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02 10:08:44沂

請不要遠離我，祖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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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標本的原住民孩童沂/攝影

(本文節錄版刊登於 2012,9,29 中國時報時報廣場)

臉書有一則讓人憂心的消息，來自原住民作家巴代，文章這樣寫著:

「事情是這樣子的：

台東市第六公墓遷移，市公所與卡地布族人進行多次協商。部落要求就地改建成文化公墓，設立原民殯葬文化景點未果，最後退一步以就地合葬「地表下無主骨骸」，立碑供族人祭拜弔唁為讓步底限。但市公所自始至終以「開發觀光、城鄉發展」的理由，回絕部落請求，仍依原計畫執行，有墓碑的各自遷走，「地表下無主骨骸」以怪手扒開然⋯⋯」

這篇文章引起不少文化界人士的關注，為了開發觀光和城鄉發展，要擾亂卡地布族人的祖靈安息之地，市公所的思考模式難道是認為這些墓地裡躺著的是一群陌生的骨骸，可怕的「鬼魂」，會讓觀光客毛骨悚然的「不乾淨」的東西，所以要把它們遷走，才不會變成觀光路徑上的石頭？

若這樣想真是大錯特錯了，我想到台南安平古堡附近的墓群，我住在台南四十年了，在我小的時候，安平古堡附近的墳墓群是讓我害怕的，小孩子都怕鬼吧。四十年前的安平也沒有把墓地融入觀光，它在安平的觀光旅遊線上是缺席的。現在則不同了，找出歷史的意義，路邊解說牌上寫著：「明清古墓群」，另一處寫著：「安平十二軍伕墓」簡述日據時期，安平人被徵調去南洋當軍伕的故事和照片。

二十年前，我開始認識到自己西拉雅族的血脈，二十年來我不斷的探詢祖先遷徙的路徑，從台南縣苦瓜寮回朔到大內、新化再到安平，但也只剩下地圖上的一個小小的點，記憶中的掃墓，只祭拜過葬在新化丘陵的曾祖輩，再往前沒有了，沒有辦法親自向安眠於安平的祖靈祭拜，因為古早的墓已經被開發了，這是身為西拉雅族後裔的悲哀，我目前居住在安平附近，這一段追尋祖靈地的路徑是如此的漫長。

我出生於新化丘陵與嘉南平原交界的小農村苦瓜寮，我不用它地政上的新名稱，因為家鄉的人仍然沿用老地名。九歲隨著父親的工作居住在台南市，每天父親點香祭拜祖先，供桌下的一陶壺清水透露著先祖慣習，父親數十年來無論如何艱苦，也不願賣掉英年造早逝的阿公留給他的土地。直到二十多歲時讀到西拉雅族的歷史補遺，重新認識自己的血脈、祖先的悲淒命運，我的先祖最早生活於安平，在我認識祖先歷史後，歲月忽焉經過了二十年，我終於定居台窩灣，我明白自己內心深處那種想要貼近祖靈的渴望，然而我沒有祖墳可以祭拜，每回經過安平古堡的古墓區，內心仍然那樣悸動，我又一次貼近了祖先的足履，踩著他們曾經踩過的地域，呼吸他們曾經呼吸的空間，常常帶著外地朋友走踏安平，從海外回來的朋友會說在捷克的布拉格，那圍起來的猶太墓區是最熱門的景點之一，要進墓區參觀還要花錢買票呢。

日本建築家伊東豐雄曾讚美台北市的魅力在於「摩天大樓少，新舊建築混處」，台南更是如此，台東更擁有豐厚讓人欣羨的文化公共資財。

許多人來到安平，總是會為那些墓碑上的地名所吸引，為每一個碑文上的地名和人名端詳半天，而古墓已經安平觀光的一部份，這就是文化觀光啊，多麼慶幸台南市政府保存了下來，每個要經過停車場的觀光客，都會經過古墓，都會駐足深思先民和西拉雅族的歷史，而無數西拉雅族後裔在此傾聽祖靈的低吟。

對僅存的遺址和古墓相當缺乏的西拉雅族來說，卡地布族人的古墓多麼彌足珍貴啊。

記得曾經請教一位修行很好的法師如何超度祖先？他的回答很妙也很有智慧:

「為什麼你認為祖先過得比你不好呢？」

是啊，在東方人輪迴的思想裡，好像人死後就是鬼魂？但是也有好的靈魂獲得比人更好的去處，似乎是依著靈魂修煉的程度而決定去處，這和基督教的死後審判不謀而合，天堂或地獄也由個人的善惡而定論，所以我可以想像善良的我也有善良的祖先，他們有更好的去處，若不是在天堂，便是在極樂西方，從此我不再懼怕任何墳墓。

在原住民族的殯葬習慣裡，有時是把祖先葬在家裡，與現世的子孫一起生活著，我有許多原住民朋友，每次他們喝酒必定先請祖靈飲而後才飲，他們的敬祖文化是比平地人保存更好的。從巴代放在臉書的葬墓照片，不少文化界朋友在探尋那殯葬方式的文化意函…..

文化觀光是世界潮流，為何當文化遇見開發時，總要用「斷崖式」的思考模式，非得把墓遷走才是開發嗎？墓一旦遷走就是永遠的破壞，卡地布族人不只不應該妥協，還應該闢建為美麗的文化墓園，台南安平的古墓可以變成文化觀光景點，卡地布族人的古墓有何不可呢？

當歷史曾經駐足，祖靈仍在徘徊，請不要遠離我，祖靈！

請不要遠離我，祖靈

http://news.chinatimes.com/forum/11051402/11201209290039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