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船】

小學一年級入學後沒多久，學校發了個表格，大概就是讓小孩帶回家給爸爸媽媽填寫家庭成員組合與學業程度、職業狀態... ...等等之類的調查書。

我記得我回家第一手就拿給我媽，我媽填著填著：大家長、我爸的名字、她的名字、我哥的名字，我妹的名字... ...最後在『經濟狀況』那一欄短短的思考了一下，填上了『小康』。

『甚麼是小康？』小學一年級還是個屁孩的我問。

「小康就是家裡不算富有，可是又不窮而還過得去，就叫小康。」強者我老媽是這樣解釋的，簡潔明瞭的讓小屁孩瞬懂。

可是其實對於我家是＂小康＂這一點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存疑，當然，我家真的不窮，但從小我就覺得我家之於小康就是有種違和感，那種違和感大部分來自於我爹非常的節儉，節儉到我會思考＂我們家真的有這麼難生活嗎... ...?＂(到底為什麼小學生會思考這種事情XDDD?)

不過到現在自己出社會工作的年紀，不難明白自由工作者的父親、與收入穩定但領著上班族般普通薪資的母親，就算生活開支無虞，在台灣經濟開始衰退的大環境下，是怎麼樣撐著一棟房子與一個家庭，而且養著三個孩子。

總之，我家的生存之道就是用現有資源、節省而簡單的生活。

但我媽從小就用精神教育我們，怎麼享受人生。

以前我媽在YAMAHA教琴(就是那個小蘿莉:do re me fa so~la fa mi~re~do!廣告裡的YAMAHA)，我印象中大約每半年或一年會有一天，她會藉著去台中帶學生比賽之便，帶我跟我哥上台中去。

當時的台中對彰化人的我跟我哥而言就像台北之於中南部人，我總是好期待那個久久一次的都市大冒險。我媽總是一早就帶我們去搭車，然後幾近奢侈的逛遍小騎士溫蒂漢堡21世紀... ...等(其實應該去過很多地方，比方龍心百貨跟書局之類的，但對不起我只記得吃的... ...XDDDDD),等玩的差不多了她才去帶學生比賽，結束後再拎著我們去哪慶功大吃一頓，接著心滿意足的搭車回彰化。

我媽帶我們出去時總是笑得很神秘，我跟我哥的心情就會在上火車的那刻開始高漲，平時省吃儉用的我們家會在那一天突然好像錢都不是錢，她任何花費在結帳時都有一種很滿足的表情，那種滿足感讓我到現在印象深刻，她轉過身壓低聲音說：要跟爸爸保密哦。

女人的經濟要獨立，這是我媽用沒說出口的行動，給我最重要的第一信條。
(BTW,第二信條是絕不借錢。)

我媽在南投長大，22歲時嫁入彰化，她的一生都在中部落葉生根，如果照既有印象來說，我會以為她是一個很純樸的人、單純而無趣的生活著，興許我會覺得，她應該也是那樣在市場裡錙銖必較，像個普通菜籃族那樣的生活、然後老去。

其實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但從我有記憶開始，她就是一個很浪漫的女人。

那種浪漫是一種精神態度，是一種對於生活的崇拜。

我很小的某一年，彰化後火車站到精誠夜市那段路的某一帶開了一家很高級的簡餐店。高級是對於當時的我、當時的彰化而言，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它挑高的殿，四面深藍色的落地窗玻璃，白的幾近聖潔的樑，中間有個舞台，上面架了座三角鋼琴與琴師，旁邊有位穿著小禮服的女歌手。

基於我媽的職業，即使當時我無法用文字表達，也猜得出她為什麼選擇帶我去那間餐廳。

她喜歡那種氣氛，喜歡那種精神，喜歡那種音樂流瀉在空氣中的美好。 

帶位的服務生讓我們坐了下來，白色的西餐廳桌冰涼涼的，我跟我媽面對面坐著，她只點了一樣東西，推到我面前。

一艘名叫香蕉船的甜點。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一直都還記得它的價錢，二十年前的台幣１２０塊。

我看著平整的桌面上只有我面前有東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問我媽說：『妳不吃嗎？』

我媽沒有回話只是笑笑著搖了搖頭，看向舞台上的歌唱者，像是陶醉在音符裡。

我不太記得那杯甜點的樣子，印象中就是一條香蕉橫對半切開後，在上面填滿了奶油、其他的點綴水果，或許有些冰淇淋跟巧克力作擺盤；看上去對當時的我很新奇很漂亮，但其實味道非常普通，這一點就連只是個孩子的我、在分解開那漂亮的外型吃進嘴裡時都懂得的。

 我媽看著我慢慢的開始吃它，問了我一句：好吃嗎？

我點了點頭。

她輕而無聲地笑了笑，那瞬間的眼神很柔軟但非常強大。

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卻不知道為什麼成為我童年成長的過程中，一段非常短暫卻深刻的記憶。

 很後來很後來的，我交了朋友，有了自己的人際關係，最近這幾年，每當我被朋友問說：「妳為什麼老是要為了＿＿(＿＿可填入任何我朋友想掐死我的人事物)付出？根本就不值得。」的時候。

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我會很突然的，想起母親那時候的眼神。

我可能這輩子都不好意思很直接的這樣跟我媽說，

但是，媽，謝謝妳。

謝謝妳在我這麼小的時候，就教會了我甚麼叫付出愛。

那無關乎於我們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所謂的投資、會不會有所謂的回收，會不會被笑傻，會不會有人告訴妳值不值得。

只是很單純的、用著簡單的心情，在為了那個當下需要的人付出著。

因為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從那杯冰涼的香蕉船杯邊緣，妳滑過來的眼神。

那真的很美，沒有任何雜質。

而我，可能從還是個丫頭的那時候開始，就決心要模仿妳那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