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紋的記憶
手感,是有記憶的嗎?就像千百萬個掃描機器,唰地來回一過,全都儲存在螺旋指紋的凹槽裡,慢慢在時間裡顯影,忽地在某個刻度的溫度裡,跳現。
小時候,三舅媽總愛捻起我的手掌看指紋,每一次都將指尖刻意地剝開,像是扒開蠶豆仁似地湊近看,然後驚呼說著:「我們阿萍十隻手指頭都是螺旋紋,這還是我第一次見過耶!你以後不是當官就是當個妙手回春的醫生啦!」
聽著,卻事不干己似的,發愣地望著三舅媽。
「以後有好處,可別忘了三舅媽呀!」她捏著我的小鼻尖,親熱地說著。
我只能點點頭,暗自指尖摩娑地想著,關於那成人式的未來換想,離我太遙遠了,但我永遠記得那個當下,雙手拇指滑過其他指尖的觸感,如風波動,輕掠過湖面的毎一吋漣漪,那是超過孩子語言範圍的觸感,卻隱微地竄進了大腦皮層的某處,讓我有了一份安靜的感覺。
後來,念研究所時遇到一位同學,算是半瓶醋響叮噹地說得比唱得好聽,聲稱經通命理,大家都被他的天花亂墜,讓耳朵都變成了供桌上的麵龜,軟趴趴的。
他看了我的指紋,又是一驚,鐵口直斷地說:「你的手具有療癒的功能,要好好善加利用!」
利用?!
不利,怎用?!
我笑了,自念書以來,被綑綁在象牙塔裡的我,幾乎變成水腦症似地,四肢都相形萎縮了,感覺全身都死光光了,卻還剩下那驅迫作用的那顆腦袋。
大,而無當。
我以為自己就剩下這顆腦袋了,沒想到,在生活的某個縫隙,原本相連的思緒忽地磕絆踉蹌的恍惚裡,隱隱地那指尖的螺旋紋,撩撥一陣漣漪,惹得波光粼粼,鎏金。
許多曾經的觸感,以及相應的人、事、物就這麼地幡然來到眼前,望著我的陌生,卻等著我給出一記清新的回應。
記憶裡重現的,再次給予當下的我,一個獨立事件的絕對機會。
我笑了。
這十隻螺旋紋的確是有療癒功效的,只不過治療的對象竟是我自己;而事實也真的能妙手回春,讓記憶裡的殘冬,再次更迭四季地春暖,花開。
中年行過,過往創傷都成了一份隱藏的祝福,進而讓自己可以活得更自在,我的確是從十隻螺旋指紋裡,得了莫大的好處呀!
也真沒忘了三舅媽。於是,就在異鄉的寒冬裡,讓心念開出一朵蠟梅,送上最感念的馨香。
我快樂了,自在了,也祝願有情眾生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