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同歡(下)--阿鳳姊的萬聖節之嬰兒夜驚魂

打從出生以來便習於目視 “人鬼同聚一堂”之景象的阿鳳姊，一生中極少因為“見鬼”而感到恐懼不安。 

她對於學校有頑皮鬼、宿舍有愛吃鬼、醫院有愛哭鬼、車站有酒鬼色鬼、家中有穿牆鬼…等等之類的小事早已見怪不怪。而從小到大，倒是她的目光所停留處，常嚇壞她身邊一干神經兮兮的朋友們，所以阿鳳姊一向很克制自己在“見鬼”時的反應，也儘量把自身反應調整到“視若無睹”的冷淡狀態，以免動不動引來側目與揣測。 

這樣一位在眾人眼中永遠“處變不驚”的阿鳳姊，沒想到竟在今年的萬聖夜裡，被一隻莫名其妙、鳩佔鵲巢、不知從哪裡跑來家中示威的鬼東西唬住…想到這裡…向來好強的阿鳳姊覺得整個不爽，一時怒向膽邊生，憑著一股怒氣用力扭轉鑰匙、踢開家門… 

開門的瞬間，倏然寂靜，所有剛才在門外襲上心頭的惡意力量，突然如海岸退潮般迅速遠邈，卻多少在內心的沙灘上留下一道道“意有所指”的詭異潮痕。 

漆黑中，阿鳳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側耳傾聽公寓裡的動靜。她覺得…有“東西”還在她的屋裡某處躲藏著，並非真如眼前所見般悄無聲息。看樣子，好像“有人”想誘她加入這場萬聖節版的“鬼捉迷藏”小遊戲！ 

阿鳳姊一邊打開右手邊的廚房燈，一邊裝成若無其事樣地將購物袋裡的食物放在餐桌上，擺出一副什麼也感受不到、只想吃晚餐的模樣。 

她常說自己最擅長戴上 “外表冷靜如冰”的假面，來掩蓋實際上緊張騷動或氣急敗壞的內心，只是這一回，在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跑到自家的情況下，她覺得自己向來無所畏懼的經驗世界與現象世界正一點一滴走向崩坍！ 

內心才正在焦慮翻騰呢，廚房洗手槽上方的窗戶突然傳來一陣輕顫微震的匡匡聲，本以為是風聲，再仔細一瞧，原來是剛才那個在扮裝隊伍中的青少年阿飄，正把整張鬼臉貼著位於二樓的阿鳳姊家窗戶，似乎是想進來坐坐的模樣。

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一時間感到有那麼點寂寞，想找個人或鬼來聊天/解悶/壯膽，便向那個露出一臉渴望之情的青少年阿飄招招手，允許他穿牆入室來作客。

「喔耶！酷！跟妳說喔，妳是我變成阿飄之後第一個看得到我、還邀我進屋裡坐的人喔！兩年前我在參加自己的葬禮時啊，從牧師到我的家人同學鄰居什麼的，沒有任何人看得見我耶，那種滋味真是令人難受啊…咦…妳自己一個人住喔？不會覺得無聊嗎？這樣好了，以後如果妳感到無聊的話，就找我來陪妳聊天好了，但我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有空喔，因為有時我也很忙的說…」青少年阿飄才剛穿牆進屋便囉囉嗦嗦個沒完，害阿鳳姊開始有點後悔。 

「喂，小子，你很吵耶！你沒事纏著我幹嘛啦？！對了，剛才在外頭，你不是說要我等你，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到底是怎樣啦？幹嘛那麼神秘啊？」阿鳳姊邊問邊忙著將晚餐塞入微波爐中加熱。 

說到這裡，青少年阿飄忽然沉默了幾秒，表情吞吞吐吐，就在此刻，空氣中只剩下微波爐發出的運轉低吼聲，以及…走廊底端的空房…不知怎地，驀地傳來一陣像是被壓在什麼厚重被被褥之下的、聽起來既模糊又窒悶的嗚咽聲。 

阿鳳姊覺得不太對勁，而這種“不對勁”的感覺似乎和眼前這個青少年阿飄有關。換句話說，打從今晚在萬聖節的扮裝隊伍中看見他之後，好像為阿鳳姊招來了某種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而這個不請自來的怪客，感覺實在不太像過去遇過的“無害型阿飄”，比較像是帶有某種怨氣/怒氣/欲望/執著的“棘手型阿飄”。 

「喂~臭小子，我問你，那隻正在我家賴著不走的怪客，老實說，是不是跟你有關？」阿鳳姊對青少年阿飄擺出皺眉瞪眼的怒容。 

話才剛問完，阿鳳姊挾著半怒半怨的疑問之情還凝結在涼意入骨的空氣中咧，突然間，浴室裡傳來砰砰砰的聲音，像是有人不停地將置物櫃開開關關還是什麼的，反正就是想引起人注意。 

阿鳳姊翻了翻白眼，嘆了口氣，用疲累無奈的眼神詢問青少年阿飄：「現在到底是怎樣啦？！」 

阿飄心虛地瞄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嚅囁吞吐著：「她她她…她是我的雙胞胎妹妹啦…唉，都是我不好啦！」 

「她是艾琳，我叫馬汀。我們兩個是在去年十七歲生日那天，就是萬聖節啦，一拿到正式駕照就去州際高速公路上玩“夜間尬車”…對啦…是我提議去飆車的…」(←阿鳳姊瞪他) 

