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26 10:46:13栩栩

未知者的抒情--楊牧專訪

 

 

  楊牧,本名王靖獻,1940年出生於台灣花蓮。15歲即在《現代詩》、《創世紀》等刊物以筆名「葉珊」發表詩作。1963年於東海大海外文系畢業,翌年赴美留學,先後獲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和柏克萊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學位,1972年起改筆名為「楊牧」。曾任台灣大學客座教授、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香港科技大學教授、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教授,現為中研院文哲研所所長。以浪漫主義精神與學者姿態為骨幹寫作多年,出版過《水之湄》、《傳說》、《北斗行》、《時光命題》、《介殼蟲》等詩集,散文集《年輪》、《搜索者》、《亭午之鷹》等,自傳性散文《奇萊前書》,並譯有《葉慈詩選》,乃台灣當代最重要的學院派大家。

 

 

觀察與追求

 

  二零零四年,詩人楊牧先生在東京大學的演講中有一段話是這樣的:「但有時我也懷疑這樣率性弋獲的文字是不是詩的開始,雖然率性最接近詩的真。我不懷疑,即使在那愚騃的少年心思裡,當我們一意覓句,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刺激反應,晨昏繼續,這樣尋找,傾聽,追逐,介入,思索,是不是詩的開始?有時我想這其中必有真意,反而久之就不知道怎麼形容它,那種專一,執著。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那樣持續的追尋和思索終於,至少,培養了少年超越平常的感性。」

 

  楊牧自述自己極少回顧以往作品,縱使不得不回顧,往往也只有「這難道真是我寫的嗎?」之類的驚愕疑惑充斥心中,但回憶起這篇《抽象疏離──那裡時間將把我們遺忘》,他簡單地說:「這毋寧是忠實地呈現一個凡人對詩的形式和追求。」

 

  對寫作數十年不輟的凡人楊牧而言,在對詩的追求一路上,前後信念其實未曾有什麼改變,他一直都以充滿美感與音樂性的語彙去追求、歌頌浪漫主義的反抗精神,悖反現實的威權與制度。一開始,現代詩壇上有較他長一倍有餘的覃子豪、紀弦辦詩刊、隔空打筆戰,彼時他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少年,深怕找不到自己的寫作風格,潛心探索內心世界與外在世界,懵懂地寫了許多關於時間、命運的詩,試圖將未知變為已知,並且給它一個形式。直到幾十年後的現在,他寫<喇嘛轉世>、<以撒斥堠>等未曾親身經歷過的題材,秉持的依舊是力求理解未知的精神,同時並看見許多年少詩人亦復當年的自己,書寫時間、書寫命運。

 

  在這漫長的觀察之中,有幾次,他看見現代詩的發展似乎遇到了瓶頸,可喜的是這阻滯不過一兩年,便又能看見新的文字與風格突破了過往。最根本上兩個時代其實並無太大差異,「除了自由,」楊牧這樣說:「自由的啟發使得過往詩人在題材、內容與指涉上自我設限的情況已經不在,一代比一代擁有更大的勇氣和自由,他們更能忠實的反應個人的藝術宗旨與文學理念。」

 

 

抒他人之情

 

  談及自身的創作,楊牧坦言除了因美麗島事件而被關的林義雄事件以外,自己其實不太常用詩的形式來議論社會事件,縱使對社會與人類事件的觀察、分析和參與乃耗費他最多時間的事之一。他記得當時受到林宅血案的刺激,立時寫下〈悲歌為林義雄作〉一詩,但通常他自己的創作過程少有如此激情、即時的反應,他也不太相信創作會是這樣。事實上很可能剛好相反,在寫詩這件事情上,楊牧偏好反覆追尋與釐清欲寫的主題,企圖以文字勁擊真理,無怪乎他對現在的年輕創作者能夠在短時間內寫下數量驚人的作品感到訝異,部分原因可以說是年輕旺盛的創作力和企圖心所致,部分他也推測或許和電腦有關,科技介入原本賴紙張做為最主要傳播媒介的書寫,在形式、數量和主題上帶來新的改變。

