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吹角聞呼鬼--少女阿鳳姊訪鬼屋

(跟阿鳳姊同年代的國中生制服~)

有一幕景象，阿鳳姊始終忘不了。 

約莫民國65年的秋天清早，當時，阿鳳姊剛升上國中不久。 

那時的她，頂著一頭矬到不行的西瓜皮式及耳蓬鬆短髮，穿著毫無特色的白衣黑裙制服，細瘦的左肩揹著灰綠黯淡的沉重大書包，加上拎在右手裡的體育服球鞋水彩畫筆便當和水壺…天啊…她心想…沒事為什麼要帶那麼多大包小包的東西上下學啊？難道我是被迫預演“離家出走”的爛戲碼嗎？ 

13歲的她，翻了翻白眼，重新扯緊身上的“行李”，在又拎又提又揹的狼狽與慌忙中，加快前往學校的腳步。 

阿鳳姊居住於台北縣某座名為“XX新村”的眷村，這眷村距離她所就讀的國中，光走路就必須花上45分鐘，比起過去唸小學時所需行經的路程還足足多出一大半！ 

為此，一向貪睡的阿鳳姊永遠活在趕路上學的狀態與接近遲到的邊緣，搞得她自從上國中以來，天天懷著滿腹的下床氣+板著一張睡不飽的苦瓜臉。上學的途中，若有哪隻白目的阿飄想逗她或鬧她，一定被她臭罵+怒瞪回去。 

沒錯，阿鳳姊擁有天生的陰陽眼，就算不想看也無法阻擋眼前清清楚楚的幽冥人間。常常，路人與野鬼跟她一左一右擦身而過，路人行色匆匆，而野鬼總會回眸對她相視一笑，彼此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蒼涼眼神。 

只是，這天早晨，她又快遲到了，她知道自己又將被班導“鐵面阿財”怒斥+罰站，想到這裡，不禁氣急敗壞地帶著一堆大包小包狂奔起來，跑啊跑的，她不管了，決定抄捷徑。 

離學校大約十分鐘的路程內，有片不知名的荒涼空地，空地上長滿及腰的野草，隨著一叢叢蘆葦搖曳，還有間破爛斑駁的紅磚平房成年荒在那裡，灰撲撲的斷垣殘壁上不知為何被寫著：「反攻大陸，消滅共匪」幾個歪七扭八的大大粉筆字，快垮掉的屋簷一角還褂著一小串不知年月的褪色濕爛鞭炮。

而磚房與空地的周遭似乎常被人任意傾倒廢棄物或扔棄初生的貓狗，有時還有些不學好的不良少年躲在破磚房內搞七拈三…。 

想當然嚕，像這類位於城市邊陲的“荒地+破房”，一定會成為青少年口中繪聲繪影的鬼屋，許多莫名其妙且未經證實的“破屋鬧鬼事件”就這麼在國中生之間胡亂流傳。

總之，說的人煞有介事，聽的人頭皮發麻，而且一代接一代，學姊傳學妹，人們不斷憑想像去製造鬼，誰也沒機會真正見到鬼，除了阿鳳姊… 

言歸正傳，校方對於學區周圍附近有這樣一塊烏煙瘴氣的荒地，自然會視為避之惟恐不及的夢魘，不但嚴禁學生去那塊空地玩耍遊蕩，上下學時連周遭鄰近的路段都必須避開，總之就像是迴避瘟神般大肆警戒、反覆告誡，搞得許多學生上學時因為無法直接穿過這片空地而被迫繞一大圈遠路。 

明知道校規囉嗦，怎奈遲到被罰被罵的陰影揮之不去…反正啦…抄捷徑穿過空地會違反校規，遲到也是違反校規，左右都是觸犯天條，搞不好啊抄捷徑這碼事還能僥倖逃過法眼，讓我安全上壘…不…是及時在最後一秒抵達校門口！ 

況且，那片空地看起來雖荒涼雜亂，但其實也沒啥好怕的，而那間比危樓還破敗的紅磚房啊，也還好啦，裡面只不過住了一對相依為命的祖孫阿飄，阿鳳姊早就認識她們了，只是不常來打招呼而已。今天萬不得已要借道經過阿飄的家，阿鳳姊提醒自己要有禮貌，記得要對那兩個鬼說聲早安和謝謝，對，別讓阿飄笑我們人類沒… 

