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運天機錄‧海闊天高【一】

刀招將名耀，禍福由刀招，前人種仇怨，責難一肩挑。

赤子將心掏，蒼龍卻難饒，退步亦向前，海闊天空高。

長期以來，蒼龍城照顧百姓無微不至，在建陽人心中，蒼龍城無異於朝庭政權，因此蒼龍城旗下組織，亦不同於其他江湖派別，依其編制，共分為一館二院三廳四府八哨。

一館為天樞館，乃是蒼龍城之帳房，所有收入皆由天樞館管理，為求館員清廉不取，欲為天樞館成員者，皆須經由城主認可。

二院最為繁瑣，文曲院負責所有行政事務與例律訂定，以及對外聯繫與統一消息發佈。武林人士向來與官方勢力互不干涉，但蒼龍城卻與建陽縣府合作多年，多次協助官府救災濟民，因此建陽境內官榜之處，蒼龍城亦可任意張貼各項通告，偵司院專職探訪民情，院內奇人異士眾多，朝中司天監內，亦不少人出於此處，據聞其內部建檔之天文、地文、人文、水文資料，甚至比歷代建陽縣誌更為周密。

三廳判定賞罰、執掌律法刑責，緝律廳追捕犯行之人到案，審律廳議定罰則執行判決，牢役廳則發行監禁，由於三廳負責執法，因此三廳之人首重操守，須以品德為優先，能為廳長者，皆是蒼龍城裡德高望重之輩。

四府為蓐收府，句芒府，玄冥府，祝融府，乃是蒼龍府中人數最多之組織。

八哨負責水上安危，以五曲灘頭分界，一至四曲為上九曲，五曲灘頭為中曲，六至九曲為下九曲，沿岸設置八個哨口，分別由兩位執事管理。另外，中曲為蒼龍城進出門戶，亦設中執事一名。

玄冥府首座鄧鳳麒已屆七十，有感年事漸高，不願阻礙底下青年才俊，遂選在七十大壽之日榮退以安天年，因此今晚不單是新舊任首座交接，同時也是鄧鳳麒古稀壽辰。鄧鳳麒將退，副座莊開鴻順利接任，不過，新副座人選未公佈，因此，玄冥府新任副座為誰，亦將是壽辰外之另一場重頭戲。

玄冥府內，一群人正在玄復堂中搬運物品，玄冥府裡三大堂，玄坤堂為玄冥府聚會之所，玄復堂為首座居處，副座則是寢居於玄臨堂中。既然首座更替，物品遷移在所難免，此時堂內一群人，一面張羅佈置，一面搬運物品，看似充滿喜氣的日子，卻有一名悶悶不樂的男子，面色沉重之中略帶不忿，穿過忙碌的人群信步而去。此人年近四十，個頭矮小精壯，十指消瘦，指骨特為突出，看似指爪功夫頗有造詣。此人乃鄧鳳麒之義子吳建歆，十多年前，玄冥府副座董朝陽病故，吳建歆暗自竊喜，以為首座義子之身份，接任副座理所當然，不料鄧鳳麒卻以年紀尚淺歷練不足為由，拔擢莊開鴻為副座，如今莊開鴻即將接任首座，連日來吳建歆屢屢刺探鄧鳳麒，得知新副座另有其人，接連兩次的失落，即便不敢懷恨，也難免積憤在心，

吳建歆快步玄復堂內，忙碌中的蒼龍城眾，見吳建歆走來，紛紛向其打招呼，吳少爺呼聲此起彼落，但這少爺二字，反倒讓聽了人不是滋味，首座副座皆不是的吳建歆，只因鄧鳳麒義子之身份，方能博得一句少爺，說來說去，不過是有個當首座的義父罷了，是否真誠敬重，答案自在人心。面對眾人問候，吳建歆只是微微抬手，抿著雙唇點頭示意，視線依然朝前，腳下步伐未停，直向寢居走去。

關上門，吳建歆獨坐桌前，拿起桌上茶杯，只聽得『喀勒』一聲，茶杯應聲而破，再拿一個，又是瞬間被指力捏碎；若說第一個茶杯是基於怒氣攻心，那麼，第二個茶杯，則是心中餘氣難消。吳建歆自幼修習渡劫消業爪，數十年功力非同小可，單憑指爪功夫而論，蒼龍城已無敵手，如今連接捏破茶杯，顯見波瀾情緒，正藉由手上失控力道來表達。

心煩意亂之際，門外傳來敲門叫聲道：「少爺，少爺，是我啊，我們兄弟倆帶著好酒來看你了。」吳建歆認得門外聲音，是黃紹豐與姚文郎這對哥倆好，這兩人一天到晚極盡奉承討好，嘴上諂媚著少爺叫個不停，以致吳建歆雖然不具令人敬重之身份，但有這兩個小跟班，倒也聊以慰藉。

吳建歆雙手托住下巴，漫不經心回道：「門沒栓，進來吧。」咿呀開門聲中，門縫閃進一胖一瘦兩人，胖者是黃紹豐，瘦者乃姚文郎。

黃紹豐抬起手，揚揚巴掌大的小酒罈道：「少爺，這上等的女兒紅一直捨不得喝，今兒個既然要搬離玄復堂，這罈酒，就當是咱們歡別酒。」吳建歆道：「大伙正忙，你們竟然跑來開小差，依我看，該是肚子裡的酒蟲在搔癢對吧。」多年阿腴逢迎，早練就察言觀色本事，對任何細節格外眼尖，姚文郎見桌上碎杯，心中大致有譜，手肘輕輕碰了黃紹豐胳膊，使了個眼色，自顧走上前，拉了凳子與吳建歆對望，坐下道：「少爺何需如此，即便美酒當前，若無良伴，亦止不住酒蟲之癢。」