「我和她同坐一輛車，說好輪流開，如果看到“好欺負的車”就立刻近身挑釁、搗蛋、鳴喇叭嚇人！」(←阿鳳姊拍桌) 

「當時是我先駕車，開著開著，愈來愈快，還捉弄公路上其他慢吞吞的烏龜蝸牛車…沒料到…突然一個失速打滑，我一急，同時猛踩油門和煞車，結果整輛車瞬間翻車。」(←阿鳳姊搖頭撇嘴) 

「艾琳當場昏迷，我還稍微清醒著，但我全身好痛，脖子不能動，身體被壓在車體下，也沒辦法找出手機來求救，然後不知怎麼搞的,我身上有好多血喔，而且…那一刻…路上竟然沒有一輛車經過耶，很詭異厚！」(←阿鳳姊嘆氣) 

「之後，有一輛貨櫃車煞車不及，從後方追撞上來…接著…我就和我妹站在公路上，冷眼看著一團亂的車禍現場，以及變得破破爛爛的我和她…」

說到這裡，阿鳳姊好像想起什麼似地開口問：「慢著，馬汀？艾琳？十七歲？…我想起來了！你和妳妹，該不會是去年萬聖節那晚…因為車禍而被送來我們醫院的兩名飆車仔吧？！我記得那晚，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突然被醫院緊急call回，等回到急診處待命時，才知道你們兩個早就DOA了(到院前死亡)，我們這些醫護人員就算想救也無能為力！喂喂喂，你和妳妹…不會因為我沒救到你們…然後刻意在逝世滿周年這晚跑來找我胡鬧瞎吵啊？！」 

阿鳳姊愈講愈火，覺得這一對“欠教習”的鬼兄妹還真是人間禍害+陰間禍根，生前為自己找樂子，死後為別人找麻煩…真討厭啊… 

正當阿鳳姊在心裡幹醮這兩兄妹時，馬汀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由得黯然低頭，一副知過反省的模樣。 

看他這副樣子，阿鳳姊重重地嘆了口氣，帶著既無奈又認命的表情問：「喂，你和妳妹為什麼還留在人間徘徊？又為什麼跑到我家來亂？」 

馬汀抬眼看了一眼阿鳳姊，又偷偷瞄了瞄浴室的方向說：「艾琳在生前…有個大她一歲的男朋友，交往沒多久之後兩人就分手了。」 

「後來，艾琳發現自己不小心懷了那人的孩子，當然啦，這怪不了誰，而我們家族決定讓艾琳生下小孩，之後再透過相關機構把小孩出養給別人。」 

「沒想到，她才懷胎五個月，我們兩個就在十七歲生日當晚闖下自作自受的大禍！她來不及見到小孩出世，有些不爽，而且不知怎麼搞的，她愈來愈傷心，愈傷心就愈憤怒，天天鑽牛角尖，還一直怪我不好，還常常到附近有嬰兒的人家裡去騷擾小孩，搞得這社區的小嬰兒常被她嚇得魂不守舍…」 

「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這樣…於是就叫她來找妳。因為我偷偷觀察妳快一年了，我發現妳能和鬼魂溝通，而且人很好，常讓公路上的阿飄搭便車，所以…我想妳應該可以幫我勸勸她…」 

馬汀說著說著，阿鳳姊整個怒火中燒，全身血液往腦門衝，不由得對著浴室的方向拍桌暴喝：「妳他X的混帳豬頭臭女鬼！還不快給我滾出來！沒事竟敢騷擾無辜的小嬰兒？！真是個莫名其妙、顛倒錯亂的肖查某！妳別想躲在我家浴室，給我出來，老娘跟妳拼了！」

倏然間，萬籟俱寂，四周靜似一場夢，不僅浴室那頭沒聲音了，連馬汀也不見了。整起事件宛如萬聖節的惡作劇般來得急、去得快… 

靜默間，不遠處的某戶鄰居家，猛然傳來一陣惶恐急躁的嬰兒嚎啕聲，家人安撫哄慰了老半天仍未見歇止。接著，便傳來兩夫婦因為育嬰而引發的爭執吵鬧聲，夾雜著沒完沒了的孩子啼哭與成人吼叫，人間一片怨氣與狼狽。 

阿鳳姊拉開窗簾一角，望向鄰居家的二樓臥室窗戶。果然，她看見一側灰厚朦朧的年輕女性阿飄身影，渾身散發某種令人不愉快的闇黑氤氳與奇怪氣息，並以正面浮動在嬰兒的視線上方，整張臉愈貼愈近，一雙鬼手揉捏著嬰兒的臉…忽然間…她猛地側頭瞪了一眼咫尺之外的阿鳳姊，似乎是想以變本加厲的方式來回應阿鳳姊剛才那番“拍桌訓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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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31日，萬聖節深夜，阿鳳姊靜悄悄地站在冰涼的窗邊，以哀傷的眼神望向正在鄰居家破壞家庭和諧的女阿飄。

有生以來第一次，阿鳳姊對自己天生通靈這件事感到悽惶，她知道自己並非“靈界萬事通”，更不是什麼有辦法斬妖除魔的張天師！她只會跟鬼談談話、或是聽阿飄講鬼話，頂多罵一罵鬼，從未遇到真正為非作歹的邪妖惡鬼。

而這一回，她覺得有點棘手，這個叫做艾琳的青少女阿飄才懶得聽她咧，阿鳳姊突然覺得自己有如“家有青春期叛逆兒女”的父母般無助且焦慮…於是她開始在腦海中翻尋可以幫得上忙的臉孔。

…………全文完…………謝謝收看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