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17 20:25:09啥米人

住在旧楼的日子(之版本二)

沙登区。一条大街上的一排店屋,墙上写着第四栋楼。阳光下的它,剥落的外观并不讨好,显见岁月的摧残,感觉那么地老态龙钟。心里压根儿不想住在这种破烂楼,满是垃圾的楼梯口,纸屑的走廊,还有烟头屑和地上的口水痰,令人反胃得想作呕。我和我的两位室友掩鼻遮嘴,紧皱着眉头走在第四栋楼的第二层,我苦苦暗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十五号乙。门上贴着“房屋出租”。 我环顾四周,粗糙的洋灰地、少了几片玻璃的窗、阴暗的厕所、房门框上还驻留着斑驳的漆迹,心里暗暗苦叹接下来的象牙塔日子要怎么挨。屋主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们:“是这样的了,哪里找这么便宜的房屋,你们付这么多得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能要求这么多的了。”我犹豫良久,低声征求室友确认:“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室友缓缓地点头:“是,不要怀疑。”如果可以选择,不住这里当然最好,无奈我们只好宣布自己的失败,败在自己身为学生上没有经济收入能力,心疼那不争气的荷包之余,亦考虑到没有什么四驱轮或二驱轮的交通工具,只有人称十一号巴士的双脚作为我们的忠实交通工具,奈何。

我们租下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互相安慰彼此说炙热的阳光下有个阴凉的地方遮蔽,雨天刮风时不被溅湿就谢天谢地了。打扫清洗之后的地上不那么粗糙,刷擦冲洗之后的厕所变得干净清洁,铺上地垫装上窗帘后的客厅房间亦像样多了,我们拍了拍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庆幸的是我们所租住的单位,客厅不受阳光的曝晒,卧室不遭风雨的干扰,四季清爽凉快,后面阳台晾衣服很方便,看风景也不错,我们还总算心甘情愿地收货,心满意足地住下。

后来发现原来中文系班上四分之三的同学都分散住在这四栋楼,楼上楼下,隔壁旁边前面后面的单位皆有班上的同学租住,可谓十面埋伏呵。大家要讨论作业、切磋功课果然方便多了,走几步就是某同学家,上或下一楼就是某某同学家,隔壁栋的某一层某一间又是某某某同学家,同学兼邻居之间守望相助、相互关心、一起出发去上课,闲来一起吃饭喝茶,真是和乐融融犹如一家亲。

之后当其他人问起我们居住的地方时,我们苦苦思索该怎么称呼那个地方,马来友族同胞说:“Oh…flat di Serdang itu flat ikanlah.”。为什么叫“flat ikan”呢,这里又不是专卖鱼的地方,匪夷所思,却得不到一个所以然来。我们嫌“鱼楼”不好听,鱼楼鱼楼,听来就像是“愚楼”似的,不禁令人摇头叹息;偶然听到这里的住户也称它作old flat,于是我们就为它翻译为“旧楼”,旧楼旧楼,嗯…还蛮顺口的,好吧,从此我们就称这地方为旧楼。

博特拉大学的外面是沙登住宅区,就是我们称旧楼的范围,校内校外隔着一道墙,在医学系的旧系院旁边有一道门是从旧楼通往校园的。那一道门,被我联想成是小叮当漫画世界里的任意门,只要走过那道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严肃的校园和热闹的旧楼区。每逢周末那道门就会关得紧紧的,紧得只有青苔才能挤出那道墙与门之间的隙缝。若周末时候哪个讲师心血来潮来个补课或小测验,可就苦了我们这群住在旧楼的学生,眼见那座建筑物就在眼前,却要沿着围绕校园的高墙走了一大圈从前面进入校园,五分钟的路程竟要花上一小时,嗟呼,真是咫尺天涯。而一些友族男生则懒于花力气走大圈,索性攀爬围墙而入。我们这些芊芊女生无不傻瞪着眼,只能望而观止、“自叹不如”。我总是在想:这又大又笨的铁质的门到底是装来干啥的?“门”的功能应该是保安、防盗及隔离,这道门确实是隔离了校园内与外的世界,然而前者两个功能令我有点质疑是否真的用得上。

旧楼就是我们在博大学校园之外的世界,在校园内上完课后就回到旧楼的家,旧楼底楼都是一排排的店铺:复印店、杂货店、洗衣店、照相馆、经济饭店、马来餐厅、印度饭店等等。复印店的数量相当多,赚的都是学生的生意,听说某家复印店的老板可是住洋楼、驾大房车、又怎样怎样的,真不得了。而我家楼下的“九加九”(9 PLUS 9)迷你超市更是生意兴隆,虽然价钱比起其他超级市场或杂货店都来得高,但基于方便,学生都在这里购买日常用品与食品干粮饮料等物品。“九加九”隔壁的旁边有间印度杂货店,我们常常会货比两家,比较了两间商店物品价钱后,选择购买低价的。能省则省,可以付少一些的话又何必要多付呢?

