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缸裡瞥見青春

　　週五，逛了一整個下午的百貨公司，女兒很心疼我累得像一條賴皮狗的模樣，一直拍拍我的頭說：「媽咪，乖乖！謝謝你陪我們逛街，我知道你最討厭逛街了，但是為了讓我們高興，你還是會犧牲一下，對不對？」

　　老狗用盡身體的最後一絲氣力，上下點頭如倒蒜，真的是該換電池了！

　　回到家我提議去泡澡，女兒們拍手一致通過。

　　我家是上海新大樓的頂樓複式，主衛浴在23樓的空中花園內，雙面都是落地玻璃，擁有我自認為的美麗夜景。

　　母女一泡澡就是一小時過去，按摩浴缸分段地製造著泡泡，大女兒認真地看著Magic Tree House英文書，小女兒則是創意地玩著泡泡，而我這隻老狗都軟癱地潛入水裡了。

　　我發現剛剛要萌的小女兒，同班同學大多已經開始發育了，因此她對我的身體也充滿了興趣，突出的白皙乳房、腋下與陰部的毛髮，她還有點童真害羞地問我是不是每個女生都會這樣呢？

　　我笑了，看看自己被注視的女性特徵，這是我走了三十年才認證的自我美麗。

　　孩子問我好多問題，比如我何時開始胸部變大？有怎樣的感覺？什麼時候下面長頭髮？胳肢窩呢？什麼時候有月經呢？你的媽媽怎麼跟你聊這些呢？

　　我再度笑了，跟她分享了一段我的成長故事，而我也在重新敘事裡，找到屬於女性身體的玄秘能量。

　　我跟孩子說：「我第一次來月經時，好像是在我十四歲的梅雨季節，天空嘩啦啦地下雨，很悶濕與不舒服的感覺，晚上我在洗完澡把內褲拿到洗衣機時，母親看了內褲上的幾滴乾掉的暗紅色血液，就臉色凝重卻什麼也沒說地掉頭就走了。」

　　當時，我覺得很害怕，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看著母親匆忙地打著傘沒入雨中，我有點分離恐懼地更加不知所措，隔著鐵捲門看著她走到對街，才見她進入一家西藥房，走回來時已經有一包奇怪的東西，她臉無表情遞給我，要我用這個墊著內褲，「不要把褲子弄髒了！」母親有點則被口吻地說著，隨即轉身去煮晚飯了。

　　當下，我深感羞恥，覺得「這件事」真的很不好，讓我弄髒褲子、惹母親不高興，然後，還有更多不明所以的恐懼，懵懵眛眛地霧鎖著。

　　雖然，早在國中健教課本第十四章讀過第二性徵，但老師直接跳過叫我們回家讀，而這些知識完全跟自身毫無連結，說實在的，我根本還來不及消化地獨自面對著月經的到來。

　　「我想，阿嬤在三十年前的台灣，可能對發育這件事比較害羞，所以才會只買衛生棉給我，卻什麼都沒告訴我。但是，發育這件是真的很美喔，表示你的身體慢慢地成熟到另一個階段，然後要帶著你去探索這個有趣的世界，並且享受許多好玩的感覺，比如你會開始喜歡男生或女生（保留一下性取向選擇的權益）、約會，甚至是注視彼此的身體，以及一起作愛，所以，我們的心與靈魂也要跟著準備好，陪著我們的身體好好享受生命的喜悅喔！」

　　「哇！媽咪妳以前真可憐耶，阿嬤沒有告訴你，但我很喜歡你什麼都願意告訴我，我覺得你很棒！」

　　「阿嬤在那時已經作了最大的努力了喔！現在媽咪能這樣跟你聊好多，也是整個社會都開放了呀！」

　　我很高興自己能夠這樣認證母親的努力，在性是禁忌話題的年代，以及本身被身體侵犯的創傷裡，母親已經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即便我是帶著骯髒與羞恥地展開了第二性徵，但我很高興自己能在四十二歲時無所罪咎地認證這一切，也感謝母親為我走過了那一段女人被興剝削的艱辛，並且願意開始成為一名女人，並享受所有的歡愉。

　　再則，孩子接受的是德國教育，我本身也能在支持的體系下與孩子坦承佈公，這正是我所得到的滋養。作愛，在德國教育裡並非禁忌話題，孩子四年級就開始學習第二性徵的變化，以及如何去向對方表達愛，甚至是作愛的各種生理、心理訊息與保護自己方法。

　　我答應女兒，在她初潮時，會送一份特別的禮物給她，當然是由她想一想要什麼禮物，而這禮物也能陪伴她美麗探索與紀錄所有的點點滴滴。還有，我們要開一次溫馨的餐會派對，或許邀來一些我的女性友人，特別是靈療與內在工作的朋友們，和她分享一下到目前為止的女性身心靈探索樂趣。

　　小女兒拍拍手很是期待的，覺得有種等待禮物的幸福。

　　成長本身，不也是值得興奮、期待的事情嗎？

　　我很感謝孩子，再一次給我機會，重新去面對自己的第二性徵，就在我慢慢地要走向下一階段，在第二性徵終將告別之前的這段熟齡時光，我願意以女子的睿智與柔軟，重新讓自己在陪伴女兒長大的寶貴生命階段裡，讓自己真正享受青春的美好，特別是長久被我忽視的身體，我願意用熟成的心理與靈魂，迎向她的舒展。

　　多麼美麗呀！

　　這樣的自己，哪來的懊惱傷懷抱，去嘆息又心驚地撥弄自己的魚尾紋，或者是焦躁地要將小腹給去之而後快呢？

　　真正再給自己機會去直面自己第二性徵的我，可是青春無敵地自我美麗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