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7 23:08:36

黃金雨(教育部閩客語文學獎台語短篇小說社會組第二名)

黃金雨

 

   

        天に代わりて不義を討つ  忠勇無双の我が兵は   

        歡呼のに送られて  今ぞ出で立つ父母の国   

        勝たずば生きて還らじと  誓う心の勇ましさ

 

    查埔人攏入空內矣。怹有的夯鴨頭[1]拍石頭,有的磅石,有的扒塗仔,有的共身軀弓做一隻水牛港,出力共貯滇礦砂的礦車一車一車位空內捒出來。

    讀冊囡仔嘛攏去學校矣。毋過這下早仔,怹無佇教室上課,無佇運動埕做操,嘛無佇學校的菜園仔種菜、草。一千二、三百名金瓜石公學校的學生囡仔,攏手攑日之丸旗,予怹的先生𤆬出來佇學校外口排列,隊伍綿延山路幾偌个彎斡。

    雨霎霎仔落,山霧茫茫,怹褪赤跤徛佇澹澹醬醬的塗路,搧位路盡磅彼頭的海墘仔吹起來的一陣一陣冷風,毋過怹幼稚的面、怹小小的胸坎,卻是滿滿攏是愛國的熱情。

    逐个囡仔攏綴怹先生的指揮動作拼命擛旗仔,逐个囡仔攏看怹先生的喙形瞪盡食奶仔力唱歌,旗海像湧滾絞佇礦山的山谷,歌聲響亮甲規个山城攏會振動。

    彩雲仔穿一軀加冗幾偌號大的紺色海軍仔領制服,伊嘛摻佇隊伍內底,臭奶呆臭奶呆綴人唱甲真拚勢。伊才一年仔,毋過這種場面伊已經毋是頭擺參加矣,伊知影等咧有一个紅綾袚胛的少年家會行對怹面頭前過,經過怹的歌聲,怹的日之丸旗,然後拖著沉重的背影,沓沓消失佇故鄉金瓜石淡淡哀愁的雨霧

    其實彩雲仔並無了解這條歌的意思,伊干焦知影這是逐个讀冊囡仔攏一定愛會曉唱的送兵歌,便若學校長佮教頭叫全校的囡仔攑國旗出來外口排列唱這條歌,就是金瓜石閣有少年家囡仔欲去做兵矣。

    毋過嘛毋是逐遍全校出來排列攏有唱歌、攑國旗。有當時啥物攏無,怹干焦隨人佇手股頭鉼一个烏孝恬恬徛佇遐,一跤用白巾仔包牢咧的四角箱仔予人𢯾咧,對淡淡哀愁的雨霧內底閣出現,經過怹面頭前的時,怹才腰向低低共行禮,按呢就會使矣。                 

  「万歲!」

  「天皇陛下万歲!」

 

    煞學彩雲仔用包袱巾仔共冊揹起來就趕緊傱轉去。踏入門,伊就聽著老爸火龍仔佇屏後的房間哭甲齁齁叫,怹姨仔隨仔輕聲細說耐心哩共問話:「阿牛仔𤆬你去三角湧看了到底是按怎?你毋就講。」

    「嗚……,先生講咱人的目睭就可比一面鏡,鏡的後面有一沿水銀,伊講我的目睭就是彼沿水銀去挵害去矣啦!嗚……」

    「水銀挵害去?按呢欲按怎?伊敢有法度醫?」

    「水銀挵害鏡就看無矣妳毋捌諾?鏡破敢會當修理?青盲矣啦!嗚……」

    「……」

    彩雲仔恬恬徛佇大廳聽怹老爸一直哭一直哭,過一睏真大睏,才閣聽著怹姨仔無啥氣力講:「按呢囡仔欲按怎?咱一家以後欲按怎?」

    「青盲袂做矣欲按怎?囡仔共辦停學,搬搬轉來去崁跤寮仔啦!」

    聽著老爸講欲共辦停學搬轉崁跤寮仔,彩雲仔門簾仔掀開一聲就傱入去,想欲喝無愛。毋過一入去到房間,伊看著老爸倒佇眠床,怹姨仔手提一塊面布,一直哩拭怹老爸按怎拭都拭袂焦的目屎,佮鼻著臭的目睭屎膏。伊目屎輾輾,嚨喉頭煞卡牢咧,「無愛」二字仙喝都喝袂出來。

 

    崁跤寮仔是屬雙溪庄界管的一个山內兜底的小庄頭,全庄才蹛八戶人,五十偌丁口,隨仔的外家厝就蹛佇遐。

    隨仔是孤查某囝,二十捅歲矣老爸老母猶共留佇厝內,拄好本居地蹛礁溪的火龍仔自細漢無爸無母,三十七、八欲上卌矣猶羅漢跤仔一个沐沐泅,遊啊遊,遊來到附近的庄頭,人看伊古意,才報伊去予隨仔招。

    予人招入門火龍仔真認份、真骨力做。崁跤寮仔四箍輾轉攏是崎山,無平坦的土地通種作,火龍仔就剉斷菅尾,挖菅尾頭起來,用菅尾頭刺刺彼爿插入去山坪塗底,一抱一抱相倚排規排,排好才耙塗落來坎佇面頂,按呢硬佇崎崎的山坪,加開墾出幾偌稜的番薯稜,通好加種咧真濟番薯。

    隨仔的老爸真𠢕用竹仔編物件,有時伊編寡菜籃仔、火熥、茶籗𥴊壺,抑是畚箕仔,火龍仔就津津tong-tong共擔去雙溪街仔賣,換一寡白米、油、鹽擔轉來。日子過了真清苦,毋過上少無一家圓圓,和和樂樂。

