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23 00:00:23C版柏拉圖

某個人某個下午



他又開始想著已經重複想過很多次的事情。
僅僅靠著網路(大半)和電話(小部分),竟然可以讓年近三十的他和細細交往到這種地步:房子都要蓋起來了呢。但是他們除了彼此的照片,到現在連一面都還沒見到過。

當初他為了工作上方便,在網路上免費空間做了一個名叫「便利到處貼」的個人網站:只是為了給他這個不愛帶著手提電腦到處跑的懶鬼一個放便利貼的地方。還特地在網站首頁表明:「這裡只有便利貼,而便利貼是不會回留言的。」---用以杜絕外來客。


然後細細還是就這麼闖進來:「太好了!那我怎麼貼都不會被罵~!」
然後細細很無厘頭的對著便利貼聊天,一聊就聊了兩年。

然後…他終究不是木頭,便利貼的對談就這麼開始了。


凡事寫便利貼的習慣是自小養成的,連他媽都不曉得他是打從什麼時候有這怪癖;而他在現實生活中也會寫一堆便利貼這件事被細細知道的時候,細細就像發現寶藏一般嚷著:「太好了!要把我跟你說的也寫下來喔~還有還有~不可以只用黃色要有很多很多種顏色喔~」

如此這般,他的便利貼世界開始慢慢有了改變。(畢竟長久的習慣沒法子立刻改,反正,細細沒有在身邊,不會馬上發現嘛)大概就是這時候吧,交談的語氣是越來越像生活在一起很久的情侶了。雖然他們最現實的聯繫也只有:月租費剛好抵通話費的手機號碼(打得少),只有某市某區某路某段卻沒有說幾號的地址(說是浪漫),把人照得無敵小卻只有笑容十分顯眼的照片(朦朧美)。

但是他一點也不在意。他心目中的細細有著非常清晰的模樣。


或許那天下午沒有決定要見面就好了;即使他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細細,只不過他也是真的認為細細一定會失約。

那天細細失約之後,當他翻過垃圾桶拼完兩節長長的便利貼接龍,發現其中只有一張,他想破頭也不知道該接在哪一邊。

…「她要我寫下的事,不准再跟她提第二遍」。

不久,他真的接不出美好的那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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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根香煙剛剛點燃,隔壁桌那個男生頭女孩子,好像終於沉不住氣,要向我宣導菸害防治法一般地大步走過來。和她同桌的離子燙女生則是托著下巴,一副看戲的表情。

「我是細細的朋友,你是不是在等她?」
「什麼?」





我把正隨著裊裊輕煙絞在自編的錯綜複雜的劇情裡的心思從約翰尼斯堡那麼遠的地方拉回來,順著剛聽到的聲音抬頭望去,一個短髮女孩正用她那雙透明清澈的眼睛沒有什麼特別感情的看著我。
也許我這時候正透露了淡淡的有點來不及反應的錯愕表情吧,我什麼也沒說的防衛性的等待這突如其來的劇情演變。

也許經過三分鐘的無言對望(實在無法正確的感受那時間性),我直覺的覺得應該不會馬上結束吧,放棄的請她坐下。
「坐啊。」

她緩緩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這期間她那不帶一絲感情的雙眼也沒從我身上移開過,事實上我也不確定她是否正看著我,說她正看著一隻狐狸或一顆橘子也沒有人會懷疑的。
我也看著她,因為覺得也只能看著她了。把香菸在菸灰缸裡按熄,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子好熟悉。

坐下後又持續了三分鐘的靜默(同樣無法正確的感受那時間性),有的只是她那沒有表情的眼神跟我無奈的眼神對望著而已。
她終於開口。
「你就不能先說話嗎?」
聲音卻不那麼熟悉。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算細細來了,我也還正在想該說些什麼呢。」
我試著這麼說,我知道說服力很低,但總不能跟她解釋我習慣等待事情的演變來加以應變,那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到這兒又要再度陷入三分鐘的沉默了,沒有正確時間性的三分鐘。

「細細上個月已經結婚了。」
接下來的三分鐘,我在解析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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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該如何反應呢?)

他的思考讓時間又過了沒有正確性的三分鐘,
對方先安耐不住的開口詢問, 
「你沒什麼話要說嗎?不表示?不需要我帶話給細細嗎?」
他看著照在手背上的陽光,
(還要說什麼?又能說什麼呢?還可以表示什麼?)
他帶起嘴角的弧度,
「祝她幸福。」

靜..............