左思右想之際，阿鳳姊的腳步早已快快穿過東一灘水窪、西一叢雜草的空地，她留心自己的腳步，避免踩到什麼廢棄的木材或石塊而摔倒，又小心拎好自己的書包與便當袋，以免勾到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而進退狼狽！ 

征服空地之後，接著，我們這位渾身冒汗、斜揹書包、頸掛便當袋、手捏水彩畫具與體育服的阿鳳姊，迅速踅近那間看起來既孤伶伶又破爛爛的磚房。 

這房子，破敗歸破敗，但那扇斑駁老舊的大門竟然頗為厚實，推開時還得費點力氣。 

阿鳳姊想取道穿過磚房的前後門，於是一邊用力推開大門，一邊向黑漆漆的屋內嚷著：「打擾一下~不好意思啦，我是阿鳳，我唸旁邊那所國中，今天快遲到了，麻煩借個路，請讓我從府上的前後門經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唸唸有詞之間，她隱約聽見一陣悅耳的鋼琴演奏聲與清脆的歌聲，剎時，她還以為是從學校音樂教室裡傳來的樂聲…咦…喂…不對…像現在這種還不到八點鐘升旗典禮的清早時分，哪來的音樂課啊？ 

阿鳳姊愣愣地聽著陣陣傳來的鋼琴聲，不禁滿腹狐疑，她歪著頭心想：「奇怪，這間破鬼屋，什麼時候有“鋼琴”這種高貴東西啊？難不成…難不成…這裡早就換人，不，換鬼住了？這樣的話，先前那對祖孫鬼魂…去哪裡了？」 

在好奇心的作祟之下，阿鳳姊顧不得遲到這件事了，她大起膽子，抱緊懷中的書包與一堆有的沒的，悄悄地往屋內傳出鋼琴聲的方向緩緩移步。看樣子，琴聲和歌聲應該是從最接近房子尾端之處傳來的… 

慢著，這幢破磚房，內部空間有那麼大嗎？會大到一進門竟看不出屋內有一架理當很顯眼、很耀眼的鋼琴嗎？ 

在阿鳳姊的認知裡，民國65年左右的鋼琴可是奢侈品、舶來品耶，她住的偌大眷村裡，全村也只有兩台二手貨風琴，還是從某個小學淘汰掉的舊琴咧！當時，如果一個家庭有鋼琴的話，通常會放在房子裡最顯眼之處，裝飾與展示的意味總是不言可喻。 

她心想：「奇怪，鋼琴咧？這沒水沒電的荒屋，若真有鋼琴，那我以後就可以帶我妹妹來彈琴嚕，她最喜歡玩鋼琴了…」

思緒就這麼在猶疑與幻想之間搖晃擺盪，恍惚中，阿鳳姊的左手一鬆，於是沉甸甸的草綠色軍用水壺竟從便當袋裡滑出去，匡匡啷啷地重重摔落地上，濕了阿鳳姊的鞋襪與塵埃滿佈的地面。 

阿鳳姊被突如其來的“水壺落地事件”嚇了一跳，瞬間，屋裡原本流暢的鋼琴聲和歌聲戛然停止，空氣似乎凝凍成一座靜默不語的冰山，連屋外空地上唧唧鳴叫的嘈雜蟬聲也說停就停，整個世界宛如靜成一個無聲無底無邊的大黑洞。 

阿鳳姊既尷尬又狼狽地彎下腰拾起滾落腳邊的水壺，不料，在彎腰的頃刻，她揹在身上掛在手裡的書包袋子、水彩顏料、體育服裝等等等，全跟隨著地心引力的呼喚而一一落地為安… 

就在她呆呆地手捧著剛撿起來的水壺時，一抬眼，前方竟出現了一幕景象，這景象，迄今阿鳳姊仍然忘不了。 

-----------------------------------------待續呼呼呼 

附錄： 

本文標題摘自宋朝文人陳與義的〈村景〉一詩。全詩如下： 

〈村景〉  宋朝  陳與義 (西元1090~1138) 

黃昏吹角聞呼鬼， 

清曉持竿看牧鵝。 

蠶上樓時桑葉少， 

水鳴車處稻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