    這款日子經過成十冬,彩雲仔出世、大漢該當愛讀冊矣,老丈人嘛破病過身,火龍仔才決心𤆬某囝離開崁跤寮仔,出去金瓜石揣趁食。

    自明治30年(1897),日本田中會社提著金瓜石礦區的礦權,

佇金瓜石設立礦山事務所,金瓜石就開始有大量的日本職員、日本

礦工位內地遷入來,一棟一棟的日本宿舍嘛綴咧一直起起來。

    日本宿舍上高級的內底有花園造景,閣落來有二連棟、四連棟

,上差的是礦工階級哩蹛的一排十偌戶的長屋。遮的宿舍無論好

䆀,門口攏有下一跤用柴枋仔釘的大跤糞埽桶,火龍仔初初到金瓜

石身無技藝,伊佇會社引著的工課就是清遐的糞埽桶內底的糞埽。

    逐工伊用沙仔一桶一桶共糞埽出來,好才用扁擔一擔一

擔共擔去山跤的豬灶燒。工課算是穩定,毋過餓袂死嘛脹袂肥,

龍仔想欲加趁幾仙銀仔通改善一家生活,就趁欲暗仔煞工閣兼去共

人擔塗炭。

    塗炭一擔一百斤,閣愛擔咧跁崎、落崎,火龍仔人矮閣瘦,逐工位透早擔甲暗,按呢位死的擔倒來,擔甲有一工身體實在是堪袂去矣,規身軀攏痠疼甲擋袂牢,伊才凊彩去青草仔店拆草藥仔轉來煎。啥知藥仔落,頭殼就強欲破,目睭一直無看去。

    死毋死,人閣報伊去揣一个赤跤仙仔。赤跤仙仔用布袋針撓伊的目睭筋,撓好提一罐藥粉仔予伊,叫伊轉去攪卵清糊目睭,糊一下才規組害了了,目睭規个攏無看去。                                                                  

    轉到崁跤寮仔,火龍仔規工倒佇眠床干焦哭。彩雲仔嘛哭,伊哭無冊通讀矣。

    隨仔一向上軟汫,毋過當當水淹甲規家人的鼻空,干焦伊無閒工通哭。

    伊去會社捒塗仔,一台礦車貯五十畚箕的塗,講輕無輕,講重無重,拄拄好一家四頭喙的重量。

    捒啊捒,一車閣一車,一工過一工,隨仔透早出門做甲暗,做甲連日子按怎過都毋知。有一工,伊捒車捒甲一半雄雄感覺腹肚真疼,褲跤尾閣有血水流出來,伊才趕緊揣一抱較茂的菅尾去覕佇後壁,才知有身毋知,已經落胎去矣。

    轉到厝,火龍仔猶是倒佇眠床哼哼呻呻。隨仔風火有夠著,揤倚用拳頭拇就直共舂,罵講:「查埔人規工倒佇眠床欲死欲活,放查某人做甲落胎,你是佮人做啥物查埔人?是做啥物翁?」

    彼暗,火龍仔哭甲真悽慘。

    隔轉早仔隨仔無顧身體虛弱照常去做工,做甲一半若閣感覺有血角落落來,伊就仝款走去覕佇菅尾後,共跤紮仔敨開予血角落出來,才閣紲咧做。

    欲暗仔煞工轉到厝,隨仔佇房間看無火龍仔。伊開始四界揣,揣來到灶跤,才看著火龍仔坐佇低椅仔摸咧摸咧當哩絪草絪。

    草絪一絪一絪散翸翸㧒甲規塗跤,逐絪都絪甲歪膏揤斜。隨仔這陣目屎才輾落來。

    一擺做袂好勢閣做第二擺,第二擺閣做袂好勢做第三擺、第四擺、第一百擺,跋倒閣再跁起來。火龍仔摸甲毋但會曉絪草絪,伊嘛會鬥剁燃火的柴枝、嘛會鬥鏨豬菜,彩雲仔若共牽,伊嘛有法度擔水、擔肥去渥菜,甚至嘛有法度行真遠、真坎坷的山路,去到雙溪揹粗鹽轉來豉鹹菜、豉菜頭。雖然代價是褪赤跤的跤指頭仔不時踢甲流血流滴、指甲藃藃起來,總是若會當加減替隨仔分擔,按呢伊就心甘情願。

    毋過嘛毋是啥物所在火龍仔攏有才調去,像若欲去蠓仔坑共海墘仔人分魚露,彼就無隨仔袂使矣。

    「魚露」是海墘仔人欲做魚脯仔的時煠魚仔賰落來的湯汁,對怹來講是甲愛倒倒掉的冗剩物,毋過對買袂起魚仔的彩雲仔怹彼家伙,彼卻是真真難得的人間好滋味。只不過這款好滋味,隨仔怹欲得嘛真真難上難。

    附近庄頭有一句唸鬥句,講:「基隆雨,雞母嶺路,文秀坑的查某。」意思就是用基隆厚雨水的程度,來對比雞母嶺路的歹行佮文秀坑查某的𠢕妝。隨仔怹若欲去共海墘仔人分魚露,就是愛擔油罈盤過雞母嶺,才位雞母嶺溜崎落去到海墘仔。

    雞母嶺論真講毋是蓋懸的嶺,只不過若欲位崁跤寮仔的方向盤過,就干焦一條像牛傱過草抱林留落來的路痕仔,彼種講路無成路的牛挵路仔;尤其欲落去海墘仔彼斬趨崎,塗跤是紅銀塗的,滑溜休,起落攏愛靠雙手去挽牢邊仔的菅尾,才袂規仙人像哩跙流籠。

    魚露若提轉,隨仔會共下較鹹咧才閣加煠一遍,煠好才用矸仔入予一矸一矸保存起來,若煠青菜仔,倒一屑仔出來搵,按呢規家大細就食甲笑咍咍矣。想到遮,莫講頭前是雞母嶺,就準做是刀梯,隨仔照常會共控起哩!

