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遺落在一九九八年的愛情碎片(8)~7th act-應援
【第七幕】應援
哎喲喂啊哎喲喂啊 行到我心花開
頭前的小姐要去佗位
妳慢慢走我馬上來去
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全世界只愛妳一個
~伍佰《煞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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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2日雖說是地球日,不過對我來說卻是棒球日,2004年的這一天,我在新竹棒球場見證了最美的一場棒球賽。
當主審舉起右手指向咱兄弟投手時──觀眾席上一位大象會的胖老哥適時一句大吼「PLAY BALL」,引爆今天現場的第一陣歡呼,同時帶動一壘側看台後方一長串準備暖嗓的喇叭群和鼕鼕戰鼓聲。
「各位喜愛棒球、熱愛棒球、沒有棒球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甚至活不下去的棒球痴、棒球狂,各位球迷朋友大家好!打給賀!胎嘎厚~」我在腦海裡自動幫此刻坐在中山室收看轉播的營部連弟兄補上這段旁白。
「會很吵嗎?」我不得不用很大的音量向右手邊的暄英說話。
暄英說了幾句什麼,我沒聽見,便用手掌靠向耳朵移近一些,未料暄英將臉轉過來,拿起手中的綠色加油棒當做擴音器:「這樣不是比較熱鬧嗎?怕吵,在家看電視就好啦!」
說得對,家裡的電視再大也不會比現場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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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心來到陸總算算也半年有餘,這裡雖不注重操課,但各式各樣的勤務可說多如牛毛,舉凡:斟茶遞水、洗衣掃地、鋪床疊被的大小雜事係屬本分自是不在話下,還必須配合軍官們的作息時間給予業務上的無限支援。
話說咱營部連隸屬於勤務營,其他尚有:收假回營一定要帶感情的警衛連、載著梅花星星趴趴走的運輸連、神神秘秘不知在幹嘛的通資連,以及最出風頭的軍樂隊;當然,還有大家休假時最不想碰到的憲兵。相較於其他具有專長職司、好比身體各器官的連隊,營部連就如同穿梭其間的神經血管,建構出各單位的聯繫管道,說是「全能管家」一點也不為過。
當過兵的都知道,所謂「專長」都是可以培養的,而兵籍資料表上的僅供參考;頂著國立大學理工碩士班學歷的我,被認為數理能力應該不錯,雖然是事實,但被派到主計室也未免太跳tone;一開始是整理財務報表、收支單…等,到了去年底會計要關帳的節骨眼,我的主管蘇上校因為女兒住院必須常跑804,三不五時一通電話打到連部跟連仔要人,把我叫過去加班,這一加少說也到晚上九點(有幾次還到十點),可說是替退伍後即將面臨的血汗工作打下堅實的基礎。
「小沐,填個派車單送去運輸連,我下午去中正嶺那邊對個帳,順道去一趟醫院,今天就不回來了,國防大學要登帳、銷帳的都在這,你先弄,做多少算多少,有問題的明天跟我回報。」蘇Sir說完,任由自己的電腦開著,又補了一句:「庫房鐵櫃裡的零食泡麵自己拿,不夠的話跟馬少校拿公積金的支領單去營站買,最好多買一點,省得跑好幾趟…別擔心,晚一點我再叫駕駛通知你連上值星官。」
就這樣,我的工時被迫展延,忙到晚上快九點才搞定;我將帳務系統存檔後退出,接著關機、關燈、鎖門,摸黑回連集合場的時候,遠遠地聽到弟兄們唱歌答數的聲音,看來晚點名已近尾聲,我在黑暗處刻意多等了一下,等到晚點名結束才現身。
在安官桌跟輔仔打了個照面,輔仔人不錯,加上我「換帖的」是他老人家的親信,三人常在輔導長室啦咧,便也沒多說什麼,只笑著虧我兩句、要我趕快洗澡就寢;就這樣,饅頭又被我數過一顆。
隔天,蘇Sir對我的工作成果表示滿意:「大專兵果然有腦子,不錯嘛!條理分明,還被你列出兩條教育行政費兜不攏,這不行~得要補件,嗯~直接跑一趟好了…小沐,今天么五洞洞,請他們派車接我去管理學院…早上楊梅那邊送來的還是麻煩你,跟昨天一樣,照舊啊…」
一回生、二回熟,這種枯燥乏味的延長賽固然剝奪了我在中山室和連上弟兄打桌球的樂趣,但也不無好處──起碼避開了令人味覺麻痺的一餐,也不用和大夥兒搶浴室;而辦公室內最後一位長官下班時如果「恰好」轉到緯來體育台、又「恰好」忘了關的話,還有職棒轉播可以收看哩!當兵嘛~總要學著樂觀點。
幾次下來,連長曾表明這樣似乎「不太恰當」,但過幾天蘇Sir在假日值高勤時來連上「走走」,秀了一下肩膀上的梅花數量,隔天參一就拿一疊空白加班單給我,要我自己填。
「學長…這個是?」我看著左下角連仔批著大大的「可」,眼裡冒出一堆問號。
「懷疑喔?一次一張就好,不要塗改,懂嗎?」
「連仔真的准喔?」
「你說呢?」已經是「黑軍」的學長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這個笑容直到我破百後接了參一才懂,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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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剛升一兵,和阿賓兩人湊了點錢請全連吃宵夜,這段時間聽著阿菜們「學長學長」地叫得真誠,逐漸習慣成自然,這才有點自覺,熬了那麼久,總算有點「趴數」啦!
