「說人事已非，說懷念從前，說怎麼都沒有我的消息。」
「雖然我也有同感，可是一時想不出怎麼回應那一大段祭妹文。」
「你來得正好。幫我回留言吧。內容要比副社長多唷。」
「很簡單啊，把剛才聊過的整理一下就行了。」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沒有喔。你知道拉拔一個小魔法師長大四十多級要花多少時間吧？」
「……好啦，媽媽歌星。」
「是俠女姐姐。你欠揍。」

於是我回去研究社團留言版，寫了如下的短信寄給她。她稍作更改後，再貼回去。模仿她平常的語氣雖然不是很困難，但不管怎麼看我都覺得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嗯，我也很想你們唷^^

阿拉副工頭，別這麼感傷嘛
人家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呵呵
怕你們嫌棄我年紀大
不太好意思來和年輕人攪和呀^^

來，先留個msn帳號，雖然不常用
xxxxxxxx@yahoo.com.tw
而雅虎即時通已經沒在用了

阿拉，你的msn也很少在開吧

我記得熱血江湖好像是免費的
如果我可以進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坐
那說不定偶爾可以去找你們聊天唷
（打怪升級之類的就沒辦法了）

去年被盜帳號前大概兩個月
我終於完成了99級的體力型騎士領主
還湊到一身+9裝備和兩顆防禦戒指的時候
在看到發光那一刻，我真的好開心，好得意啊

還有什麼魔王我不能擋住的呢
真的好得意

可是馬上
當我走在中央城空蕩蕩的街道
發現工會裡連一個機器人都不在
想要找人打招呼可能只有客服人員
那時候
那時候
真的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我到底還能為誰擋住死靈騎士呢

就從那時開始
我幾乎就不進RO了
即使點數還有近兩個月
我卻連機器人也不開了

所以後來就算被盜帳號，密碼忘記
無法回復，也無所謂了

我想我應該可以體會你的心情吧，阿拉

短期內我大概不可能
再像以前那樣有時間練功了
因為再來工作會更多
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希望
在哪個遊戲裡，哪個地方，再遇見你們

曾經我說過RO是我唯一玩過的線上遊戲
現在也是
和你們在一起打魔王，當人牆，七手八腳
勝利或失敗之後，坐下來照相

那就是我玩線上遊戲最快樂的一刻　」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她最後一次上去留言，所以結尾還是交給她自己完成。但雖然是以她的情況去描寫，其實我的感受也幾乎和她是完全一樣的。沒有了同伴，即使她已經能在前線擋住所有來犯的敵人，我已經能在後防從容發動超級隕石術，卻不知道一切辛苦是為了什麼，沒有了同伴，最後我們都離開了；結果我們離開的原因，到頭來並不是由於錢被偷，而是，沒有了同伴。



本文，謹獻給總是幫我度過鬼門關的硬派女騎士，當然也紀念我自己接近兩年半的RO歷程。關於Theme song，本來我想送她一首「騎士精神」，但她想點播由陳珊妮填詞譜曲的下面這首歌，說是喜歡它的文學意境，不過在我看來好像不只這理由。於是我說好吧，誰叫妳曾經幫我擋住迎面衝過來的獸人英雄，讓我免於瞬間仆街。就當做工商服務好了。




Theme song…彭佳慧／情歌手


總是你收拾我的傷心　總是我抓不緊你的情意
總是你都明白畫上我愛你　總是我輕描淡寫也辜負你

情歌太好聽
我寂寞的右手唱著　忍不住哭了
以為你握住我的左手　讓愛堅定
誰也不准　輕易放棄
只是今晚　我的左手要學會　把淚擦乾淨

總是你收拾我的傷心　總是我抓不緊你的情意
總是你都明白畫上我愛你　總是我輕描淡寫也辜負你

情歌太好聽
我寂寞的右手唱著　忍不住哭了
以為你握住我的左手　讓愛堅定
誰也不准　輕易放棄
只是今晚　我的左手要學會　把淚擦乾淨

情歌太好聽
我寂寞的右手唱著　忍不住哭了
以為你握住我的左手　讓愛堅定
誰也不准　輕易放棄
只是今晚　我的左手要學會　把淚擦乾淨

任憑我撫摸也是空氣　再也來不及擁抱你
我的左手永遠失去你的溫度　才清楚這情歌有多動聽



P.S.　上圖是她在晉升為騎士之前，還在當小劍士的時候拍的。

　　　照片由媽媽歌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