 

 

    生活已經有夠艱苦矣,日本人閣來彩雲仔怹兜共怹的豬仔耳仔,閣交代講豬仔已經做號袂使「偷刣」,若無就愛罰金兼拘留二九工。

    家己的豬袂使刣,欲食豬肉煞著靠配給。隨仔佇會社做工,厝內有破相的、有囡仔、有老人,按呢每月日會社配予怹一塊量約半个手婆大的肥豬肉。

    半个手婆大的肥肉欲按怎分伻一家度規個月?隨仔激破頭殼。尾手伊想著共肉豉鹹鹹囥佇灶頭,等欲煮菜的時才提來對鼎底輕輕焐一下,按呢逐家就攏啖有著矣。

    昭和171942)年七月,彩雲仔閣牽火龍仔盤山過嶺到金瓜石,欲去酒保領會社配給的彼塊半个手婆大的肥豬肉。

    酒保是會社設的供給所,是一棟二樓起的紅毛塗建築,內底食的、用的、穿的、五金、百貨逐項有,真濟金瓜石人會來遮款日用品,手頭無方便的礦工嘛會提卡鑢仔來先賒物件,嘛有人來領配給品,平常時鬧熱滾滾,人排誠長。毋過當當火龍仔怹來到位,內底煞冷冷清清無三隻貓。

    火龍仔怹攏免排列就直接共隨仔的卡鑢仔下佇紅毛塗櫃檯頂頭。櫃檯後面徛幾偌个穿插撆紮、頭毛綁甲真整齊的日本查某囡仔,怹看著火龍仔爸囝先是愣一下,過一時仔一个看起來較濟歲的才行倚櫃檯共怹做登記,登記好才對下佇塗跤的一跤紙箱仔內底提肉出來予怹。

    領肉的過程並預料的較順序,時間猶早早,難得過來一逝金瓜石,火龍仔就決定先斡去彩雲仔怹叔公的厝共坐坐咧。

    知影老爸的決定,彩雲仔嘛真歡喜,伊干焦想著嬸婆炒的菜逐盤都油甲會發光,喙瀾就強欲流出來。就按呢,二爸仔囝歡歡喜喜行對彩雲仔怹叔公的厝。

 

    佇金瓜石,除了日本宿舍厝頂崁瓦,臺灣人仔蹛的差不多攏是厝頂崁油紙、漆打馬膠的礦山低厝仔,瓦厝算真稀罕,伊代表主人相當有地位、相當好額。彩雲仔怹叔公蹛的就是一間大瓦厝。

    彩雲仔的叔公號做游阿秋,是怹外公的叔伯小弟,親成關係算來疏疏仔,毋過山頂人重情,二家猶是親戽戽不時來往。

    游阿秋是金瓜石的保正,早年趁著金仔錢,厝內好額甲連廳頭的燭台都用純金的。伊人真慷交,厝內不管時都一陣人來哩開講,毋過當當火龍仔爸囝入來到大廳,煞發現規間大瓦厝袂輸刁工落空城。

    「阿叔!」火龍仔對內底喝幾偌聲攏無人應。

    「阿嬸!」伊閣較大聲咧喝幾偌聲。一睏仔久,才聽著內底柴屐敧敧硞硞。

    「火龍仔,恁來喔。」出來應聲的是彩雲仔的嬸婆阿秋姆仔。

    是啦,阿嬸。啊阮阿叔敢無佇哩?」

    「恁阿叔伊……」阿秋姆仔聽火龍仔按呢問煞雄雄克喉,頓一下仔才講:「恁阿叔早起去予日本警察掠去矣啦!」

    「阿叔予日本警察掠去?」火龍仔聽一下驚一趒。

    「透早阮猶哩睏,雄雄聽著外口磅磅叫,有人來哩挵muî。恁阿叔幔一領衫起來共開,規陣無熟似的日本警察就傱入來矣。對方干焦講有代誌需要伊去講清楚,就提一个竹篾仔做的頭籠對頭殼共套落,共押起哩一台拍火車載走矣。嗚……」講到遮,阿秋姆仔捎咧一直吼。

    「哪會按呢啦?阿叔保正做好好啊無按怎。今這聲欲按怎?毋就揣看有人通鬥相共否?」

    「欲揣啥人鬥相共?連仁祥仔都掠去矣,猶有啥人通共咱鬥相共?」

    「仁祥仔叔嘛予掠去?」火龍仔聽一下才是大驚,伊知影這聲代誌大條矣。

    仁祥仔姓黃,自細漢綴老爸搬來金瓜石,做山、種茶維生。怹二兄號做羅溪,北白川宮親王𤆬兵盤過三貂嶺欲來佔臺灣的時,伊加入義勇抗日,不幸戰死佇𥴊仔賴(瑞芳)。

    二兄抗日戰死,毋過伊的老母卻是佇日本人入金瓜石接收礦山的時,鼓勵伊的大兄黃從去佮日本人接接。黃從尾手真正得著日本人的信任,允准伊佇金瓜石經營苦力店。

    金瓜石礦藏豐富,有金有銅,欲開採需要大量的人工,負責招募人力的苦力店就變做上燒烙的行業。本島人工招無夠,就閣招對中國溫州去,黃從因此趁家伙。

    毋過毋知按怎,伊佇事業發展到當旺的時,煞雄雄看破收山,某囝𤆬咧轉唐山。

    黃仁祥的事業就是怹大兄放予伊的,只是伊愈楦愈大,到甲尾仔,伊除了是管轄金瓜石千偌个工人的「工王」,日本人口中的「大飯場長」,另外閣投資真濟事業,閣做過保正、庄協議員,閣是金瓜石上大間的廟宇祈堂廟的創辦人,已經是共金瓜石的宗教、政治、經濟攏搦佇手底的金瓜石第一頭人。

    二冬前瑞芳瑞三礦業的大頭家李建興予人陷害,講伊交結中國欲做內應進攻總督府。代誌牽連李建興家族佮瑞芳、猴洞仔炭空仔工人百偌人,造成二十偌人冤死獄內。彼當時金瓜石閃過風颱尾,想袂到代誌經過二冬風颱煞回南,換掃對金瓜石來。

    想著當年瑞芳佮猴洞仔的慘狀,火龍仔尻脊骿一直冷起來。

    「金發仔咧?哪會無看著金發仔?」

    「金發仔講金瓜石仔無頭人矣,伊欲去臺北揣朋友救怹老爸。」

    「乎!按呢就較佳哉。」知影金發仔無受牽連,火龍仔鬆一口氣。

   

    離開游阿秋的大瓦厝,火龍仔爸囝跤步毋敢延,怹佇金瓜石的路坎仔路彎來斡去,經過輕便車路邊,無偌久來到五坑空口。

    空口邊又閣是一逝崎崎的路坎仔,順彼逝路坎仔跁起哩到半山腰就是山神社,閣起哩就是四坑,到遐就有一斬電車通坐矣。電車會使坐起哩到二坑,跁起哩就到石尾,過石尾就離開金瓜石的地界,就離開這馬當哩透、當哩絞的風颱的暴風箍矣。

