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絕佳的「貼身」保鑣
詭異的,我們總覺得自身暴露在高度危險區域,毫無隱蔽地成為被攻擊的目標,驚恐地只能以腦袋裡的想,意念一字排開的刺馬圍籠,以防衛的反射讓自己有種虛幻的安全感。殊不知,我們身體的「貼身」保鑣,正是身體自己!
6/5清晨,安吉竹海裡的梅雨稍歇,還是像一條游魚般地滑進了綠波盪漾的雲霧裡,讓相對百分之百的濕氣,有氧地滋養著全身的觸覺細胞。
山路,並不好走,前一晚的暴雨將石板路都覆蓋了一層泥,甚至許多小徑都被霸占成水道,忘了穿登山鞋的我,就是硬著頭皮地以慢跑鞋膽戰心驚地走著。
同行許多人都陸續地摔了跤,鞋子早已濕透的我,有些擔心與警戒,就怕自己也跌坐在石板上,傷筋挫骨對42歲的我而言,可能一點也不好玩。
雖然身高165公分的我,卻有著不成比例的36號小腳,行走在世上的感覺,只又那麼一方小小的支點,很像打著陀螺般,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低速地失去了重心,搖搖晃晃地不自主地顫抖著。
危顫,是我用來形如自己屬世的動態,像顆失去動能的慢速陀螺,無依。
當別人一個個地摔個四腳朝天時,我的信心幾乎崩潰,心想,先天不良的我,扁平足、長短腳,再加上感覺統合失調,應該是沒有僥倖地下一個就得輪到我滑壘了!
自我信心崩盤的小心翼翼,完全是腦袋裡的老狗玩不出新把戲,幾乎是要耗盡所有能量地「努力避免自己摔跤」,然而,這自我暗示的負面訊息,最後卻精簡成「摔跤」兩個字,如同這句英語諺語所說的:「你所抗拒的,總是頑強地黏你到底!」(What you resist, persists!),我想這也是許多人的生命體會,通常「努力避免」這幾個字是完全無效的,反而我們亟欲逃離與規避的,通通成為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詛咒。
果然,下山時與嘩啦啦地披頭蓋臉而來,一個不留神,我就在石階上滑了下去,走在我後方的同伴都驚聲尖叫了起來,認為我這次可摔得不輕,卻沒想到我根本沒跌坐在石階上,而是左手手肘後方先落在離腳上方約三個台階上,然後整個身驅得到支點地本能反彈上來,連斜揹在後腰的相機袋都沒碰撞到。
我承認自己是嚇到了,當我站在雨中發愣時,只是感到手肘的疼痛而已,待我在靜默中回想滑下去的那一秒時,竟可以清晰地看到身體反應的毎一個細部動作,的確是左手手肘變成了支點,讓失衡的身驅有了反彈的所在。
那一瞬間的看見,特別是在手肘觸的特寫鏡頭裡,我特別感謝它的身先士卒,讓這一摔不至於太嚴重。
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
當下,我的頭腦竟也輸誠,完全地臣服於身體的智慧面前,尊重它有著與生俱來的直覺來保護自己,絕對不是一塊毫無回應能力的腐肉而已!
身體,才是自己的貼身保鑣!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敬虔地看待自己的身體,認證它的本能與智慧,願意順勢去看,到底它能帶我走到哪裡去?
長久以來,我並不愛自己的身體,甚至討厭與仇恨著它,因為生命裡許多經歷,不管是童年目睹家暴的殘酷血腥,以及小時候被身體侵犯的痛苦記憶,都讓我覺得就是這具像標靶一般的身體,才會讓我一再成為被攻擊與傷害的目標,也是無可消解的創傷來源。於是,我常在無意識裡把自己萎靡成一具腦子,將身體大卸八塊地與我無關,也切斷了所有身體豐富的感覺。
很是反諷地,經常無感地行走於物質世間,卻無法鮮活地互動,尤有甚者,長期忽視自己身體的結果,反而是失去實體的時空偵察機,將自己現落在更危險的境地卻不自知。
我經常會感覺失準地跌倒、撞傷,並且被無故地騷擾著。
這些意外都沒有意外,只要我繼續將身體隔絕在覺知的大門之外,永遠就會真正陷入危險的境地。
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
我決定與自己的身體和解,尊重著它在時空裡的判讀,並帶著我穿越物質世界的所有假像。
雨下得越來越大,剛剛要上山的人,都原途折返,因為前方已是霧鎖,而下山的人們也輪番地在濕滑的石板路上滑跤。
此刻,我沒有先前的驚慌與戒慎恐懼,因為這都是腦袋裡的化合物,而已經臣服的腦袋自然也繳了械,全然交付給身體去處理眼前的一切。
忽焉,我又是一記滑溜,竟然毫無掙扎地,感覺時間突然停格,一秒鐘卻像一分鐘一樣,可以畫上百格分鏡,虛空中的另一隻眼,清楚地看見右手腕被折成九十度角的彎曲,又猖狂現行的腦袋跳出一記念頭:「糟了!這下要骨折了!」沒想到,我看見手腕像紅色橡皮筋的彈回,不僅緩衝了往下跌的位能,也反作用力地將我的身驅稍稍彈回去,所以臀部僅僅是虛坐在石階上,沒有感到碰撞的力道。
又是極不可思意地,我看見身體的奧妙,當它被完全尊重與託付重任時,簡直就是絕佳的貼身保鑣!
一回到投宿的農家樂,眾人對我的無傷感到很是神奇,僅僅是傻笑著,卻是心知肚明地感謝著我的身體。
我愛,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