這位跟我同梯的「三八兄弟」由於跟職棒全壘打王同名同姓,一到部就很受矚目;無巧不成書,早我們兩個禮拜調來、剛上任的輔仔居然也叫陳文賓(連字都一樣),因此倍覺親切,且當時擔任參三的學長已經屆退,就順勢把他拉過去關照。
「阿菜~老得很快喔!」
「涼了啦涼了啦…」
我對周遭密集交織的羨慕眼神感到不解,後來一打聽,才知「輔導長公差」爽差率極高,嗯~原來如此!果然,爾後每當輔導長拉人做公差時,除了屆退學長call in進來的老班底外,阿賓則是輔仔必定「欽點」的內定人選。
等到參三學長退伍後,留下來的空缺便理所當然地由「小陳文賓」接任,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一梯撥交到陸總的新兵共十一位,但一路隨帶隊官走到營部連的就剩咱倆,看來,當初在國道休息站用半包面紙建立起來的羈絆真是牢不可破。
托阿賓之福,我也開始三不五時出現在輔導長公差的名單上,得以揹著摸魚袋…噢不!是墨綠袋,跑東跑西,在枯燥乏味的生活裡,時不時替自己搞點小樂子。
這就不得不提包羅萬象的輔導長公差啦!裡頭重中之重的就是──「投稿班」。
由於「奮鬥月刊」這種優良課外讀物需要阿兵哥們定期灌溉,咱勤務營這邊向來有贊助文稿的不成文優良傳統,而傳統需要被傳承,但說真的,放眼望去,連上弟兄多埋首於「愛情青紅灯」,對於投稿、潤校這種不知所云的差事皆視如畏途;阿賓在國中畢業前的志願是當漫畫家,他的強項在美工,文宣插畫、四格漫畫…那個他很會、難不倒他,不過他老兄也有短板,那就是寫文章真的不在行。
於是,他便跟輔仔推薦我這個高學歷大專兵(奇怪~又干大專兵啥事),好在以前讀高中時待過一陣子校刊社,寫寫作文我還行,沒想到初試啼聲,第一次投稿「青年日報」副刊就獲刊登,不但替自己賺進軍旅生涯的第一支甲榮(甲等榮譽假),也令連上長官刮目相看。
輔導長靈機一動,便要阿賓奉命成立「投稿班」,由我擔任副手,希望借重這位全壘打王夯隻大的,一來深化部隊閱讀風氣、二來讓阿兵哥們為自己謀福利、三來讓咱營部連大大露臉,可謂一舉數得。
往後的日子裡,舉凡啥虎帳笙歌、創意隊呼、柳營心事…等國軍相關藝文活動均無役不與,那陣子咱倆的文章和畫作頻頻見報曝光,甚至連「吾愛吾家」都派人來採訪,看著連上三巨頭在鏡頭前呵呵笑,料想往後清涼愜意的小日子,對於殷殷企盼的我們應不致太過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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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輔導長帶隊去化學兵學校洽公,順便將防毒面具過期的濾毒罐汰換下來,因數量沒預期的多,而弟兄們手腳也夠快,動作完成後打給輔仔,他那邊出了點狀況,還要兩小時左右,於是運輸連的士官長決定「打茫」,直接把眾人拉到附近的大溪老街,約定一個半小時後在指定地點集合,部隊隨即不敬禮解散,同時提醒大家別把方便當隨便,憲兵就在你身邊。
其實穿著迷彩服也不大可能真的讓你隨心所欲,有鑑於此,弟兄們遂機靈地化整為零散入各店家,而阿賓則在力邀我一起逛街被婉拒後,自個兒興高采烈地去了。
我獨自一人有些漫不經心地走著,儘管維持著革命軍人英武的步伐,但卻不知該去哪裡?
「沒有上級的命令就不知該做什麼了嗎?」我突然被自己心裡頭的聲音嚇了一跳。
從自詡培養獨立思辨的研究所碩士班畢業才多久而已?現在卻連該怎麼安排自己九十分鐘的生命都會腦袋打結,仔細想想還真好笑、也有些可悲。
眼角餘光切換間,騎樓旁有塊不起眼的鐵鏽色招牌吸引了我──「Relief Cafe」;解放的…咖啡?還是解放咖啡館?Anyway~對現在的我來說正合適。
拾級而上,店內那片裝飾牆擺滿了黑膠唱片,靜謐與深沉的氛圍隨著樂音緩緩流洩並感染了我,而我也樂於浸淫其中;手中的這杯黑糖卡布足足讓我品嚐了七十分鐘之久,也暫時忘卻身上這襲迷彩。
臨走時,去了趟洗手間「解放」一下,瞥見牆上一幅電影海報頗為醒目,只有一男一女、裝扮老派(像是鐵達尼號的年代),男的有點面熟、女的則認不出來,上頭全是英文,片名好像是Somewhere還是Somewhat什麼的,礙於集合時間將屆,不及細看便匆匆離去。只是,海報中男主角那既期待又懷著憂鬱的神情卻令我意外著迷,日後亦不只一次攫獲我的心思。
又有一次,配合國防大學校慶園遊會,陸總這邊除了支援軍樂隊開場炒熱氣氛外,也要咱營部連弄個攤位幫忙募兵的廣宣工作。這事兒當然落在輔導長頭上,於是──
「安全士官通報,陳文賓、沐子邑以上兩員盡速至輔導長室。」
阿賓從上鋪一躍而下,和正在整理內務的我三步併作兩步地迅速往一樓移動。
我在門外敲了兩下:「報告,一兵戰士…」報告詞還沒說完,身邊的阿賓已經熟門熟路地一推入內,沒想到副連長也在,他擺擺手、要我們關門坐下,沒多久便知道了這麼一回事。