    「阿爸,咱到五坑矣。」

    「恬恬!緊行!」火龍仔知影風颱厲害,五坑有真濟工人佇遮做工課,真濟會社的日本人佇遮行踏,伊驚彩雲仔毋捌講毋對話予人聽著就害。

    彩雲仔是無蓋捌,毋過伊嘛看會出老爸緊張甲反常的面色。二爸仔囝就按呢恬恬仔一坎一坎一直跁。

    才拄跁來到山神社下面的鳥居,雄雄彩雲仔看著路坎仔頂有一个穿和服的查某囡仔行落來。

    山神社服恃的是日本神,伊本底就是離鄉背井的金瓜石日本人的信仰中心、心靈歸依的所在,彩雲仔猶哩讀冊的時,怹先生嘛捌𤆬怹規班來參拜,佇這條山路仔著穿和服的日本查某囡仔,一點仔都無啥物好奇怪。毋過等彼个查某囡仔行倚來,彩雲仔認著伊是oo33 lin55 gioo51的時,猶是驚一下。

    oo33 lin55 gioo51大彩雲仔一、二歲,伊生做面肉真白,自細漢怹kha51 sang11就攏愛共妝甲像一仙日本尪仔,人才會按呢共叫牢名too51 sang11是黃仁祥的心腹,有錢有勢,怹閣是改日本名姓的國語家庭,臺灣工仔若櫼櫼佇工寮邊的破電影院看二輪舊片,怹就會使佮日本人四序四序坐佇另外一間有tha33 tha55 mih3的電影院,看上新的頭輪電影。彩雲仔會捌伊,是因為以早老爸佇日本宿舍清糞掃,定定會佇遐看著伊。只是二个敢若一懸一低的二條平行線,從來毋捌相交插。

    佮逐往擺仔仝款,彩雲仔看著伊總是目睭看塗跤;怹嘛無佮彩雲仔相借問,就做伊直行直去

   

    轉崁跤寮仔才過無偌久,人就來報歹消息矣,講彩雲仔的叔公予人送轉來,規身軀攏是傷,二肢大指頭公烏烏烏。

    火龍仔想欲去共送山,毋過隨仔堅持毋肯,驚伊去惹事端。尾手干焦隨仔𤆬彩雲仔去共送。

    游阿秋是有錢、有名望的保正伯,伊的喪禮冷冷清清。

    前前後後閣較濟袂勘得酷刑的人予人送轉來,怹有地方的頭人士紳,有黃仁祥的親朋、下跤手人,有大包工頭、小包工頭,閣較濟的是守貧趁食的礦工佮拍鐵仔師傅。尤其拍鐵仔師傅,日本人講黃仁祥就是叫怹拍刀欲造反,所致怹受牽連、受害上深。

    遮的受難者的喪禮差不多攏無任何儀式,嘛無幾个親朋戚友敢來相送,干焦一陣穿麻衫的幼囝,恬恬共送上山頭。若毋是有一枝白幢幡仔予山風吹甲颺颺飛,就敢若像哩埋死狗。

    悲慘的毋但活活予人折磨死的受難者,怹留落來的無依倚的某囝猶閣較可憐。受難者真濟攏才二十偌、三十偌,囡仔攏猶閣真細漢,經濟的樑柱崩倒,一家生活隨成問題。囡仔失學,查某人少年守寡閣愛擔一家重擔,偏偏犯罪家庭無人敢倩,蹛倚山的(金瓜石仔人)就干焦會當罔抾柴、抾塗炭,蹛倚海的(水湳洞仔人)就冒風湧罔釣魚、罔挽海菜,閣愛予人驚、予人輕視,按呢悲慘過日子。

    oo33 lin55 gioo51too51 sang11嘛佇隔轉年予人送轉來,彼當陣怹已經破產矣。

    too51 sang11予人掠去無偌久就有一个臺灣人來揣怹kha51 sang11,講伊有熟似憲兵隊長,會使𤆬伊去運動。oo33 lin55 gioo51kha51 sang11佇無辦法的情形下相信伊的話,綴伊去揣彼个憲兵隊長。隊長怹兜鋪tha33 tha55 mih3 tha33 tha55 mih3頂頭在一隻低桌仔,桌仔跤囥二跤相匼的面桶。彼个臺灣人一直講情,隊長有當時輕輕仔頕頭,有當時聽甲目頭結結。oo33 lin55 gioo51kha51 sang11看伊結目頭就緊共桌跤相匼的面桶掀開,好禮仔共紮去的規大只現金囥入去,才閣好禮仔共匼倚。按呢一逝閣一逝,錢毋知提幾面桶去矣,隊長才予伊一个住址,叫伊會使照住址寄物件去,毋過袂使面會。oo33 lin55 gioo51kha51 sang11誠實照住址寄物件去,毋過攏無回音。

    想袂到傾家蕩產等年偌,等著的是倒佇門扇板頂的一具冰冷身軀。掀開伊身軀頂的白布仔,看著伊瘦枝落葉,規身軀攏是木蝨、攏是烏青凝血的傷痕,頷頸閣有一稜真明顯的烏青。oo33 lin55 gioo5kha51 sang11想欲共拭身軀換衫,幾个查埔人就鬥相共共插起來。衫一褪起來,雄雄一張白紙對oo33 lin55 gioo51too51 sang11尻脊骿落落來。oo33 lin55 gioo5向落去共抾起來,發現彼是一張圓圓的罐頭標頭,頂面有罐頭的說明佮商標。伊一眼就認出來,彼是怹kha51 sang11寄予怹too51 sang11的罐頭標頭。伊提佇手底看啊看,無意中共紙反過來,才發現紙後本底應該白白的所在,有二逝紅紅的字跡。伊詳細一下看,紅字寫:「我無法度矣,恁好好照顧厝內。」oo33 lin55 gioo51明白矣,彼是怹too51 sang11袂勘得苦刑,欲求解脫進前咬破手指頭仔,用血一字一字寫的遺書,驚予獄方發現,才偷偷貼佇尻脊骿頂頭。

    oo33 lin55 gioo5感覺心肝像予人用刀鑿,本底強忍的目屎完全失去控制。伊傱咧拚入去房間,共thang51 su11內底的日本衫一領一領攏僥出來佇塗跤,鉸刀捎出來,隨領隨領攏共剪甲碎糊糊!

