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28 21:03:40火神紀

《南巫》:被信任與放縱的快樂

      第一次看馬來西亞的電影,很新奇的同時,竟然很親切,也許是因為片中大量的閩南語系和客家話系,還有大量的國語相互穿插,這種語言帶來的親近感,倒是頗讓我意外。我是昨天晚上的凌晨一個人看完了這部電影,沒有驚悚與恐懼,反而有點戚戚然的悲壯,躺在床上的時候,久久不能入眠,網上有熟知馬來文化的大神分析了這部電影里的許多政治隱喻與傳統文化底蘊和信仰——確實,這是一部讓人充滿了求知慾的電影,有興趣的小夥伴自行去搜索,對於這部電影的深度解讀並且寫得深入淺出的文章不少,我不拾人慧牙,本身對馬來西亞瞭解亦不多,這裡我就不班門弄斧了,我只說我自己的主觀感受。

  看片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其實是親切。潮汕話屬於閩南語系,所以在影片開頭的時候聽到接近鄉音的對白時,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馬來西亞的鄉村,包括很多習俗,房屋裡的物件,大片的稻田和田埂上奔跑的少年等等,跟潮汕地鄉村,並沒有很大的不同,所以看這部電影,感覺跟看舊時的家鄉舊事很像——當然,文化不同,信仰不同,但是那種純樸的民風,鄉田間的生活,甚至鄰裡間的爭吵,幾乎都是如出一轍。

  故事設定的時間背景是1987年,所以也難怪那般親切,這就是我的童年時光,只是童年的張吉安生活在馬泰邊界,而我生活在潮汕鄉村,說著差不多的俚語,看著差不多的大人,玩著差不多的童戲,甚至他們在玩剪刀石頭布時的發音都跟我們小時候玩的時候一模一樣。

  有海港,有山林,氣候溫潤多雨,種植水稻,販賣海貨,所有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人們,過著的都是這樣的生活。而因為我們沒有經歷過那一個時代的馬來西亞,所以很多更深刻的體會可能不會有,但是如同網上那些分析一切的大神一樣,他們經歷過,他們感同身受,這部電影無疑會帶給他們更多的感觸,因為他們同根同系,能感知許多只有他們那種文化氛圍底下所特有的細節與延伸,這是他們文化之外所無法詳盡體會的。

  語言的複雜,意味著這裡生活的族群同樣很複雜,各自帶著自己的家鄉話在一起生活,並且因為他們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夠長,所以他們的語言能夠相互聽懂——語言複雜,則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民組成複雜,而隨著他們一起生活的時間越長,如果無法完成融合的話,他們的矛盾會隨著時間積累而愈演愈烈。

  我在前文說,不感同身受地經歷過他們所經歷的,可能無法體會他們所感所受之萬一,我甚至懷疑,就算是馬來西亞土生土長的人,生活在類似電影里這種背景下的人群肯定是最有感受的,有相似的經歷,有相仿的年齡,才能解開屬於那個時代一代人所特有的文化烙印,而像那些年輕一輩的,那些從小到大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就算土生土長,可能感受也會相對有限。

  開始看這部電影之前,我對它的預期可能是恐怖片,驚悚片,巫術,降頭之類的神秘元素,可能是早年看過太多關於南洋降頭術的香港電影,所以從電影名字而來,會有一個先入為主的概念。基於這樣一個預期,這部電影看得我一頭霧水。

  這部電影用的是一種極度舒緩的鏡頭語言,它將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不急不緩地展現在我們眼前,如鄰里爭吵之後對面鄰居阿男死後,阿男的母親在搬離之前,阿燕和阿昌透過窗簾看出去的視角的那組鏡頭,那組鏡頭長到讓我感覺有點令人發指,因為窗簾留的縫隙極小,所以鏡頭大概有五分之四是被窗簾所掩蓋,有效的視野只有鏡頭的不到五分之一那麼寬,並且Kaew姨距離這個窗戶非常遠,在鏡頭裡所佔的位置不足鏡頭的三十分之一,但是電影卻用了將近三分多鐘的時間停留在這個視角,看著遠處的Kaew姨不知道在乾嘛。

  一開始看這組鏡頭確實很費解,但是如果細想一下,阿昌和阿燕對於鄰居的死是心有愧疚的,雖然說,阿男是死於車禍,但是他們覺得,他是因為拿了阿昌賠給他的錢出門去買補牆的木板才同的車禍,所以心有不安,而正是因為這種不安,他們羞愧於直接去面對亡者的親人,然而又好奇他們在做什麼,所以會躲在屋子里,躲在只留了一條縫隙的窗簾後面偷偷地看著對方在做什麼,既滿懷著不安與愧疚,同時又有隱隱的擔憂與好奇。所以這組鏡頭其實合情合理,如果我們設身處地地想象一下我們就是在這窗簾後面的人,他們所做之事,就是一些良善且懷有愧疚之人會做的事而已。

  這部電影里其實有很多類似的片段,初看覺得挺費解的,甚至覺得為什麼這般不可理喻,但是看過之後再一細想,能這樣拍戲的導演其實是很有自信的導演,他相信他的觀眾不會因為這些鏡頭而在看片的時候昏昏欲睡,他有能力和把握讓自己的觀眾看下去,並且看完後還會回味咀嚼出他的深意——這其實是作為一個創作者與自己的受眾之間特有的一種默契,很多創作者不敢如此放縱自己,因為他對於自己受眾的承受程度,沒有這種自信。當然,這裡面有一個度,過之則顯得太故弄玄虛並且會變成真的乏味,缺之則會顯得自信不夠默契不夠,恰到好處才是最難拿捏。

  看這樣的影片或者劇集會很快樂並且很舒服,因為你知道,創作者對你有著一種盲目且充分的信任,他知道你能解他深意,一種知遇感會隨即而生,一種相視一笑的默契會讓你也對他盲目地信任起來,於是他可以帶著你,走得更遠。

  讀書也常常會有這樣的感覺,一些有自信的作者,他們寫很多東西總會點到即止,因為他相信他的讀者被他點到之後就會往下去聯想,他有這樣的自信,但是那些不夠自信的作者,他會生怕你不解他的奇思妙想所以非得給你拆解清楚不可,讀到那樣的作品你就會很不爽,作者對你都沒有任何信任,你讀他的任何東西就會很容易意興闌珊。

  放任自己的觀眾,自信很重要,同時也意味著,你願意跟那些能解你深意的觀眾同行,那些不解其中意的觀眾,你願意捨棄掉也不願意再多費半點唇舌了,這會讓那些知道被信任的觀眾,有種被選中的幸福感,一旦與自己的觀眾建立起這樣的信任,創作者與受眾之間的粘性,就會強化許多。

  因為有這樣的信任,所以,這部電影看下來,就相當愉悅了。降頭也罷,巫術亦可,權當是聽一個小夥伴給你講他父親母親曾經的一段離奇且帶著靈異的故事,你不會有太多的疑問,也不會有太多的質疑,你會安安靜靜地坐著,安安靜靜地聽他娓娓道來,聽到緊張處,你會心頭一緊手心出汗,但是你不會在意他講敘的技巧好與不好,因為他已經破開了你的防線,成了你要好的小夥伴,不是嗎。

  以上;2025-03-22 21:13:34;農歷乙巳年二月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