 

  「我把我的主題分配給不同的文類。」楊牧解釋著,這也很可能確實是其詩中多有花草樹木蟲鳥,但少見時事動態之故。不過偶爾也會有幾樁例外,譬如1984年在台大任客座教授一職,時近解嚴,政治局勢衝撞詭譎,因緣際會他接觸了不少對政治、學理與未來充滿茫然的學生,知道了這些人背後許多奇特的遭遇,他們正要占有下一個時代,卻不知該以怎樣的姿態應對課堂與社會的差距。前者不可追,後者仍未至。於是,他擬說故事的聲腔寫下〈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一詩。

 

  詩好像是比較濃縮的,需要花上精細的心力去鍛鍊、調整。至於翻譯,除了大學時代的翻譯練習以外,他首次翻的是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但較為人知的則是後來他於香港科技大學任教期間所譯的葉慈W. B. Yeats。葉慈雖為十九世紀愛爾蘭人,用以闡述批評大英帝國對愛爾蘭的橫行欺壓的語言,卻是英文。這樣微妙的關連對照起兩岸三地的漢文學發展狀況,確實令人怔忡良久。此外,葉慈亦做過不少有價值的嘗試,這些充滿實驗性質的作品具有非常現代、超現實的特質,和六零年代商禽、碧果等人的寫作技巧、風格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有這樣的現象,楊牧認為毋寧是因為國內譯作太少,使創作者難以了解世界的現代性已經進展到怎樣的地步。

 

  比較特別的是,楊牧自陳自己十分喜愛找一個故事來作為寫詩的主題,例如鄭玄、林沖、施琅,身為一個致力將未知轉化為已知的抒情詩人,他常以這些人物所處的時代背景為底,設身去摹擬其聲腔,勾勒其性格、風度,進而揭發其精神與心理的層次,使這些人得以重新活轉,表達對所處時代的看法。身為一個不斷追尋浪漫精神的詩人,他時常覺得,抒情詩不過如此。文學追求的應當不只是自身的情愫,還有書寫他人的經驗與情感,終極而言,無論這兩條道路中的哪一條都將回歸於書寫己身之情感。譬如李白:「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就是一個詩人戲劇化地在性別上作出轉換的例子,這樣的例子多不勝數,楊牧以為,既然選擇以現代詩作為創作的形式,我們不應當輕易放棄轉換為不同的人的特權。

 

  「未曾經驗過的感情,」正如同除去葉慈和濟慈外,楊牧最喜愛的詩人艾略特論詩人之用事說:「正如那些一向熟知的感情,同樣為他所用。」

 

 

樸拙 2010-07-07 17:00:25

喜歡楊牧的詩
特別是林沖夜奔、延陵季子掛劍這類的
曾在東吳大學聽他演講
感覺很棒
彷彿親眼見到蘇軾般興奮
可惜當時中文系主任排斥現代詩
問了些外行問題
破壞氣氛

bee 2009-08-11 08:53:30

小墨

可惜不事先知道你有這樣的專訪
小時後我曾有一段時間住在楊牧老家的印刷廠附近
上學的時候幾乎天天經過
後來才知道那是他家

中學的時候讀他的散文
倒是從來沒念過他的詩
上大學才從山風海雨開始慢慢讀他的東西
就跟聽Pink Floyd同步

想問的是
詩人怎麼把知識放進創作中
或說文字的表陳上
詩與文章會不會有不同的進路

他跟我的國文老師好像同年
不知道還記得陳東陽嗎

版主回應
  延宕了許久才回留言,不過即使過了這許久,呃,您的問題似乎我一項都還是回答不出來啊xdd

  時序入秋,然而,一想起訪楊牧先生是暮春初夏時分,就好像窗外的木棉花們都還高高地眺望著、感受每一分秒的寒暖。
2009-09-20 20:4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