   

    「嗚──」

    愈來愈捷聽著霆水螺矣。崁跤寮仔無水螺,水螺聲攏是對幾偌支山外面的其他較大的庄頭引聲過來的。聲音真遠,遠甲予崁跤寮仔人感受袂著啥物戰爭的氣氛。

    一直到甲有一工,怹聽著頭殼尾頂挵挵叫,擔頭看著天頂烏崁崁攏是飛行機。無偌久怹聽人喊講基隆大空襲,基隆港一寡船沉了了,一寡厝嘛予炸彈倒了了,人死歹算,怹才頭擺感受著戰爭的可怕,而且無怹想的遐爾遠。

    金瓜石有煉金嘛有煉銅,尤其銅是重要的軍事物資,遐閣有真濟日本厝、蹛真濟日本人,毋過米軍除了一粒炸彈造成百姓一死二傷,並無對金瓜石採取較大規模的轟炸。彼是因為金瓜石有啄鼻仔寮──きんかせき(金瓜石)捕虜監視所,內底關幾偌百个南洋掠來的各同盟國戰俘,遐的阿啄仔平常時「自願」冒性命危險,佇40度以上高溫的空內採銅礦,到甲戰爭的尾期,怹金瓜石上好的保護傘。

    毋過金瓜石第一頭人黃仁祥就無遐幸運矣。基隆大空襲過幾個月後的一个半暝仔,黃仁祥的太太接著怹律師的電話,講黃仁祥已經予火車載轉來佇瑞芳矣。

    怹事務所有担架,幾个厝邊仔就透瞑夯担架落去瑞芳共扛轉來。伊的身軀仝款瘦卑巴,毋過除了二支喙齒暴出來,身軀看袂出有啥物明顯的外傷。

 

    朕深世界大勢

    帝囯現狀とに

    非常措置

    時局收拾せむと

    忠良なる爾臣民告……

    昭和二十(1945)年八月十五中晝,金瓜石會社的放送頭雄雄播送日本國歌《君之代》的演奏,了後就開始放送「天皇玉音」。   

    日本投降矣!一向高高在上的金瓜石日本人隨變做揜尾狗,一人一領棉被佮簡單的行李,就目屎那流離開金瓜石,去基隆等遣送。

    關佇臺北刑務所幸運活落來的金瓜石人總算轉來矣。怹轉來講逐家才知,原來大空襲彼工除了黃仁祥,猶有七个金瓜石人當場予米軍炸死。

    七个受難者的家屬像對天堂再次跋落地獄,怹去刑務所揣,發現七个人予人埋埋做一,已經無法度確認,尾手只好運轉來金瓜石仝款共怹葬做一墓[2]。到遮,事件牽連金瓜石、水湳洞百偌人,遇難達到五十个。

    日本戰敗,若按呢臺灣人仔應該是算贏抑算輸?崁跤寮仔人開始相諍。尾手聽人講按呢就號做「光復」,怹才綴人喝光復。

    光復矣,崁跤寮仔人逐个攏真歡喜,聽講基隆有米通買,怹就相招提粿袋仔去基隆揹米。路真遠,米無輕,毋過逐家都揹甲喙仔裂獅獅。

    換國民政府來金瓜石設礦務局,金瓜石人換一个頭家,仝款入空內拍鴨頭、磅石、扒塗仔,仝款共貯滇礦砂的礦車一車一車對空內捒出來,仝款認份做怹「入空像鬼,出空才是人」的金礦工。

    oo33 lin55 gioo5規家佮黃仁祥遺族前後離開金瓜石這个傷心地。換金發仔做里長,伊兼咧包礦山的工程,規工無閒佮礦務局的官員盤撋,事業做甲真發展。

    隨仔閣去掠豬仔囝轉來飼,另外閣飼雞仔囝、鴨仔囝。彩雲仔真歡喜,想講這擺無日本人來挾耳仔,穩食的。

    崁跤寮仔人仝款佇深山過怹與世無爭的日子,人人對太平後的未來,攏懷抱著樂觀的向望。怹向望怹飼的豬仔緊大隻,大隻賣掉就會當掠閣較濟的豬仔囝轉來飼;雞仔、鴨仔嘛仝款,愈飼就會愈大陣。怹相信,只要毋驚艱苦拍拚做,沓沓沓沓就會出頭天。

