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建商不甩‧我欲拜而廟不在
很小的時候,四腳木門的電視,只有黑白三台,頻道選擇很單純,人們思想也隨之單純,進入學生時代,色彩取代了黑白,心中該有的是非黑白,卻逐漸染上色彩,長大後,有線電視幾乎成為家庭標準配備,破百的頻道,讓選擇不再單純,但是,想要回復兒時的單純初衷,有時也由不得自己決定。
趁著難得休假,不免俗的來場年節大掃除,時至傍晚,想起回鄉三年,還沒向樹爺爺上柱香,報告二十年來的點點滴滴,於是身隨意動,前往兒時故居。
站在街口,不禁懷疑是否走錯了路,陌生的樓房、還有陌生的空地,曾經是百年老樹的屹立之所,竟然成了建築工地,樹爺爺一生歷經多少狂風暴雨,見證多次改朝換代,但最終,卻也敵不過商人的利益,突然間,我有種生命被抽離的無力感,愣愣望著鐵皮,腦中搜尋破碎的兒時回憶,伴隨著紛亂情緒,心中不斷的問:樹呢?樹呢?要是讓我知道誰砍了百年老樹,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很多人以為,火車站附近是當地最繁華的地方,但這個觀點,對於從前的鳳山來說,或許是個例外,從踏出火車站大門起,跨過台糖五分車鐵道,放眼望去的視線範圍,就是鳳山的貧民區之一。
這裡沒有高不可攀的達官貴人,只有樂天知命的市井小民,沒有富麗堂皇的豪宅府第,大多是簡陋的平房與鐵皮屋,這裡又髒又亂,但是髒的很有味道、又亂的很可愛,而站前右側的新生街,就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臨近曹公路口的松樹王公廟,則是我兒時的遊樂場,我在這裡歡渡許多節慶,看過無數次野台戲與露天電影,也打了不少場傷痕累累的窮人棒球,這些常存在我腦海中的畫面,如今已被現實環境抽離。
有人就有廟,有廟就有人,廟宇的象徵意義,不在神怪傳奇,而是居民的精神凝聚之地,即便在西方世界,教堂與民眾也是相存相依的共生關係,但在眼前,一長串鐵皮讓我呆立了將近兩分鐘,直至心神平定,想問問附近老街坊,卻見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甚至有些房子,看似閒置已久的空屋,這名為新生的新生街,竟然是死氣沉沉、沒有人車的空巷。或許,因為老街坊都搬走了,沒有人的地方,沒有香火膜拜的小廟,樹的存在與否,也沒有人會在意了。
記得搬離這裡之前,那個只有睡覺才會關門的年代,當時燒柴火的家庭還不少,是的,也包括我家在內;每到傍晚時分,總是炊煙四起,裊裊白練騰空,增添夕陽霞暮朦朧美,路上放學的小朋友在奔跑嘻戲,狗兒看見小主人回來,也加入嘻鬧行列打成一片,偶爾傳來幾聲尖銳嘶叫,那是正在屋頂打架的野貓,跌落地面後跳上紅瓦繼續奮戰,婦女們一邊收起晾在門口的衣服,一邊和左鄰右舍串門子,還有剛下班的男人,即使笑容顯得疲憊,依然有力的將孩子高高抱起,這是一天裡最熱鬧的時刻,也是新生街最美麗的畫面。
但是,當我再次回到這裡,少小離家老大回,鬢絲些許成灰,路上無人的場景,自然就不會有客從何處來的提問。這些年經濟環境不好,全國皆窮,富人窮的只剩下錢,中產階級逐漸變成窮人,而窮人窮的只剩下身體屬於自己,這擴大中的貧富差距,連帶影響了宗教界,也跟著搞起了M型化的遊戲,於是大廟變皇宮,中廟變停車場,小廟直接消失不見,只不過,胡搞亂搞的私人宮壇卻愈來愈多。
不得不接受殘酷事實,童年已經消失不復存在,面對時代變遷,吾等小人物無法抗拒,對於商人而言,用唯利是圖來形容或許太沉重,但以利為先,卻是商人不變法則,所以,我並不在乎這裡將會出現什麼建物,唯一想知道,在於樹爺爺是否安在;既然無人可問,索性拿起手機,詢問親朋好友,在一次又一次的通話之後,得知遷走數年,目前坐落於屏東,至於詳細地點則無人知曉。
得知樹爺爺安然,心中大石放下,新居所在也不想去追尋,因為我知道樹爺爺階段任務已完成,現在的祂,需要去別的地方,張開有力的臂膀,護佑更多的鄉親。
一棵老樹令人感到遺憾,但在這份遺憾所渲染之下,卻不單是一顆老樹,而是整個高雄人口外移的問題,為此特地查了一下主計處的資料,高雄縣市合併前,總計高雄市與高雄縣人口共計2,779,877人,但合併後直至去年十二月底,人口數為2,778,992人,在出生與死亡、遷入與遷出相抵之後,人口數竟然少了885人,若不計入獄服刑、以及入伍服役的人數,扣除15歲以下、以及65歲以上的人口共計694,939人,符合勞動年齡的人口高達2,084,053人;當然,高雄鄉親長期承受低薪蹂躪,所以高雄子弟格外的認份認命,因為經濟問題不得已半工半讀者,少說也有50,000名莘莘學子,因此,最保守的估算,目前高雄市勞動人口應有2,134,053人以上。
但是,在這片土地上,真有這麼多人嗎?
多少鄉親為了改善生活,懷著夢想離鄉背井,設籍高雄而在外工作者,到底有多人,主計處從來沒有這方面的資料,但勞工局與衛福部都掌握的很清楚,二十年來任歷地方首長,確實很用心的將高雄變美變乾淨,可是許多年輕朋友們,卻只能將美景放在心裡,背起行囊搭車北上,擠在烏煙瘴氣的城市,忍受冬冷夏悶的氣候,過著上班之後不知何時下班的忙碌生活,領著繳完房租就要開始縮衣節食的微薄薪資。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選擇這種接近自虐的生活,因為他們心中有夢,他們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會被看見,只要不放棄充實自己,就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但為何他們寧願相信遠方的城市,卻不願意信任故鄉,北方能給的希望,高雄卻不能給?我由衷的相信,總有一天,高雄能做的到,但是,不是現在。
回鄉三年多,第一年,經歷榮總急診室三日遊,第二年,體驗長庚三人套房八日不自由行,第三年,我在氣爆現場與死神擦身,這些生死交關沒把我嚇跑,我依然選擇留在故鄉,只不過,對於想要離開的年輕人們,我無法勸他們留下,只能語帶祝福目送遠去。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以來,我發現,許多記憶中的繁華街道,如同現在的新生街,已經變的車疏人稀,過去人來人往的大樓,紛紛貼上租與售,走進便利商店,隨手拿起一份免費求職報,奴工待遇的徵人廣告,違反勞基法可以如此明目張膽,不禁要問,為何美麗的高雄,就業環境如此不美麗?台中人口只比高雄少六萬人,但台中的室話編碼,二十年前已經達到
樹與人的離開,讓我看見不一樣的高雄,希望百萬民意的菊姐,能在最後四年,讓所有鄉親都能驕傲的說:我的希望不在北方,就在這裡,我的故鄉,高雄!
樹欲靜建商不甩,我欲拜而廟不在。
我想對樹爺爺說:我回來了,也長大了,相信遠方的祢,一定聽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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