「所以說…今年想來點不一樣的?」我大致聽懂了,阿賓也在旁跟著點頭。
輔仔對桌上那疊已經高過頭頂甚多的文宣品比劃著:「當天有不少長官蒞臨,如果我們跟往年一樣只作靜態展示的話,未免有點可惜…嗯~學長,你覺得呢?」
向來不苟言笑的副連沉吟了一下,看著我們開口:「輔導長是希望可以跟來賓有些互動,你們哼哈二將平常不是很鬼頭鬼腦?有什麼想法都先說說看。」
咱們寶貝參三反應很快、立刻就有想法:「以前我們學校校慶都嘛跟夜市攤位租借器材,好玩又不會太貴,像是BB槍射氣球、棒球九宮格…等類的玩意兒,互動鐵定很熱絡。」
輔仔笑著說:「確實是不錯的idea,但沒啥特色,我猜學生連多半也想得到。」
阿賓再接再厲:「不然就撈金魚、套圈圈,有家眷的話,小孩一定超愛!」不料副連立刻打槍:「看場合吧!我不反對寓教於樂,但畢竟是軍校,要有點軍人威儀,別太兒戲…喂!大才子,你同梯被噹了,你不說幾句?」
其實阿賓提的我也剛好想到,看來方向是對的,只不過沒打中靶心,但說到軍人威儀,不知為何卻想起讀研究所時,在實驗室邊拉data邊看的《尋秦記》,項少龍被古天樂演起來還真的很沒軍人威儀…有了!不如──
一念及此,我原地起立立正:「報告是。其實…」輔仔連連擺手:「好了啦!都升一兵了,以後在這兒少來那套。」副連也用手輕輕把我按回椅子上,示意我繼續。
我頓了頓,飛快地在腦中理過一遍,覺得應該可行,便說:「其實,套圈圈源自古代軍中的一種競技,叫做『投壺』,很考驗士兵們眼到、手到、心到的專注力,而且有特色,值得一試。」接著就簡單地講了一下,剛好大家都看過古天樂演的《尋秦記》,輔仔當場就覺得這個結合戰技的遊戲很不錯。
「確實有創意,可是…」副連長微一皺眉:「『投壺』好是好,但技巧門檻高,可能幾次下來沒人投進,場子就冷掉了。競技項目最好能夠簡單明瞭、熱力四射,凸顯國軍百戰百勝的氣勢。」
阿賓當下便信口開河:「百戰百勝?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們學瓜哥,擺個『羅馬競技場』打擂台,這夠簡單明瞭了吧?」
話說出口,其他三人你瞧我、我瞧你,突然有種妙不可言的共感,副連一拍桌子──好!就這個。接著便要咱哥兒倆好好參詳,同時許我們事成之後乙榮兩支。
「不過要是搞砸的話…嘿嘿…嘿嘿嘿…」副連留下同樣值得兩位一兵戰士好好參詳的笑容後先行離開。隔半晌,輔仔待我倆回神,趕緊開金口壓驚兼加碼:「好好幹,務必使命必達;這項任務再去找幾個弟兄進來幫忙,一人一支乙榮,就說是我講的,校慶那天肩膀上有星星的大頭搞不好還會經過我們攤位,不要挖坑給我跳啊!」
結果跳坑的不是輔仔、也不是副連,而是連仔。
話說阿賓拿著雞毛當令箭,奉輔導長口諭拉了四位公差。一位叫做楊文劍的弟兄家裡在南投竹山開手工藝品店,一聽我說就異常興奮,過沒幾天收假回來,便事先知會警衛連的弟兄放行,讓家中那台小發財車開進連集合場,我們幾個趕緊幫忙下貨:兩根竹子、兩大麻布袋(裡面全是一包包的棉花),以及一組精美的「投壺」。文劍的小叔說是剛好有現成的,反正一時賣不掉,乾脆拿出來贊助作口碑,令輔導長公差們士氣大振。
阿賓帶著三位弟兄前往運輸連借東西,而我和文劍負責加工製造,沒多久剛好打草班揹著吹葉機路過,掛頭崁的打草一哥名叫劉昌煥,立刻嗅出爽差的氣味,便打發幾位菜逼巴繼續例行公事,自告奮勇地加入,說是庫房那邊比較偏僻,而且有很多工具可以用。
昌煥學長先用卷尺量了一下,接著發動電鋸將竹子的枝枝節節去掉,保留適合的長度後,又拿出一個不知啥鬼的玩意兒,像是很大支的電話筒、一端還有個小小的轉輪(他說叫啥「呼累打」),開始在那邊東磨西修,動靜搞得還不小!
我和文劍也沒閒著,兩個人把棉花全部扒開,人手一袋死命地往麻布袋裡頭狠塞,接著又拿膠帶一圈一圈地把兩袋棉花綑成球狀,只留下一個開孔;這時竹子已被做成滑順稱手、約莫四公尺長的竹竿,手握處還纏上了止滑條,三人協力把「大棉球」套進竹竿的一端並用膠帶牢牢固定,遠看就像兩根超大型的火柴棒。
才剛完工,就看到阿賓和其他人拉著兩台手推車,還邊行進邊精神答數,我喊了一聲,他就朝這邊過來;好傢伙,居然帶回六顆悍馬車的輪胎(真被這小子給借到了),他完全不掩飾臉上的得意之情,湊近身前對我挑眉:「這批剛除帳,狀況還OK,你陪我把推車還回去,順便把剩下的兩顆推回來。」
「怎麼不一次搞定?留個尾巴想幹嘛…」我半推敲、半套話地揶揄:「該不會…你又想去營站找那個妹仔?」
阿賓哈哈大笑,用力地勾我肩膀:「幹!你是我肚裡的蛔蟲,真不愧是我同梯。」
四十分鐘的合理摸魚後,等我們嘿咻嘿咻地滾著兩顆笨重的大輪胎重回營部連時,發現打草班庫房外的空地已經變成競技場,由於是晚餐前的空檔,有幾位弟兄已迫不及待地搶鮮試玩,也有人在角落玩起投壺,吆喝聲四起,引來不少圍觀。
人群外圍的輔仔對於公差們的工作成果狀甚滿意,便對我倆豎起大拇指,我和阿賓卻不約而同地伸手比「V」,暗示鈞長們承諾的榮譽假數量可不能少啊!