姚文郎說話同時，黃紹豐也沒閒著，走進桌邊，伸手進袖掏出三個酒碗擺定，一坐下，立即搶過姚文郎手中酒罈道：「耶，此等小事我來就好。」話說完，黃紹豐解下酒罈封布，先是將吳建歆酒碗斟滿，口中喃喃道：「這喝酒嘛，當然是一碗接著一碗才過癮，用那些小杯子喝，也未免過於小家子氣。」黃邵豐邊說著話，又順手將姚文郎面前酒碗斟滿，最後才輪到自己。

吳建歆拿起碗欲飲驟停，持碗的手懸在半空，眼珠溜溜的望了兩人一眼道：「兩位百忙之中前來，該不會是找我喝酒這麼簡單吧？」姚文郎瞄了桌上碎杯，又隨即回轉眼眸道：「今晚老爺子就要金盆洗手了，由莊副座來接任，這個咱兄弟倆沒啥意見，倒是聽說副座人選，竟然沒有少爺的份，實在為您感到不平呀！」吳建歆別過頭去，飲了一口酒，語帶無奈道：「此乃義父安排，我也作不了主，我想，他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理由。」既然姚文郎開了口，黃紹豐也跟著順水推舟道：「什麼理由不理由，我看啊，老爺子定是年紀大了，禁不住別人煽動，蒼龍城裡誰不知咱玄冥府少主，論武功才幹，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吳建歆聞言一陣默然，眼皮下垂望著酒碗，姚文郎趁機開口道：「依我看，今晚，咱們就來場趙匡胤黃袍加身如何？」

一聽趙匡胤黃袍加身，吳建歆雙眼圓睜驚道：「你們，你們想怎樣？」姚文郎笑道：「少爺切勿驚慌，這事我與紹豐商議多日，只要今晚副座人選一宣佈，我與紹豐便出言反對。」黃紹豐接著道：「連日我們已經串連了府內多位弟兄，我倆率先開仗，然後弟兄們便會推舉你為新任副座。」黃紹豐說話間，倏然傳來砰地聲響，吳建歆手中酒碗，已落地砸個粉碎，只見吳建歆挺直身子怒道：「胡鬧，胡鬧，爾等大事豈可私自作主，叫我如何面對義父，此舉分明是陷我於不義。」姚文郎見狀立即陪笑臉道：「少爺別激動，我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你只要裝做毫不知情，在我兄弟倆推舉你上場比武即可。」吳建歆怒道：「哼，比什麼武，義父壽典之上，絕不容許任何干戈動武，包括我在內。」

吳建歆話說的斬釘截鐵，但兩人仍不死心，此時黃紹豐忽然肅容正色，低聲沉道：「少爺請聽我說，府內確實有許多弟兄希望您來帶領，老爺子早已聲明不問世俗，自是沒有插手餘地，即便莊開鴻不允，在眾多兄弟鼓譟之下，新任者勢必以武證明，好讓副座之位明正言順，但放眼蒼龍城內，這渡劫消業爪修為，唯少爺牛耳，縱是莊開鴻出手，也須在百招之後，方能佔上便宜，所以，只要少爺與我們配合，副座之位十拿九穩，倘若少爺不肯榮接大位，唯恐日後新任副座不得人心，這麼一來，日後府內若是有了內鬨，相信此非少爺所樂見呀！」

吳建歆怒眉高揚，嘴上卻幽幽道：「看來，二位是在威脅我麼？」說話同時，吳建歆手按酒罈，拇指與食指捏住罈口上緣，只見他緩緩使勁，指力所到，酒罈未見崩裂，而是在指捏之處，出現細碎粉末，顯見指力已屬上乘。如此內勁，令姚黃二人啞然相覷，就兩人功力而言，要捏碎酒罈不難，但若要將局部捏成細粉而不造成破裂，這是萬萬辦不到。

兩人見吳建歆露了一手，儘管心中驚恐，嘴上仍不願停下，異口同聲道：「不敢不敢，少爺……。」逆耳之言吳建歆不願再聽，起身背向兩人，右手一揚，憤然打斷怒道：「住口，念在你倆辦事勤快，多年來對我忠心，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若是再提，休怪渡劫消業爪無情，酒拿走，給我滾。」

兩人對望一眼，姚文郎起身抓起酒罈，見黃紹豐神情，似乎還捨不得走，遂拉其衣領使了個眼色，黃紹豐一聲無奈輕嘆，起身跟在姚文郎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吳建歆寢居。

寢居外，黃紹豐向姚文郎抱怨道：「你是怎麼搞的，少爺明明心裡很想，你卻這麼輕易放棄，只要再積極一點，我認為，並非無法說動他，現在這樣，你說接下來該怎麼辦？」姚文郎手摸下巴似笑似笑，挑動眉毛道：「別擔心，今晚，咱們計劃照常進行，我們伙同眾兄弟一拱，自然水到渠成，難道你認為，少爺心中的怨恨，能禁的起激將法嗎？還有，城主想必還在洞庭湖趕不回來，老爺子又已宣稱不問事俗無從插手，就算礙於老爺子顏面，少爺不敢妄動，但那新任副座，會甘心在嘲諷之下榮登副座之位嗎？最後的結果，還不是要手底下見真章。」

黃紹豐笑道：「哈，好個強渡關山，還是文郎精明，日後咱們就是玄冥府副座的左右手。」姚文郎道：「可不是嗎？來吧，這罈酒還有半分滿，咱找個地方好好痛飲，預先慶祝一番。」黃紹豐笑道：「妙極妙極，咱們走吧！」

兩人一搭一唱，避開忙碌中的蒼龍城眾，愉悅的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