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14 10:41:35石牧民
我爸爸和石俞恭先生的長子
引用自〈我父親的孤獨與眼淚〉
獻給石俞恭先生，我爸爸。
獻給所有的爸爸，所有的子女。
獻給還能作為父母子女的，
也獻給在災難中失落了彼此的。
其一．父
每天，石俞恭先生下了班就回家。家中兒子們已經放學，正寫作業。他的妻也已經在廚房準備晚餐。卸下領帶、腰帶的石俞恭先生習慣在洗浴以前攤開報紙，齊整地裁切下他以為精辟的篇章。稍後在浴缸中洗脫一日疲憊的石俞恭先生，會聽見他在飯桌邊坐定的子嗣喊到：「請把拔吃飯！」他起身擦拭以後，走向飯桌。一邊用餐，一邊聽孩子說一日的見聞；當然，他不會忘記在談話間施以機會教育。用過餐的石俞恭先生執起掃帚，將飯廳、客廳以及他的書房打掃一番之後，或者閱讀他經常自鄰近的書肆購回的書籍，或者研究時下新穎的電腦軟、硬體。習慣早早就寢的石俞恭先生會在上樓以前告訴兒子們不要太晚睡；雖然，他永遠覺得兒子們的就寢時間太晚了……早晨，石俞恭先生總不忘記叮囑趕搭校車的兒子們回想是否遺漏了些什麼；雖然，他糊塗的大兒子甚至會在高中二年級時還將整個書包遺忘在家裡……傍晚，石俞恭先生下了班，就回家。
石俞恭先生沒有煙癮，幾乎只同至親飲酒。石俞恭先生每天下了班就回家。
其二．子
我，石牧民，是石俞恭先生的長子。我會在離開台灣到美國求學兩年之後的2009年父親節才了解到，每天下了班就回家的我爸爸，回家以後看見妻兒的家庭生活，早在十幾年前已經結束。我，與我的弟弟，相繼離開南投．中興新村到外地求學的十幾年來，我爸爸依然每天下了班就回家，單獨和他的妻用餐。後來我去得更遠，赴美求學的兩年之間，我爸爸只有在2008年的夏天得以看見我。我的爸爸，每天下了班就回家的石俞恭先生，回家以後看見妻兒的家庭生活，早在十幾年前已經結束。結束在我的離開。結束在我越走越遙遠的離開。
我，石俞恭先生的長子，在我爸爸每天見到妻兒的家庭生活結束以來十幾年間，往往以不耐與忤逆填充父子之間短暫的相聚。我越來越長大，越來越將我爸爸困在不被子嗣所理解的悲傷之中。甚至沒有察覺，我爸爸在悲傷的困頓裡，年邁了。甚至甚至繼續以不時的忤逆加重我爸爸的悲傷。甚至甚至甚至沒有察覺，每當我爸爸要我轉而跟我媽媽說話，也就是他察覺我神色有異，頹然退回他的悲傷裡的時候……
我爸爸在今年夏天受洗成為基督徒。今年的父親節早晨，我從美國致電給爸爸為他祝福父親節快樂。我爸爸提起他近來讀到的經文，《新約聖經．以弗所書》第6章第4節：「你們作父親的，不要惹兒女的氣，只要照著主的教訓和警戒養育他們。」
我爸爸說著哽咽了，掛上了電話……
其三．父子
我呆坐著。遠方我爸爸的眼淚讓我慚愧地疼痛。上主教訓作父親的莫要惹兒女的氣……那麼，惹父親落淚的兒女，又是多麼偏離上主教訓的道啊！我不信仰主，但是我知道祂的教訓；少年的時候，我熱心地讀過的。我依稀記得祂教訓的不只是為人父母者，我確定祂對作兒女的也有相當的教訓。我回到《新約聖經》裡，找到了經文；〈以弗所書〉第6章第1節：「你們作兒女的，要在主裡聽從父母，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把我的發現告訴我爸爸。我知道我即便不信仰主，但是在心裡希望陪同我爸爸認識主。而我知道我一向以來並沒有在主裡聽從我爸爸，但是在心裡，我景仰我爸爸，我並不願意將他忤逆……
我只是很害怕，我只是很羞愧；我只是害怕、羞愧到有時用憤怒將它們掩蓋。
我很害怕，害怕很多事。我很害怕自己的成就，最終並沒有與我爸爸的賜予等量。我很害怕讓我爸爸成就了比其他人更豐厚，更浩大的付出以後，竟然收穫比其他人微薄的報償。我很害怕一經比較，我並不值得我爸爸生死般的疲勞。我很害怕我最終並沒有當成像我爸爸一般的爸爸。我爸爸的篤實我沒有。我爸爸的內省我沒有。我爸爸的嚴謹我沒有。我拿什麼像我爸爸一般地教養我的子嗣？我很害怕我無法賜予我的子嗣以我爸爸所賜予我的。我很害怕我做不到我爸爸做到的。我很害怕我並不神似我爸爸……
我所以需要害怕，那是因為我所害怕的一一屬實，於是我很羞愧。我羞愧到不惜任羞愧肆虐成憤怒，我羞愧到不惜任憤怒去加害我爸爸。我對於他的景仰同時也令我害怕並且羞愧的我爸爸。
我把我的發現告訴我爸爸。請求我爸爸原諒我。其實，我只是害怕，我很害怕我不像他。
其徵引．獻給我爸爸的歌唱
之一：〈You Made Me the Thief of Your Heart〉
上一篇：唬濫野球．李維拉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