    日時仔做忝忝,暗時逐家攏真早睏,尤其山頂的天氣就算開春矣,東北季風猶是冷sǹg-sǹg,剾甲崁跤寮仔人隨人早早就攏包入去

    「硞硞硞!硞硞硞!」

    這暗,彩雲仔怹一家早就毋知睏甲第幾殿,雄雄一个硞硞叫的聲音共怹攏挵精神。

    「彼啥物聲?」隨仔問。

    「敢若有人哩挵後尾muî仔是否?」火龍仔耳空較利。

    「遮暗矣……,我起來共看覓。」講煞,隨仔摸起來疊裘仔,紲共油燈仔火點著。

    「啥人?」

    隨仔怹姨仔平常時攏家己一个睏佇倚灶跤的一頂竹仔眠床,雄雄聽著伊佇灶跤喝聲,隨仔油燈仔火咧趕緊就傱過去

    才傱到灶跤,隨仔拄好看著怹姨仔共後尾門仔拍開,門外一个人懸漢大的查埔人跤手真好隨搢入來。

    油燈仔火的光線暗暗,隨仔一時看袂清楚彼个查埔人的面,伊干焦清清楚楚看著查埔人的手底攑一枝烏㽎㽎、長長長的武士刀。

    「姨仔!」隨仔大驚失色開聲喝。

    這个時陣查埔人趕緊出聲:「阿姐!毋通喝,我金發仔啦!」

    「金發仔?」聽著查埔人喝聲,隨仔才認著,彼確實是伊的叔伯小弟金發仔無毋對。

    金發仔為啥物透暝入山來崁跤寮仔?逐家攏真想欲知。隨仔共彩雲仔趕去睏,四个大人坐佇大廳的食飯桌,金發仔才沓沓仔講因由:「……不滿的群眾衝入去瑞芳國軍倉庫佮警察局,另外閣有一大陣人沿自動車路溢對金瓜石仔來。怹有的去日本宿舍拖外省仔出來拍,有的就去挵公司的機械設備,聽講連礦警隊仔的銃都去予人搶去。礦務局長聽著消息緊鼓電話去揣陳儀討救兵,陳儀才對基隆調兵趕來,毋過兵仔才到半路,遐的人就攏四散走了了矣。兵仔來掠無人,就揣我這个做里長的坐數,叫我愛共滋事者名單交出來,無毋放我煞。當時遐亂,閣攏是生份的外地仔人,我欲佗生名單通予怹?驚怹對我不利,毋才透暝走來遮覕。」

    「遐濟人攏無一个你熟似?金瓜石仔人敢正經攏無半个參加在內?」火龍仔問。

    「金瓜石仔人攏是會社工,怹若有參加在內,哪有可能予人拍的遐的會社的外省仔會認袂出來?」金發仔講:「來接管會社的外省仔攏是讀冊的斯文人,怹對工仔無刻薄,工仔欲哪會去拍怹?以我所知當時顛倒有一寡工仔出面掩護怹,厝借怹覕,抑是𤆬怹去藏佇空內。」

    「按呢你照這个情形共兵仔講,兵仔敢袂接受?無嘛會使叫外省仔出來做證。」彩雲仔的外嬤按呢講。

    「外省仔干焦共兵仔投講怹予人拍、予人搶,𤆬頭的軍官毋才硬愛我交名單予伊。伊講代誌鬧遐大,若無交幾个仔人出來擔,伊無法度對頂司交代。」

    「按呢無你凊彩寫幾个仔人名予怹敢袂使?」隨仔講:「橫直攏是外地仔人,你講毋知怹蹛佗位毋就好矣?」

    「阿姐,」金發仔斯文氣斯文氣的面雄雄賴落來:「阮老爸是按怎冤枉死的妳敢袂記哩矣?我欲凊彩寫一份名單予怹真簡單,毋過彼愛害死偌濟人妳知否?這款僥倖代我敢通做?」

    金發仔一句話問甲逐家面色沉重無話通應,干焦看桌頂彼葩無偌光的油燈仔火,恬恬一直燒。

 

    金發仔佇崁跤寮仔覕無幾工怹老母就叫人來傳口信,講兵仔去怹兜揣幾偌逝,放刁講伊若閣毋出面去佮怹開會,怹就欲放火燒金瓜石共燒出來。閣講公司五、六个外省仔課長攏講好勢矣,金發仔若出面,怹會同齊出來共保。   

    金發仔知影代誌到遮無出面袂煞的矣,就決定隔轉早仔落山去佮兵仔開會。

    欲落山進前,隨仔專工煮一鼎無摻番薯的白米靡予食早頓。金發仔食飽,家己點一枝薰坐佇戶橂頭恬恬仔甲彼枝薰強欲去燒著手指頭仔矣,伊才共薰仔彈甲遠遠遠,對一直徛佇伊尻脊後毋敢出聲的隨仔講:「阿姐,阮兜敢有鋤頭?」

    「鋤頭?」隨仔予無頭無摠雄雄問一下煞愣去,一時仔才問講:「你愛鋤頭欲?」

    「借我咧!」

    隨仔毋敢閣問,越咧就去後尾攑鋤頭。金發仔嘛跁起來,越咧入去房間。

    隨仔鋤頭攑來的時,金發仔已經閣行出來大廳哩等伊矣,手底攑彼枝伊紮來的烏色刀殼的長武士刀。

    位隨仔的手底共鋤頭接過來,金發仔無閣講啥,就按呢越咧一肩扛鋤頭,一手攑武士刀,飄飄撇撇行向猶予早霧罩牢咧的樹林。

   

    「哎喲……哎喲……」一伐入去礦務局的會議室,幾个像凶神惡煞的兵仔就揤倚,銃捎起來用銃頭對金發仔的身軀直共挵,挵甲金發仔哀爸叫母。五、六个佇外口聽候的外省仔課長聽著金發仔哀,就趕緊入去欲共討保。

    好!我可以相信你們。我相信游里長沒有參與暴動,但你們敢保證他完全不知道誰暴動嗎?你們敢保證礦警被搶的槍枝不在金瓜石嗎?」

    這個……」

    幾个課長攏是文身人,予掣頭彼个橫霸生橫霸生,看起來袂輸冷面閻羅的軍官嚇一下,喙舌煞攏拍結。你看我、我看你,無人敢閣替金發仔講情。

    「游里長,既然課長們都為你說情,我也就不為難你。只要把名單交出來,你就可以回去了。」軍官對遐的驚死驚命的課長冷笑了後按呢講。

    妹有名單,真的甚麼都不豬道!」金發仔用伊佮礦務局的外省仔盤撋學來的新國語回答。

    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軍官隨變面,手對桌仔頂出力頓落,規陣凶神惡煞隨閣揤倚,用銃頭挵、用跤𨂾,金發仔落怹猶毋放伊煞,一直拍甲金發仔嘔紅倒佇塗跤袂振袂動,怹才停手。

    游里長,我真的也不想為難你,但是你不給我名單我就沒辦法向上頭交代。我也是很為難。」

    真的不豬道……真的甚麼都不豬道……」                     

    「他媽的!拖出去!」

    兵仔像哩捆豬共金發仔的雙手反縛,押伊到金瓜石車頭前的廣場,叫伊跪落,面對廣場邊仔的防空壕。

    「老子最後再問你一次,名單你交不交?」軍官共伊的短銃拔出來,對準金發仔的尻脊骿。

    金發仔智覺這是死神對伊最後的問話,毋過毋知按怎,到這个坎站伊顛倒完全無驚惶。

    「阮金瓜石仔人予日本人迫害的時,時時刻刻都向望恁會當緊來,想講恁若來,阮就出頭天矣。想袂到恁來,是用並日本人閣較狼毒的手段繼續哩共阮殘殺。恁這是欲算啥物祖國?這是欲算恁娘的啥物潲仔祖國?」