旧楼阿姨的经济饭档每天都客似云来,学生人潮络绎不绝,我们虽然嘴巴上总是嫌那里基于露天的缘故,感觉上似乎不是很干净,但双脚不由自主地还是会往阿姨饭档那里去,原因是阿姨卖的饭算得比较便宜。没法子啦,在原油气油物价水准标高的当儿,虽然并没使用任何交通工具上学,但我们还是抱着省吃俭用的原则,认为“吃不需要太好,最要紧花得少”。就这样,我们成了饭档阿姨的常客,到那里吃饭,也时不时趁客人稀少时刻就和阿姨寒暄闲话家常,和阿姨混得还蛮熟的。

然这班人这头嘴巴上喊穷,那头却坐在嘛嘛档夜夜笙歌,喝茶吃夜宵。“泡”嘛嘛档闲聊是我们在平凡无趣的日子其中一项消磨时间的活动。旧楼第四栋与第二栋中间之马路旁的嘛嘛档的Roti canai是大学生的最爱,今晚吃Roti canai kosong,明晚就来个roti canai planta, roti canai milo还是roti canai kaya来尝尝不同面包的口味,若面包吃腻后炒饭炒面炒米粉任你叫,另配一杯“咖啡乌”、“美禄“、“拉茶”,只是价钱皆不菲,可淘空了我们这群大学生的荷包。

在嘛嘛档喝茶的一群中文系女生,身上虽然套着中文系的名号,却没有传说里中文系女生应有的气质:头上有光环、说话很斯文、走路有仪态;一眼望去:坐姿不斯文、大声说话大声喧哗大声笑闹,坐在对面桌的他系男生稀奇地盯着我们看,噢,仪态,不管了。这一些一些美丽的传说,全被我们这班没有光环、没有气质、毫不斯文、不顾仪态的女生给砸了。呵惭愧。然我们依旧我行我素,谁说中文系女生就不可以走路有风、说话豪爽、尽情地笑?我说啊,做回自己就是最真最自然。

还有更甚的呢,我家阳台正对面那第二栋楼的第三层住着三位辩论组的中文系女生,闲来就往我们家阳台高呼本姑娘或吾之室友美名:“××怡、黄×敏、××芳,今晚要下去喝茶吗??”我们从客厅跑到阳台,半眯着双眼眺望他们模糊的轮廓,竖起双耳接收从对面楼传来那高八度的音波。“好啊!几点?” “就六点吧!” “好,等下见!”当音波的频率产生共鸣后,我们的讯息传送任务就达成了,挥手道别后就各自进屋里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情。我们通过音波在空气中来传送讯息,这千里传音比电话简讯还要节省能源金钱呢。只是,我们的此举想必为旧楼增添了些许的噪音,不知会否令这里的住客的脾气火焰高炽?

我家楼下的阿叔常常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胸膛的莲花刺青纹身,站在走廊上悠闲地叼根烟,鼻梁上的墨镜不曾见他拿下。阿叔很喜欢引吭高歌,每隔两天就高唱卡拉,大展歌喉,响亮的音乐足以震摇整栋旧楼。我猜阿叔最爱唱的歌是任贤齐的《心太软》,因为打从我们第一天搬进旧楼的那一天,就领教了阿叔的歌喉,当时的空气还是维持在摄氏三十多度,然而突然的一阵冷嗦却足以令我们毛骨悚然。每当阿叔家的超音波音乐响起,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他第一首要唱的歌就是“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然后紧接着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小城故事》、叶倩文的《曾经心疼》再唱到《小薇》:“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的时候,我们就噗哈大笑,因为我们班上正有个名叫晓薇的同学,上课时我们就取笑她说阿叔要带她飞到天上去叻。后来知道阿叔是买菜的小贩,然后不经意地被我们瞧见原来阿叔一边的眼睛是残缺受伤了,难怪他镜不离眼。我们常常在猜想他以前是不是黑社会老大之类的人物,现在隐退了,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我班同学就住在他家隔壁,他常常会关心她们的生活起居,和我那客家人的同学用客话谈天,偶尔也送菜送糕饼给她们吃,盛情难拒,我们常说其实阿叔很好人。

某个美丽的早上,晨曦从阳台外射了进来,我走到楼阳台晾衣服,洗衣粉的香味正随风扑鼻而来,就听到在阳台楼下经过的摩托车声,隆隆隆的声响随着摩托停下后接着就寂静无声了,于是我和屋友就很有默契邪邪地笑:呵,周小弟又来到楼下洪妹妹家报到了。我俩把头向下一瞧,果然没错,可真准时叻。好不巧,又被我瞧见两小无猜,他们俩齐齐抬头望上来了,我们忙不迭地挥手打个招呼。唉不知他们会否怀疑我是偷窥狂,我面露难色,多么地想找机会澄清我不是偷窥狂,我只是好奇外加八卦而已。住在我们楼下对面家的洪妹妹还真可怜,什么私隐都没了,连要出外谈个恋爱都被我们八双眼睛追着盯,我家三人,何来四双眼睛呢?多出的一双乃是我家的四眼大姐呵。

旧楼的学生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放眼望去,凌晨三、四点钟依然可见多户人家灯光通明。通宵达旦的住客为旧楼带来了一种与时间竞争的痕迹,不知是只有住在旧楼的学生如此,还是大学生皆如此?甚至有时还有同学深夜登门造访,其中有一个同学有个怪癖,来到我们家门前总是不敲门,而在门外不时发出怪声来吓吼我家的小女孩。打开门,不见人影,然后从旁突然蹿出来,站在我面前,微笑着。我们已习以为常,这就是我们班上的人之怪异行为。

每个月头大家都会提醒彼此:又是交房租的日子了。原本户口还有三位数,提了出来只剩两位数,心就不停地喊痛痛痛。然后回家后就拿出计算机坐在书桌前手忙不停蹄地按个不停,计算着下个月该省多少钱、需少买多少东西、少吃多少餐才能够把钱省下来。

时间,无情地催促着我们;离别,也悄悄地向我们走来。毕业的日子与我们的距离得愈来愈靠近,可以结业原本是件喜悦的事情,现在反而夹杂着一丝的不舍与莫名的伤感。这里的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中过去了,很温暖,很快乐,在寂寞里飘游,漫出色彩斑斓的幸福。我想,当我毕业后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手中将提着大学这三年的回忆,满满一袋,往后的岁月有回忆的陪伴,我不会忘记这里,曾经被我怀疑是不是人住的地方:旧楼,曾经住着我们这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