此時,已經二連勝的昌煥學長,便要我跟阿賓上場對戰廝殺,四周登時響起不少幸災樂禍的掌聲;我站上輪胎疊起來的戰台,手上那根大火柴棒比想像中還重,打不到五個回合,已經有點手軟,被阿賓這廝逮到回防不及的空檔,一記原地突刺硬是把我戳了下去,旁邊看戲的弟兄趕忙扶住。
阿賓氣喘吁吁,體力所剩無幾卻還在那邊學布袋戲亂噴口白:「把郎ㄟ失敗丟係挖ㄟ快樂啦…哈哈──副連長好!」驟然改口的台詞,令大家心頭一凜。
原來,收假回來的副連穿著便服聞聲而出,看了大夥兒製作的道具也微微點頭讚許,阿賓正想下台一鞠躬,未料副連從我手上接過「長矛」要他繼續留在台上,接著便自己踏上戰台。
「剛剛是誰說『別人的失敗就是我的快樂』啊?」話聲一落,周圍立刻響起歡呼聲。
自作孽的阿賓好比華雄遇到關羽,才一個照面就被刺於馬下,而平常沉默寡言的副連竟是冷面笑匠,竟然也學瓜哥:「下面一位~」接著便指著劉昌煥:「打草一哥,阿你不是破月破很大,剛剛二連勝,要不要趁退伍前完成三連霸?」
打草班登時口哨聲四起,昌煥學長再次披掛上陣;開打前,副連還對他心戰喊話:「不要給我放水打假球喔!你贏的話,下禮拜就讓你開始『放通』,我說話算話。」
但副連真的太強大,儘管昌煥學長全力以赴,依舊在堅持了十幾個回合後,錯失了一生一次的殊榮。
「羅馬競技場」的熱身賽在笑聲與期待中落幕,結束時,阿賓從庫房裡拿出一紅一藍兩罐鐵樂士,請輔仔和副連在「槍尖」上噴漆,我在旁湊了一句:「報告。這是儀式。就跟上古神兵干將、莫邪鑄成之日要開鋒一樣。」
輔仔順手接過噴瓶,笑著說:「學長,現在的大專兵真有趣,腦子裡裝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副連邊擦眼鏡邊說:「是啊!不過體能太差,我看叫他們簽下去好好操一下比較實際…」話沒說完,哼哈二將已急忙告退。
校慶當天,春光明媚。
我們這群公差班將所有擺攤的文宣品和道具搬上車,十噸半的軍卡浩浩蕩蕩地載著眾人前往位在大溪的中正理工學院支援校慶活動;聽曾經來過的老兵說,這裡有個頗為別緻的雅名曰「風嶺」,校地頗大,大到居然還要設路牌(不然會迷路):風木公園、岳池…沿途開滿了杜鵑花,粉霜、雪白、豔紅三色紛陳,煞是好看。
園遊會設在尚志路旁的大草皮上,基於營部連肩負推廣募兵的重責大任,因此攤位被安排在毫不起眼的邊角。大夥兒先把壓根兒沒什麼人會看的募兵海報和手冊擺放妥當,緊接著就開始佈置「羅馬競技場」;雖說綜藝節目《百戰百勝》已停播數年,但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的人,基本上都看過且記憶猶新──
我們把四顆輪胎疊起來做為戰台,周遭鋪設巧拼墊,而兩個戰台的距離與武器長度相仿,也就是幾乎握住長柄的最末端才戳得到對手(只能用「戳」的喔),這樣設計是避免過度靈活揮動而增加危險性,當然,使用者會非常吃力,因此三分鐘內沒分出勝負的話,雙方都判定為輸家,而輸家必須接受懲罰。懲罰看似小菜一疊,不過…
當一切佈置妥當,連仔也在這時趕到現場,隨行的一位弟兄叫周義霖,才剛到部不久,居然把資源回收場裡那台號稱「國寶級」的眼鏡蛇音響扛來,儘管又老又舊,但就是不會壞(還可以放卡帶),而當節目裡原汁原味、令人熟悉的競技場配樂響起,腦海裡歡樂的畫面便被瞬間喚醒,整個草皮上的人全都看過來了。
「讚喔!」、「水啦!」…幾聲誇獎令他有些扭捏,當下雙手一攤:「原本就是碰碰運氣,沒想到通資連那邊居然真的有辦法弄到手。」
連仔站上戰台居高臨下,簡單致詞幾句,表示本次活動務必展現我國軍將士勇猛剽悍、百戰百勝的堅強意志,只要能夠連勝三場者,下次休假「放么八」…話沒講完弟兄們早已歡聲雷動,個個摩拳擦掌、士氣高昂。
連仔從阿賓手上搶過大聲公:「…不過,輸的就是三十下伏地挺身,還有,違反運動精神者罰勤兩小時,軍紀似鐵,沒得商量,今天不看階級、不問梯數、只論勝敗,弟兄們,我現在正式宣布──開戰啦!」
輔仔隨即徵求兩位弟兄擔任開場,大夥兒競爭踴躍,結果由伙房的吳昌憲和水電班的黃稼榮雀屏中選,兩人賣力地比劃起來,義霖弟兄適時將音響開到最大聲,吆喝聲中人潮逐漸靠攏…
一個小時後,終於誕生第一位么八假的幸運得主,負責軍械保養的林志龍弟兄不但下剋上幹掉自家士官阿財班長和國維學長,還擊退一名企圖侵門踏戶的學生,當時鄉土劇《台灣龍捲風》正夯,他的綽號馬上變成「志龍大仔」,這檔事我看夠他臭蓋到退伍了。
隨著時間推移,周遭圍觀的越聚越多,挑戰模式也從連上弟兄內戰演變為營部連對抗各方強敵,搞到後來居然大排長龍;而等待的人也不無聊,可以先在一旁玩投壺,隔著一堆做伏地挺身的輸家擲出竹箭,而當「流彈」不小心(或很準確地)命中某人的屁股時,那幹罵聲四起的笑鬧畫面也很是賞心悅目。
正當我替投稿班中另一位小我幾梯的張銘哲應援助威之際,楊文劍靠過來扯我衣袖:「學長學長…有位長官投壺超準的,已經進兩支了,趕快來看~」說完逕自領著我過去。
「見鬼了!真的假的?」我在好奇心驅使下,便轉移陣地、一探究竟。投壺區這時也聚集了不少人,當中一位中年軍官身著蔚藍色軍常服、站得筆挺(肩章上的那顆星星耀眼非常),此刻正屏氣凝神地將手中的箭矢瞄準那堪比快可立杯的竹筒開口,接著擲出,沒進,但差不到五公分,四周人群為之扼腕。
文劍弟兄隨即喊了聲:「八、兩,還是兩支。」
