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愛

我與使君分隔兩地，在牽攣乖隔的往返與聚別中，我特別感激他寬容的愛。昨天是不用監考的上班日，我下午從奶奶家回來後，就直直待在圖書館裡，從下午一點晨昏不分地到晚間七點，我手機關機，那篇蹉跎已久的孔孟必須在截稿日前趕出來，而我不僅尚未完篇，連注腳都七零八落，於是我全然專注近乎瘋狂地修改、完篇、作注腳、寫書目，而這七個小時的過程中，我完全沉靜，沉靜在一個只有自己的跑道上。
寄出返家時瞄一眼時間，恰好八點整，我打開便當，突然想起婚姻裡不可消失的義務，我於是打給使君，使君接起來一臉惆悵，我是說三千裡外我都感受的到他的失落──嘟嘴的小男孩埋怨地說，我今天從下午一點就打給你，每個小時打一次，就是很想念你，但是打了四五次之後我就不想念了──你去圖書館囉？寫完了嗎？
我瞬間落淚，不僅是因為他的深情與眷愛，還有更多的自由、理解與成全。
同樣的功課也在我身上，我必須在他忙碌時隨即掛上電話，在他工作時即使再想念也不能連絡，在他寫文章時離得遠遠保持沉默，以及讓他作他堅持的事情。
同樣的自由，必須由兩個人彼此給出。
我於是可以在今天下午，下一篇文章開始之前的奢侈下午，單獨踽行於古都之中，那時我罹患憂傷的失語症，不願說話，然而因為身旁無人，我可以盡情享受沉默的快樂。我先去誠品，在大好的陽光下，發現朱天心的新書與他十多年前的古都所說的米蘭昆德拉一樣，十多年沒有進步卻也沒有退步，那十多年前的話宛若預言，這麼精準，這麼憂傷，又這麼透徹。
我買了《遇見野兔那一年》，還有張隆溪老師的《五色韻母》，帶著冰涼的波哥奶茶去孔廟，在大成殿外的西廡裡直盯著董仲舒的牌位看，覺得透骨的寂寞，他的春秋繁露如果不是我之前亟於碩論的學生，誰還讀他的呢？後來我竟然發現，台南孔廟裡，竟然，竟然沒有奉祀荀子──我慌張地左顧右盼，在宋明儒學以降的孔廟裡，荀子確實是寂寞的異端。
我帶著野兔和韻母回家，順道買了肯德基的烤雞和飯糰，在小說中描述的記者和野兔的故事裡大笑泛淚，颯然得過癮。
我在大笑裡，接到使君的電話，我非常想念他，想念他誠懇熱烈的擁抱──我們各自都在下午的野放裡，滿足於彼此自由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