    !」

   

    金發仔出山彼工,彩雲仔怹規家攏落來金瓜石共送。金瓜石仝款是落冷冷的雨,仝款卡雺。彼雺看起來沉沉重重、憂憂鬱鬱,就敢若是金發仔含冤不白的怨。

    「啊!會沉落!金瓜石仔人若欲繼續予人按呢𧿬,緊差慢這个金瓜石仔會沉落!」火龍仔目屎那流那對天按呢喝。

    「較細聲咧啦!」隨仔緊倚來耳空邊細細聲仔共提醒:「叫你莫來硬欲來,飯會使亂食話敢會使亂講的諾?」

    「隨在伊矣啦!青盲都青盲矣,某死矣看甲彼跤屎桶!」火龍仔愈喝愈大聲。

    「你是哩共我烏白亂講啥?」隨仔誠受氣,面仔膨獅獅講:「轉去才佮你算!」

    算就算咧,翁仔某代床頭冤床尾和。就佇金發仔過身了的翻轉年,彩雲仔的小妹煞出世。

    上歡喜的是彩雲仔的外嬤,因為若照當初雙方品的條件,彩雲仔的小妹愛傳老母的姓。

    天欲光矣嬰仔才出世,日頭拄浮上山頭彩雲仔的外嬤就趕緊提錢予火龍仔,吩咐怹爸囝去金瓜石揣相命的紅目仔,拜託伊共嬰仔和一个命狀,順紲共號一个較福氣的名。

    二爸仔囝聽人吩咐毋敢延,番薯糜凊彩扒扒戽戽咧,閣紮幾塊仔炊的番薯粿準備做中晝頓,就趕緊出門矣。

    怹行啊行,這山遨過彼山,真無簡單盤過上懸的一支山頭,眼看落崎落去就到金瓜石矣,誰知無張無弛,雄雄一陣生狂雨煞落落來。

    彼雨落甲像一粒一粒斜斜來的石頭仔囝,像米國飛行機的掃射,彩雲仔感覺規面、規身軀攏予彈甲真疼真疼。

    「阿爸!咱今欲按怎?」伊驚惶共老爸的手牽牢牢

    欲按怎?雨來甲遮生狂,山頂尾溜哪有佗位通覕雨?火龍仔戇戇徛佇大雨中想一睏,才雄雄予伊想著日仁仔時代日本人為著防米國飛行機來炸金瓜石,佇這支視野開闊、會當看著規个金瓜石的山崙頂頭有安高炮,嘛有一班兵仔佇遮哩顧守,所致這附近的路邊有幾偌个防空壕。

    「轟!」

    雨大無打緊,雷公閣霆甲毋驚人死,火龍仔看毋是勢,只好趕緊叫彩雲仔牽伊去覕防空壕

 

    食名日仁仔時代出世,捌經過太平洋戰爭的洗禮,偏偏蹛崁跤寮仔的彩雲仔爸囝就是攏毋捌覕過防空壕。尤其彩雲仔,便若聽人講走空襲規陣覕防空壕,伊攏會共想講彼應該是心適心適。等真正覕入去,伊煞去想著蹛金瓜石的時,一个佇空內予石頭硩殘廢的阿伯講的話:「彼空內就敢若一尾喙開開的大金蛇,阮逐工位伊的喙空入去,佇伊的腹肚底挖金仔趁食,毋過阮毋知影,伊當時欲共喙合倚。」

    防空壕內底是會當覕雷雨無毋對,毋過彩雲仔愈看這个烏烏臭臭的空愈感覺,伊嘛是覕佇一尾蛇的喙空,毋知啥物時陣蛇欲共喙合倚。

    彼真恐怖,彩雲仔感覺心肝頭一直實起來,一直欲袂喘氣。

    姦怹三代咧!緊差慢啦,這个金瓜石仔若欲定定遮孝男面,緊差慢會沉落啦!」火龍仔跔佇塗跤那用手去掰伊規面的雨水那按呢罵。

    「猶毋是你害的。」彩雲仔身軀像跋落水,跔佇火龍仔身邊面懊嘟嘟。

    「我害的?是按怎講我害的妳共我講看覓咧。」

    「若毋是你大細心,咱哪會來遮予雨渥?」

    「我大細心?妳這个查某囡仔講話愛天良喔,我佗位大細心?」

    「無大細心是按怎我的名你就凊彩號號咧,小妹欲號名你就愛走來金瓜石仔揣算命仔?」

    「妳的名哪是凊彩號的,妳是……」

    「我是風颱前生的對否?彼工你去遏竹筍轉來拄行甲崙仔頂,看著天頂的雲真艷、真媠,才共我號做彩雲仔對否?看著啥就號啥,閣講毋是凊彩號。」

    「恁小妹予紅目仔號名彼是恁阿嬤的主意喔,彼妳也欲算佇我的頭殼頂?」

    「囝是你生的呢,是按怎你袂使家己主意?咱厝邊仔都無人按呢,干焦你一个。」

    「妳這个查某囡仔……」火龍仔面一陣紅、一陣白,逆甲毋知欲按怎應。

    自細漢無爸無母,受盡別人的欺負,無才調娶才著予人招,看人的面色,聽人講閒仔話,真無簡單才𤆬某囝去金瓜石拍拚,雖然做的是共人摒糞埽,臭夯夯的頭路,總是靠家己的氣力擔一个家,閣較按怎嘛有尊嚴,嘛看會著未來的希望。啥知……

    想到遮,火龍仔頭殼規个鉤落。

    看著老爸面規个糾起來,敢若真艱苦的款,彩雲仔才智覺家己無無槌的話去刺傷老爸。伊無意無意,頭殼犁犁毋敢閣出聲。

    「轟!」

    外面雷公爍爁,有時雷公敢若就撼佇怹的頭殼頂,撼甲規个防空壕攏會顫振動,嘛撼甲藏佇彩雲仔小小頭殼內底像歹物仔的物件,攏顫顫出來。

    伊想著較早外公講古予聽,講北白川宮親王𤆬兵盤對三貂嶺落來的時,佇崁跤寮仔就聽會著附近山頭的銃聲佮砲聲。外公講彼陣附近庄頭真濟查埔人去加入義勇,欲佮唐山來的官兵做伙,同齊佮侵門踏戶的日本兵拼命。想袂到頭一个刣死日本兵的義勇,煞顛倒予想欲搶功的官兵賴漢奸,共縛縛起來刣。