那位軍官不慌不忙,又從箭袋裡摸出一支竹箭,再次瞇著眼睛瞄準了起來。
這幾天我不時偷偷練習,深知箇中難度,在標準規則七公尺的限制下全數槓龜,於是便偷雞、移近了一公尺,饒是如此,也挑戰了十二、三次才被我僥倖矇中,我趕緊見好就收,並以身為全連上下唯一的成功者感到自豪。
而今天為了提高趣味性,放寬到五公尺,未料還是無人命中,這也是方才我一聽說紀錄被破,就急急過來查看的緣故;一看不得了,由於競技場的落敗者越來越多,因此一狗票人趴在草地上伏地挺身(蔚為奇觀),導致投壺的玩家被迫拉開距離,我目測了一下,幾乎足足有七、八公尺遠,竟然還能投進兩支,這傢伙絕非凡人。
又是一箭擲出,這次擦到竹筒、依然沒進。
文劍弟兄再次高喊:「勾、兩,還是兩支,剩最後一次機會囉!」
旁邊一群軍校生立即吆喝了起來:「院長加油!」、「報告!火控雷達已鎖定,Fire well~」那位軍官溫文地笑了笑,將外套脫下連同大盤帽交給一旁看戲的我,我趁機偷瞄了一眼姓名,還真的是。
官拜空軍少將的院長用手將領帶鬆開,一雙銳利的鷹眼猶如刺刀般地向前凝視,口中唸著:「三、二…」接著就果斷地按下發射紐,只見這枚「天劍飛彈」,劃出優美的弧線,精準地射入竹筒中,四周驚呼連連,接著開始有人高喊「挑戰」、「挑戰」、「挑戰」…一聲接一聲、且越來越大聲。
我有點莫名其妙,便拉著一位軍校生到旁邊相詢,他邊跟著起鬨、邊用手指將答案指了出來:「你們自己寫的,不能賴皮喔!」我順著方向看去,才發現投壺的遊戲規則在「十箭命中三箭者可優先競技」後面,被阿賓加了一句「指定挑戰本連任一位軍士官」。
這就是為什麼連仔必須吞下熊心豹子膽站上戰台的緣故,這場少校連長VS少將院長同場競技的壓軸賽,無疑成為今日園遊會的主秀,也吸引了草皮上的所有目光。
「謝連,三十下伏地挺身是單手嗎?會不會太小兒科?同學們想不想加碼?」院長顯然很會帶氣氛。
「報告,院長的意思是要賭DOUBLE嗎?」
「今天是本校建校九十八年校慶,湊整數,一句話,一百下!」
當梅花碰上星星,咱們的謝連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隨著副連口哨聲一下,雙方便開始你來我往地挑戳格擋、尋隙反擊,隨著戰事的進行,看熱鬧的人全圍了過來;已經在放退伍假的昌煥學長今天特地趕來幫忙,此時更帶頭喊起了本連的隊呼:「弟兄們~威武剽悍勤務營…」我們便自動接了下去──
…勇猛頑強營部連
不怕苦、不怕難、重榮譽、守紀律…殺殺…殺~~
弟兄們喊完一遍再一遍,那邊廂的軍校生們也不甘示弱地唱起校歌為院長助威──
巍巍海嶽,風雨浩瀚,國防黌宮,大計蔚然……
……
作國家干城,慎謀能斷,確保國祚萬萬年……
……
二十幾個回合下來,別說兩人汗流浹背,連旁觀的我們都喊到「燒聲」,輔仔在旁提醒兩位戰士時間快到了:「還有十秒、九秒、八、七…」隨著倒數即將歸零,眼看兩位長官便要同罰一百下伏地挺身,連仔卻在最後一次突刺時有些失去平衡,晃了兩下沒穩住,自己就從戰台上跳下來認輸,然後迷彩服一脫,露出草綠色陸軍T恤和精壯的肌肉線條,就地服刑。
院長在戰台上邊喘邊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你們連長有勇有謀有GUTS,是革命軍人的表率,夠MAN。」他縱身躍下,也把軍便服一脫:「謝連,今天你們辦得很成功,充分達到宣揚軍威的效果,後面五十下我幫你。」
活動就在此起彼落的報數聲,和連綿不絕的掌聲中精采落幕;這些微不足道的事,在偷得浮生半日閒的當下,只覺妙趣橫生,但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如果能夠讓所有人都為我真心吶喊應援,絕對是件超級幸福的事,一輩子哪怕只有一次,也就值了。
※ ※ ※ ※ ※
和暄英一起去看棒球賽,差不多是在國防大學校慶前的半個月吧!那心頭亂跳卻又甜滋滋的悸動,還殘留在心底。真多虧了那次榮譽假啊…
那一次相當有趣。
話說當時電視劇《人間四月天》正在第四台重播,我跟阿賓便在四月中旬起心動念,以男生當兵、女友兵變的案例為題,規劃一系列的漫畫專欄,勸導國軍弟兄們如何走出心牢,化小愛為大愛,繼續為國家奮鬥效忠,企圖藉此長期占據「奮鬥月刊」的版面,同時拐騙海量榮譽假,無奈天不從人願,遭到退稿,兩人正因此悶悶不樂。
「欸~看恁兩隻按A油頭結面,擱吼郎退稿逆啊?挖共歸企死心啦!要榮譽假喔?去把三千公尺練到十三分鐘以內卡實在。」說話的是跟我們一起分發到部、卻被帶到警衛連的弟兄,後來每次進出營區大門碰到,總會互相虧個幾句,叫啥名字一直沒搞清楚,只不過聽他老是被人家「洪董」「洪董」地叫,便也跟著喊。
「洪董」他很能跑,在這種不以操課為主的單位裡,扣掉職業軍官和幹訓班出來的志願役外,鑑測時能夠靠體能賺榮譽假的「不願役」還真沒幾個,難怪他臭屁。
由於這幾天新聞一直在報鳳梨釋迦滯銷、連帶影響農民生計的時事,副連便要食勤排的排長去龍岡採買,順道跟那邊洽談相關業務,只是任職多年的藍排剛調職,加上我跟阿賓先前已去過幾次,輔仔基於「好意」,便要繼任的黃排帶上咱倆好幫忙分憂解勞。