他的手忙碌著把水煮開把咖啡粉放入虹吸式煮咖啡器裡,忙著收拾桌面上的混亂,
在等待咖啡流入下座的時間裡抽空打開了一旁的收音機,
電台主持人的聲音跳了出來,
「現在要為您撥放是黃舒駿的歌-馬不停蹄的憂傷。」
音樂緩緩流出,黃舒駿那獨特的聲音霎時充滿安靜的廚房,
「喔~我馬不停蹄的憂傷.....喔~我馬不停蹄的憂傷~~」
(這幾天我也是馬不停蹄的憂傷啊!)他苦笑想著,
忽然他發覺到雖然不曾和細細見過面,但他的生活卻已然充滿著細細
會用虹吸式煮咖啡器煮咖啡是因細細曾說過用這種器具煮出的咖啡好喝,
而這電台也是細細喜歡常聽的,杯子的顏色是細細喜歡的顏色,
牆上的畫是細細喜歡的畫家,沙發型式色系也如此,
連喝不慣咖啡的他也因細細現在偶爾也會喝上幾杯,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細細已經入侵了他的家他的生活,
不是只有「便利到處貼」的留言版而已﹔
現在細細喜歡的東西將不會(不可能了)在出現了,在留言版上的聊天
也不會繼續,我和她所謂的未來也到這斷裂/停止/分離了,
如同原本不相識的兩人。

他和細細其實原本就是不同圈子的人,
彼此喜好厭惡不同,想法不同,習慣不同
他喜歡品茶細細愛喝咖啡,他早早上床睡細細深夜才開始活動,
留言版上顯示的時間是一早一晚,
電話和網路上的談話也是挑著彼此都有空或放假時,
「為什麼會交往呢?」這問題對他一直都是無解.

他拿著咖啡走到書房打開電腦進入「便利到處貼」的留言版,
雖然細細不會再留言了,但看留言已經是他的習慣,
印入眼裡的是不可能也不應該更不會出現的留言,
那則留言的姓名欄上列著---

「我是那天下午和你談過話細細的朋友」





「我是那天下午和你談過話細細的朋友」

「那天?那天?」他對著螢幕這樣喃喃的唸著,剛試著回憶起半年前的某個下午。

他與細細曾約定好要碰面的那個下午,事實上有兩天。

「那天……」

第一次的失約,是細細發生車禍,那天也是他允諾一棟小屋的那天,似乎隱隱約約暗示著什麼,心中那股早就預料到的失落還有無法訴諸形式的悲傷仍然攫住他,直到第四根煙抽完。

後來,他才理解那時隱藏在那件事情底下的意味著第二次的失約。卻沒想到接踵而至的真相是那麼令人難堪、發笑,荒謬的跟網路接龍小說一樣—細細結婚了。

如同第一次一樣,打算抽完第四根煙就走人的他遇見了細細的朋友,並且強迫他冷靜地接受這件事情。

「原來是那天……」他撐著額頭苦笑,「好個失約的理由,比車禍還要令人心痛。」

兩次的記憶,莫名地被重疊在一起,致使他想起某天下午就同時會有兩軌影像在腦中運轉,久而久之哪天是哪天已經混淆不清,甚至在回憶中是否參雜了自己的想像也無從查起,他所擁有的只有便利貼還有一張朦朧的笑顏。

他不願像個棄夫苦苦追問,只怕知道更多他更無法承擔,要是連悲傷都失去感覺,他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然而便利貼上的承諾,他還是履行了。也許這是賦予他想像中的細細一個更清晰的形式,或者是在等另外一個女孩出現,並可以喚她作細細,也或許……他打從一開始就是在心中塑造出一個女孩的樣子,只是剛好細細的闖入給了這個女孩一個名字。

無論如何,半年前約定的小屋即將進入完工階段,這樣讓他更有足夠的空間去儲存那兩年在他心中滿滿的便利貼。

而他學習開始只抽三根煙,因為第四根煙總是代表著悲傷。





而這時他卻抽出第四根煙,若沒有深深吸入濃稠的尼古丁,他恐怕沒辦法用滑鼠點開那張黃色的便利貼。當然,如同咒言般的也深深吸入濃稠的悲傷。

那是張遠遠超過所謂便利貼應有的便捷長度的便利貼,一行行的橫排字體向下填充著十七吋可憐兮兮的螢幕。他忽然看不清那些混亂而具侵略性的字體究竟寫著什麼,只是後悔的想著當初為什麼不限定便利貼的留言字數,還有什麼事非得要千言萬語?他和細細之間不是一句話就交代過去了嗎?

他有點氣餒的發現自己不曉得在埋怨、掙扎什麼,他用意志力將自己的雙眼重新聚焦在那封攤開等候多時的咒文,就差他一字一字的讀盡,完成悲傷的詛咒。

「那天,我們分開後,我和細細碰了面
 當我告訴她,你只有一句祝她幸福時
 她像心碎了的,哭了起來
 拼命地喊著:『他真是笨蛋,』....
 『嗚,大笨蛋!』....
 你一定不知道,那是她結婚之後唯一有生氣的時候

 細細在我心目中,是個萬分純真而可愛的小女人
 你一定也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天使或白色羽毛般的童話存在
 全都是因為有細細這樣的人願意護著所有污穢不堪的泥濘
 如同白雪不斷地覆蓋被踐踏的大地,直到世界都一起雪白為止
 可是這次細細卻逐漸的融化,就要消失無蹤影了....






P.S. 8柏拉圖。9小修。10日青。11神印。12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