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誌】一念千年◎柯裕棻「甜美的刹那」

　　
　　周末的午後，是不應該讀像《甜美的刹那》這樣的文字的。
　　看似明媚溫善的書名，原以爲會遇見萬里無雲天空如山澗湖水般透徹的風光，卻不料誤闖一片枝藤疊繞紛紛擾擾的幽林。柯裕棻的文字，像蜘蛛精吐出在風中飄搖的絲，看似輕柔飄渺，卻在不知不覺中被束縛，被糾纏，被拖入深陷。
　　我其實很怕閱讀這種關於自我的書寫。如剝洋蔥般，除去外衣，卸下盔甲，洗淨油彩，褪去僞善，就這麽乾乾淨淨蒼蒼白白地素淨著一張臉，茫然又雜著惶恐，坦率又隱了不安。
　　如從幼卵中初生的蟲，幾乎吹彈可破，連柔而無骨的風也能如利刃般將其剖開。
　　太誠實了啊。把自己這樣遍體鱗傷地曝露，卻不知讀者在閱讀中，竟也如面對鏡子般，在內心照見了與其等同脆弱的自我。
　　於是，在作者的困頓中我也困頓，在作者的不安中我也不安。
　　於是，我們成爲“我們”。
　　這樣如密戲般隱蔽的遊戲，帶著哲學與心理學的內涵，但是，卻又簡單地像一場遊戲。
　　這或許就是柯裕棻用她的文字所爲我們創造的魔法。
　　
　　這本《甜美的刹那》，寫的真是很多的“刹那”。
　　在柯裕棻的筆下，時間似乎輕易就被拉長了。我按照自己的閱讀習慣一路讀來，卻總覺得文字不斷，心情綿延。那些短短一瞬的刹那，總像一條橡皮筋，被拉得好長。一場雨，一條路，一段閃爍的光影，一份微涼的辰光……再細小的點滴，到了她的筆下，就被無限放大，放大，最終由一粒米化爲一個容納天地萬物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當我們進入時，又是何其深，何其廣。
　　柯裕棻如帶著固有的偏執，不斷地、周而復始地爲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瑣碎加上一層又一層屬於自我的內涵。於是，一種奇妙的化學變化産生了，原本以及被逼到絕境，恍然無助的自我，竟然在這樣的層層包裹中，度過浩劫，燦然重生。
　　仿佛輪回千年，採集精露，凝爲一股可以淩駕磨難地長氣。
　　而這千年，又像在轉念一想的瞬間，電光火石地完成。
　　只一念，便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了。
　　就像書裏這樣寫：“世界總是如此，事物的表像之下蘊藏了無限的細節，如果不仔細思索，那無限的意義就輕易錯過了，塵封著，表像只是起起伏伏的片刻而已。但是如果仔細看它，想它，那這所有的細節就如同神秘難解的夢境，在莫名其妙的時刻浮現，攫取我們的感覺。”（P217）
　　一切，很像曾淑勤唱過的那句歌詞，“而細微心事處，有情的人會懂。”
　　如同志怪傳奇中那些修煉千年的精怪一般，我們就是這樣在自己的回憶中，不斷錘煉，最終羽化成仙！
　　
　　圖◎《甜美的剎那》書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