就在十噸半軍卡即將開出營區之際,四個警衛連的弟兄跳了進來說是要搭便車,帶頭的赫然是人稱「結屎臉」的炫排,還有一位不是別人、正是洪董,阿賓便問他跟來幹嘛,不料這位平常過度健談的同梯,卻破天荒地不吭聲,一路上只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倆。
到了龍岡副供站,車一停妥,警衛連的傢伙們便急不可待地跳車離去(嗯~行蹤可疑),令其他人議論紛紛…算了!管他的,正事要緊。
我幫著黃排對帳清點,阿賓則指揮著其他公差們以人力傳接的方式,把一簍簍的蔬果和肉品搬進卡車裡,弟兄們手腳俐落,不到半小時便堪堪收工,黃排也知情識趣地讓大家在供應站內的一個角落納涼、抽抽小菸。
阿賓和我由於不抽菸,便在附近瞎晃,看有沒有啥好物可以補給補給,這時看到洪董在前方不遠處東張西望,近前一問,他才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張大頭照邊說,他們連上這位剛脫銜接的阿菜,幾天前女友和他莎喲娜拉,然後昨晚就逾假未歸,人也不在住處,當家的要趁還沒被憲兵逮到前趕快讓他「自行歸營」,不然等到給人押進營區,別說報告寫不完,以後警衛連在陸總絕對黑到發亮!
我跟阿賓一聽,想到朝廷命官們煩惱的嘴臉,不禁幸災樂禍地笑了。洪董自己也跟著笑了幾聲,接著便說:「幹!同梯ㄟ,麥擱喇叭,有看到『抱壁鬼』喊一聲嘿!」講完又繼續大海撈針般的搜索行動。
所謂疑心生暗鬼,給他這麼一說,才發覺今天龍岡圓環這兒的「哨長」確實比往常多了點。走回集合點時,阿賓在轉角被人撞個滿懷,來人氣急敗壞:「…阿兵哥往這邊跑,有沒有看到?」我一看是警衛連的炫排,便搖搖頭,忍住想整他的衝動。
不料阿賓在旁放槍:「報告炫排,剛剛好像有個鬼鬼祟祟的往那邊去了…」話沒說完,炫排已經順著那根不老實的手指方向席捲而去,我瞪了阿賓一眼,他一攤手:「誰叫他老愛在那邊東刁西刁,收假的奇檬仔已經夠不爽了,還要人家把包包裡的東西全倒出來,在大門口那邊跳跳耍猴戲…我講哪一次你還記得吧?」
「好樣的。」我想在心裡,笑在臉上。
阿賓哈哈大笑:「…是說警衛連有沒有那麼誇張?看來我們的『失戀救贖專欄』不能半途而廢、得再接再厲才行。」
我無可無不可地說:「再說吧~這裡不是甘藍菜就是高麗菜,臭得要死,再怎樣也不會想到躲在這兒,菜味那麼濃…」
阿賓也附和:「對呀~是我的話一定找間網咖躲起來,玩AOE玩到憲兵拍老子的肩膀為止…」說完還飛起一腳,把一個空竹簍踢向貨倉不起眼的角落。
──「你們為什麼要逼我?」
一聲怪叫把我們嚇了一跳,一道黑影突然從陰影處竄了出來把我撞開,阿賓想扶我,但勢頭的力道太大,自己也跟著一屁股跌坐在地;我倆面面相覷,花了幾秒鐘才想通是怎麼一回事。
一回頭,那個人影已經從另一側的鐵捲門下方跑了出去,還不忘將鐵捲門按關,我跑在前趕緊把鐵捲門按停再按開,阿賓不等門,直接用撲壘的姿勢滑過去,我則是將「三行三進」活學活用,連滾帶爬地追在後頭。
體力真的很重要。追沒多遠,我就想放棄了,剛巧看到洪董從旁邊一間泡沫紅茶店轉出來,阿賓顯然也注意到了,於是兩人一起扯開喉嚨叫喊,從跑者變回啦啦隊。
洪董一聽叫喊,立刻果敢地追了上去。靠鑑測賺榮譽假的腳程還真不是蓋的,才一會兒工夫,便揪住那傢伙的後領把他掀翻在地,掙扎間我跟阿賓也前腳接後腳地到了,一陣七手八腳的混亂,把當時在場的警衛連和營部連弟兄全引了過來──當然,如同嗜血鯊魚的憲兵也來了。
憲兵甲:「驗一下,是他嗎?」
憲兵乙:「報告是。」
憲兵丙:「躲到第八天,很會跑嘛!再一天就破六軍團紀錄,怎麼不跑咧?帶走。」
逃兵老兄頭垂得低低的,全程不發一語。
這時炫排一陣旋風般的殺到,看到原本想低調、卻搞得如此奢華的排場簡直欲哭無淚,不及細思:「哨長哨長…不好意思,他是我們連上的兵,這…這個…可能有點誤會…今天其實…」
「今天我只看到逃兵,沒有看到誤會。」
「是是是…說得對您說得對…別這樣嘛~幾位哨長真的辛苦了,商量一下……」說著說著便對那位帶頭的憲兵狗臉一番,半請半拉地到一旁打起官腔。
營部連弟兄看著平常守著營區大門口不可一世的炫排乖乖聽訓的模樣,全都聚在一旁竊笑;我站得近,注意到洪董那幾位警衛連的阿兵哥,個個用食指互相比出「噓」的手勢、臉上露出藏不住的快意。
此時,洪董懷裡傳出SHE友達以上的響鈴,他掏出那象徵警衛連小小特權的手機,故意當著我的面「喂」了起來,還對我挑眉示威。然後他的眉毛先是微微一皺、然後整個舒開:「蝦毀?自己回來的逆啊…好好,等下跟排仔報告。」
洪董一收線就大步走上前跟炫排回報這個「烏龍好消息」,只見炫排的表情比平常更加「結屎臉」,而憲兵們也是。
「你剛不是說他是你連上的兵,平常表現不錯,一時糊塗才想不開,是在『莊孝維』嗎?」
「一時情急沒有核對身分?你這樣是冒任長官喔~」
「協助抓捕逃兵是該表揚,但剛剛那段是怎樣?這部分可能也要請你配合說明…」
「一定一定…我一定配合,但這裡面真的有誤會…」
「今天我除了看到逃兵,還看到誤會,等下麻煩陳少尉幫我們填幾張表釐清一下。」
然後炫排只能慌不擇言地對一群憲兵做莫名其妙的解釋,協調的結果是炫排今天根本沒出營區,警衛連也沒有發生任何不當管教事件,而楊梅某旅的逃兵在龍岡副供站附近,被進行採買任務的陸總阿兵哥發現後通報,由憲兵隊捕獲。
不明所以的黃排基於上述案情被莫名其妙地記了小功乙支,洪董、阿賓跟我三人則賺到榮譽假一日,儘管案情不宜深究,但莎士比亞不是說了嗎?
