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煙雨江南‧卷十‧采之齋與蘇東坡

將采之齋與蘇東坡並置，於我而言類似一種突接的文學技法，二者雖沒有任何相關，然而在我心底卻連結成一片驚喜而溫暖的記憶，采之齋是初遇，蘇東坡卻是在從未遺忘的深愛裡重逢。

我們在杭州的傍晚前往西湖畔觀賞張藝謀所編導的〈印象西湖〉，導遊將我們引導至劇場門口，怡君在洗手間旁，發現一間采之齋，我不知道這店作何營生，但非常喜歡「采之」這名，彷彿有鮮美的春桃夏荷可以採擷，然而距入場只有短短五分鐘，我沒時間沉浸在綺麗的想像裡，而怡君迅速精確地介紹這是江南大名鼎鼎的糖食店，我們走入，瓜果核李各種糖果、藕粉蓮子各種甜食盈盈在目，而他大名鼎鼎的程度可從店員不耐煩的態度裡見知，反正這店有名，買不買在客人您，我立即拿取一盒十二元的桂花綠豆糕，怡君則對藕粉情有獨鍾，時間緊迫，我們結帳便跑，進入印象西湖的湖畔劇場。

作在西湖畔看戲，這是我幾年來觀戲經驗中最獨特的一次，夏夜的風沁涼若水，天階星斗歷歷，我們的座位是長條的木椅，我與怡君比鄰而坐，等待印象西湖開演。那是一齣類似舞劇的戲，將白蛇傳以舞與崑劇的元素串聯起來，對我而言，精采的不是戲，而是燈光與舞台結合湖水本身的亮度，所呈現出的婉媚與深情；至於戲，我始終不能習慣張藝謀特多的隱喻與繁複浩大的演出工程，但最後的主題曲非常獨特，是整齣戲最精彩的部分。戲在約莫三分之二的情節即下起雨來，眼前的戲正是許先與白娘娘纏綿悱惻的離別，而雨亦下得纏綿悱惻、細細密密，劇場保留邊看戲邊喝茶吃小食的傳統樂趣，我小心翼翼拆開采之齋的桂花綠豆糕，與怡君分食，那甜蜜一瞬間湧上心頭，好一個采之。

只少一盅熱茶，我其詞若有憾焉地說。

生命本來就不能盡團圓，隔天的蘇東坡紀念館與采之齋的甜食一般，都不在預定的行程中，蘇軾在神宗熙寧四年與哲宗元祐三年兩次赴任杭州，其中間隔十七年，第二次赴杭州時，已飽經患難，人事全非。




(杭州蘇軾紀念館)


讓我驚喜的是紀念館的碑林裡竟有蘇軾抄寫恩師歐陽修之〈豐樂亭記〉與〈醉翁亭記〉的碑石，雖然是後代複製的，但複製的也是蘇軾的筆跡阿。其實我真正感動的是蘇軾他一生都極敬重歐陽修，不論次歐陽修詞的韻、抄寫他的文章，或是悼念他的祭文，蘇軾一生的困頓裡，都記得歐陽修給與他的鼓勵與活下去且活得有尊嚴與意義的勇氣，我於是想起蘇軾的〈木蘭花令‧次歐公西湖韻〉：

霜余已失長淮闊，空聽潺潺清穎咽。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與余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此西湖是潁州西湖，蘇軾任潁州太守，回憶老師亦曾隱老於此，四十三年如電抹的驚醒與記憶，這這師友一生的恩情，大概是在蘇東坡紀念館裏，最重要的聯想與收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