    「轟!」

    彩雲仔閣去想著基隆大空襲彼工米軍挵挵叫的飛行機,閣想著怹表舅就是予人銃殺佇金瓜石車頭的防空壕外口,彼血津津流、津津流,一直流對防空壕內底入去。

    「滴!答!滴!答!」

    雄雄彩雲仔感覺防空壕內底塗壁垂落來的水,一滴一滴煞敢若愈看愈紅。

    「阿爸……」伊生驚想欲喝,煞感覺頷頸敢若予一个無形的歹物仔共捏甲絚絚絚;伊想欲滾躘,才發覺規身軀頂頂下下,攏已經予一條粗粗粗的大藤共捆甲連一肢指頭仔都無法度振動。

    啊伊的老爸咧,就敢若一仙用悲傷做模仔灌出來的石膏尪仔,連目睭皮都無法度小振動一下。

    「滴!答!滴!答!」

    紅紅的洞壁水一滴一滴一直滴,彩雲仔驚驚惶惶,感覺時間敢若嘛予歹物仔共捏甲袂振袂動,一直停佇遐

    「滴!答!滴!答!」

    感覺有夠久的久,彩雲仔才雄雄看著本底暗暗的防空壕內底,有一道金黃色的光炤入來。

    彼道光柔柔仔,毋過伊予彩雲仔感覺著無底比的溫暖、無底比的力量。伊像看著救命燈,規个驚惶的心隨安落來。

    伊試咧振動跤手,才發現捏伊頷頸的歹物仔已經予光驚一下鼢無去,捆伊身軀的大藤嘛早就跤尾抹火油旋溜。閣斟酌一下看,紅紅的洞壁水一滴一滴嘛一直透明、一直透明。

    伊真歡喜,越頭去揣洞外彼道有神奇力量的光,雄雄伊的目睭金爍爍,規个大蕊起來。

    洞外一點一點金爍爍像金仔粉的雨毛仔,一直對天頂掖落來、掖落來。

    「哇!金仔雨!阿爸你看,外口敢若哩落金仔雨呢!」

    「金仔雨?哈!」聽著彩雲仔天真的囡仔話,火龍仔心肝頭的雜質攏已經熔化,笑甲像9999的純金遐燦爛。

    「阿爸自做囡仔就聽人風聲,講金仔山的金仔濟甲愛用跤桶搬。彼久我攏想無,金仔山哪會遐濟金仔?到今仔日聽妳這个查某囡仔講我才知,原來就是金瓜石仔會落金仔雨。較加萬日本人挖五十冬嘛挖袂焦,閣有通著甲中國仔來挖紲落。」講到遮,火龍仔枴仔黜咧跁起來,身軀痀痀對彩雲仔講:「阿爸想欲看一下仔金仔雨是無才調矣,行!牽阿爸出來去渥一个仔過癮。」

    就按呢,二爸仔囝笑嘻嘻軁出防空壕,欲經驗一下仔予金仔雨渥的滋味。

 

    暴虐的雨已經恬去矣,毋驚人無命的脆雷嘛定矣,烏崁崁的雲散開去,日頭伸出千萬肢手,掖落點點無數,金爍爍的黃金之雨。

    掖佇予暴雨拍甲東倒西歪的上臭賤的野草,掖佇花蕊予暴雨拍害猶硬欲吐莓的無名山花,掖佇枝骨予脆雷撼斷猶毋願倒落的不倒樹欉,掖佇彩雲仔爸囝渺小的身軀,掖佇予人挖了閣再挖,傷痕累累的山跤的金瓜石──

    基隆山、茶鈷山,二支山脈中央一片藍藍的海,猶有金瓜山[3]、山神社、太子賓館、啄鼻仔寮、溫州寮、日本宿舍,一間一間厝頂打馬膠漆甲烏趖趖的礦山厝……

    「虹呢!阿爸,出虹矣!出虹矣!」雄雄彩雲仔看著山跤金瓜石的上空出一道虹。

    「出虹矣?佇佗位?」

    「佇遐……」彩雲仔本底想欲伸手去指,雄雄伊想著老爸目睭看無,才趕緊牽老爸面對彼道虹的方向,對伊講:「這久就佇你的面頭前。」

    火龍仔無閣講啥,伊恬恬徛咧掠彼道虹「看」真久真久,看甲規个人神神神。

    「我看著矣……我看著矣……」

    「你有看著?阿爸你有看著虹?」彩雲仔驚一。伊擔頭去看伊的老爸的面,看著伊的老爸彼雙已經略仔塌落去矣的目睭,目睭底澹漉漉,毋過仝款閃爍著像金仔粉的光芒

    「行!牽阿爸tuínn來去,咱tuínn來去雙溪事務所。」

    「這久欲tuínn?阿嬤毋是吩咐咱愛先去揣紅目仔共小妹號名?」

    「名我號有矣啦。」

    「你號有矣?你家己號毋驚tuínn予阿嬤罵?」

    「插插伊啊!青盲都青盲矣,某死矣看甲彼跤屎桶!」

    聽老爸按呢講,彩雲仔知影伊心意已經堅定。伊越頭毋甘毋甘閣掠彼道七彩艷麗的虹看一目仔,就伸手對老爸手後曲牽咧,二爸仔囝歡歡喜喜,欲緊閣趕路轉雙溪去共怹小妹報出生。



[1] 鴨頭,風鑽機。

[2] 金瓜石七公祠由來。

[3] 本底是蘊藏豐富金礦的金瓜石第一懸山,嘛是金瓜石地號名的由來,經過對這塊土地無情、   無愛的外來政權百年摧殘,伊金瓜形的山頭,已經佇金瓜石徹底消失。



IMG_1527.JPG





丫頭 2019-04-11 16:48:09

叔,我現在不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