──「結果是好的,就是好的。」
※ ※ ※ ※ ※
花蕾在春風裡開放 草木在化雨中滋長
心血灌溉著智慧 汗水揮灑著希望
……
我坐在中山室的後排欣賞第N次的「莒光園地」,這集有好笑到,居然請到雲州大儒俠史豔文和秦假仙宣導防毒面具的重要性,就在剩不到十分鐘左右,我的同梯好參三一使眼色,我知其意,便從掃具間旁的小門先閃了,回頭望去,他還在那邊東摸西摸,看來是奉輔仔指示,準備播放《喚不回的愛》,讓不知已經死了幾回的阿鴻對休假人員做血淚交織的離營宣教。
我有假就放,不像阿賓喜歡累積退伍前放通的資本,想說到了那個「崁層」,人在不在兵營根本沒差,嗯~應該啦?總之,就好好享受這不同凡響的一天吧!
我跳上回台北的客運一路北上,不知為何,今天這位司機大哥卻在鶯歌那邊下了交流道,大概是避開交通壅塞或是變更路線了吧?車子蜿蜒地駛過鶯歌市區,準備繞進三峽前,我突然心血來潮想逛逛老街,於是按了下車鈴,運將在咕噥了兩句後放我下車。
在這個相當平凡的週四上午,人潮不多也不少,而熙攘的話語聲就是休假的氛圍。只見到處都是陶瓷小物,有的相當精美,有的粗糙中帶著古樸的雅意,我想買一個給自己做為升一兵的禮物,卻不知何者值得入手。
接著,我看到一個杯子,然後眼球便被吸住了。
杯子本身很普通,杯身上有「隨緣」兩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櫥窗旁的告示牌寫著「手工刻字」以及「可客製化」,我突然想到了什麼。
(如果…她會高興嗎)
我不知道。所以值得一試。
「可以,你要的話下午三點前可以好。」老闆垂著半月形的眼鏡跟我打包票,我則掏出了鈔票。
一陣亂逛,最後還是在遠近馳名的阿婆壽司坐了下來,憑著印象中某部落客的食記點餐,滋味美妙極了,但我不會草率地把心得放上個人新聞台,畢竟阿兵哥離開營區的第一餐通常都是美味無比、作不得準。
我到陶瓷博物館裡參觀兼殺時間,待錶上指針無聲地跑了兩圈後,四處逛了逛才又回到先前已下訂的工作坊,老闆一聽風鈴聲響起,看到我便轉身將杯子放到櫃台。
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有如志摩捧著徽因的臉龐),一邊仔細端詳、一邊稱讚匠心獨運的手藝,老闆笑著說:「小事一樁,不過…用深藍色包藏咖啡色的字跡,這樣配色倒是少見,有典故嗎?」
「當然有,只是不告訴你(而且說來話長)。」我笑了笑,付清尾款的當下,在店內留下一段莫名遐想的風鈴聲。
一出店門,夏日午後陽光把我美好的心情照得透亮。
(要是…能夠看見她的表情就更值了)
於是,我將行囊裡關機十餘天的摩托羅拉小海豚開機,在按下通話鍵前,心頭的猶豫在等待過程裡反覆滋長著、消退著,最後,依舊得鼓起勇氣站上無人應援的投手丘,賣力地一球又一球為自己而戰──
「暄英,我是子邑,你現在忙嗎?」
「我今天放假,你下午沒課啊?太好了。」
「我想也是,實習一定很辛苦,學生乖不乖?」
「地球日?今天?準備科展的教具喔~厲害厲害!自己別累倒囉~」
「該放鬆一下啦…對啊~之前有聽你提過,那真的很舒壓,可惜主場在台南。」
「蛤?今天到新竹?跟誰?」
「這麼巧!我…」我停了片刻,深吸一口氣為自己加油:「呃~暄英…要嗎?今晚一起去看。兄弟對統一,我主場我請客。」
接下來等待答覆的十秒鐘裡,我的心像是脫手而出的箭矢,飛向遙遠又渺小的缺口。
「好。」
我的心跳頓時漏了好幾拍。
※ ※ ※ ※ ※
抵達新竹時,暄英已經在地下道入口前的紅磚道等我了。
「才五點出頭耶!這麼快就下班啦?」
「在附近而已。我載你,不然被憲兵攔下就不妙了。」暄英邊說邊把安全帽遞過來。我笑著搭乘生平第一次的「暄英線」。
由於開打在即,根本沒時間用餐,而當我們趕到新竹棒球場,排隊入場的人龍已經緩緩向前蠕動;有一瞬間覺得可能買不到票,但──
「先生,剛好有兩張取消的內野票,要嗎?」
售票員將兩張一壘側的入場券推給我時,不得不笑自己傻,幸運女神今晚不就在我身邊?怎麼可能買不到票嘛!我走向暄英、高舉著兩張票,看著她臉上漾開的笑意,彷彿先發投手還沒登板,隊友就先幫我打回兩分囉!
結果不只兩分,黃衫軍更在第五局吃下「大橘子」,包含阿勇石破天驚的震撼彈、一舉海灌四分,比數來到絕對領先的六比零!
中場休息時,我去買了熱狗滷味回來和暄英一起墊墊肚子,暄英一邊吃著滷豆干一邊對我說:「好啦!畢竟在台南唸了好幾年的書,等下我要認真幫統一加油囉!」我自然是很有風度地說沒關係,不用客氣。
誰知這下不打緊,在前後左右都是象迷的觀眾席裡,暄英開始大聲地為獅隊加油,即便正妹總有任性的小特權,但我還是遭受不少來自四面八方質疑的目光。
倏地──三壘側的獅迷一聲歡呼,身邊也傳來:「甘蔗我愛你。」
「甘…霖老師咧~這發三分砲是怎樣?」我的胃像是吞了顆棒球似的。
六比三,還好。
但才安心沒多久…身邊又傳來:「傳家寶刀出鞘啦!YA~」
那個棄投從打的傢伙,今晚已經吃了兩張老K,沒想到這次卻把球夯得老遠,只見恰恰往後退、往後退、再往後退…靠!居然出去了,看著主審右手在空中畫圈圈,我甚至自虐地在心裡配上「像是變了心的女朋友,回~不~來~囉~~」的經典口白。
這下子比數追到六比五,第九局大反攻、雙方一分差的高張力,令現場不論象迷還是獅迷再也坐不住,全燃了起來…簡直太邪門了!
好在有驚無險,黃衫兄弟最後就以六比五力克南霸天,收下勝利。當最後一個打者出局後,新竹棒球場外看了一整晚免費球賽的人,開始在民宅頂樓放起了煙火,不分場內場外情緒都high到極點,暄英也興奮地跟著大家又叫又跳。
這一刻,映入眼簾的景象全成了柔焦,夜空中的煙火很美,但透過暄英的眼裡看來更美;而也就在這一刻起,我決定終其一生在心底只用「暄」來稱呼眼前這位女孩,不是谷同學、也不再是暄英,暄就只是「暄」,不再存有其他的稱謂。
排隊買火車票時,我把今天從鶯歌老街帶來的杯子拿給她,說是祝她實習順利的賀禮;暄看著杯身上自己的名字時,又讓我見識了一次她眼裡絢爛的煙火。
暄要我等她一下,她在我剛錯過第二班電聯車時回來,手上提了一包熱騰騰的繼光鹹酥雞給我:「這家不錯吃!不輸上次你請的姊妹花,讓你在列車上壓壓驚。」還笑說不要因為那兩支全壘打,嚇到以後不敢來新竹。
我趁著高漲的心緒尚未平復,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問了出來:「暄英,嗯~請問…你…有沒有男朋友?」
※ ※ ※ ※ ※
我帶著更加高漲的情緒走進月台,幾乎是依依不捨、頻頻回頭地看向對我揮手的暄。
夜行列車乘載著我不斷構思的詞句與膨脹的念想,一路朝北奔馳。該怎麼告白?該怎麼訴說?我就這麼整整想了兩個禮拜(甜蜜的兩個禮拜)。
差不多就在國防大學校慶後的兩、三天吧!我終於下定決心,刻意不用逐漸習慣的e-mail、而選擇了讀大學時第一次寫信給暄的BBS信箱,想告訴暄自己的心意,而一登入就看到螢幕正上方閃著「你有新信件」的紅色方塊。
寄件人是暄,而信件沒有標題,我沒多想便點了進去──
我說了謊
你一直對我很好很真誠
我不應該騙你
只為了讓自己在你心裡留下完美的形象
其實我也平凡,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別問我原因,我只能說相愛容易相處難
欺騙你讓我心情跌到谷底
我應該更珍惜你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總之我現在心情很亂
我們都好好沉澱冷靜一陣
我把沒頭沒尾的內容讀了一遍又一遍,想回覆卻不知該說什麼,就在第三次放棄回覆時,注意到寄信日期剛好跟國防大學校慶同一天;原來,當我全力為旁人大聲應援的同時,我的幸運女神卻不再眷顧我了──
「老是為別人加油,那…誰來為我加油呢?」
讀信那天剛好收假回營,寢室熄燈前,當班的安全士官很應景地放了《情字這條路》,寂寥雋永的旋律,讓我一邊聽著來自上鋪的畫虎爛、又一邊不爭氣地淌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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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線條多麼明顯 每個眨眼都是驚豔
化身耶和華的魔鬼 賜予最完美的毀滅
沒收的信仰和慾念卻怎也不願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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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等榮譽「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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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當年,在連上我也是大槍手。連上莒光週的作文和畫圖都是我掛名一手包辦,看著那些貼在走廊不同名字的圖畫和作品展示,心裡暗笑。可能連輔的心裡也在暗笑...找到我這「助理政戰士」包山包海,寫教案,毛筆掛幅,就連中秋節的舞台佈置超大的嫦娥奔月圖也是我跪在中山室地上用顏料畫的。
但也因為太出風頭,招來了那些上兵和常士的紅眼...
路痕兄才高八斗能者多勞嘛~~
最後一句的伏筆似乎包藏著不少辛酸哪...
沒有被~晚點名~吧?? 2025-01-10 15:2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