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通行法師

作者:    LI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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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緣起：美容院裡的高僧像

會認識通行法師，可說是廣欽老和尚牽的線。此話聽來矛盾，因為當時是民國79年，而老和尚早已於民國75年圓寂。這一切，都得從一間家庭式美容院說起…

當時我從中央大學畢業沒多久，暫住位於新莊的二姊家。畢業前，脊椎舊疾復發，行走坐臥皆十分困難。經朋友介紹，到台北一位有名的整脊醫師處接受治療。剛開始十分有效，想不到後來身體日趨沈重，整個脊椎好像全走了位，咳嗽大笑都疼痛不堪，手腳不再能夠使力，眼睛、腹部、皮膚…也出現問題。我嘗試了許多不同宗教上的方法，但似乎都無法解決我的問題。有一天，到二姊家附近一間常去的美容院洗頭。當老闆娘拉高我的頭髮，想去除洗髮精的泡沫時，我的視線也因此拉高，而發現牆上有一幅僧人的畫像，上面還標明是廣欽老和尚。我心想，這不是當代高僧嗎？問明緣由後，才知這是老闆娘從坪林的文山禪寺請來的。她的先生健康上出了大問題，終日心神不寧，幸賴有人介紹文山禪寺的通行法師，幫他排除了一些障礙，現在情況好多了，因此她就將通行法師的師父－廣欽老和尚的畫像請來安置家中。我一聽，心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便向她要了住址，第二天在兩位同學陪同下，包了一輛計程車前往文山禪寺。

車子一到坪林山上，便遇到了曲折顛簸的碎石子路。司機沿路叫罵，說早知道就不來了。兩位身強力壯的男同學則卯足全力把我夾緊，「固定」在後座中間，免得彎曲的車程再度傷到我的脊椎。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便向寺中尼師表名來意，於是第一次見到通行法師。他跟我想像的不大一樣，看起來很酷。我向他表明是美容院老闆娘介紹的，並說出自己的狀況。只見他閉目一會兒，就告訴我這是因果病，光看醫師沒有很大的功效，要自己修行，多念佛，尤其是地藏王菩薩的名號。由於他看來太酷了，沒什麼表情，話也不多，我不知該怎麼問下去，就此告退。倒是計程車司機的態度起了180度大轉變，直誇這兒好，還說如果以後要來，歡迎叫他的車。就這樣，一行人抱了三瓶大悲水，搖搖晃晃沿著原路回到家中。

回家後，想開始念佛。但我對佛教一無所知，要我一頭霧水的亂念一通實在有違自己的個性。所以開始看一些介紹佛教的入門書籍，以及六祖檀經、緣覺經、妙法蓮華經等著名經典。心想，就算身體好不了，至少內心對人生的疑問也要在此生解決。有天走在路上，看到對街的路樹，突然覺得心中一陣輕安，第二天便上山找師父。這次不等我開口，師父便說我身上已現光彩，復原有望了。他看起來笑容可掬，還拿了一本達摩四行觀要我回去研讀。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能夠瞭解我身心全盤狀況的師父不僅威嚴具足，而且還和藹可親呢！慢慢的，我的身體開始好轉，母親、姊姊、朋友也隨我上山一同請示師父，而我與家人更於翌年皈依在他的座下，從此結下了數十年的師徒緣分，也對師父的人生歷程有了一些瞭解。

二、         紅塵過往

師父本名陳秋波，西曆1929年9月24日 出生在一個優渥的家庭。父親於日治時代擔任台北大安區區長，母親是位賢明的家庭主婦。二人育有9名子女，師父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姊姊，下有4個弟弟，3個妹妹。雙親都是高學歷，且對子女採取開明的教育方式。二人皆為虔誠的佛教徒，茹素念佛，並於民國35年皈依廣欽老和尚座下。生活在這樣的佛化家庭，師父卻未因此耳濡目染，跟著吃素念佛，反而還罵人為何要吃素，肉類豈不是既營養又好吃嗎？國民政府來台之後，師父舉家遷往永和，主要是因師父的父親不想再當公務員，決定改做生意，所以後來經營飛龍汽車公司。而師父自開南工業學校畢業之後，本想再念成功大學，但後來想做生意，所以放棄升學，並進入水利局。當時水利局正籌辦石門水庫興建計畫，師父因此參與了大部分的初期計畫，許多的測量與調查工作都是完成於年僅21歲的師父之手。他做事乾淨俐落，講求精準，不受人情左右，也不被金錢利誘。後來師父以弟弟的名義開了一家雲飛汽車公司，而師父的開車風格果真如飛龍在天，騰雲駕霧，好不暢快！曾創下台北至羅東行經北宜公路只需50分鐘車程的紀錄，堪稱台灣飆車族的鼻祖。以後汽車公司就交給弟弟經營，並且重返水利局。這整個過程，大約是在民國36年至57年左右。57年後離開水利局，開設機械工廠。

師父育有一男四女，採取開明尊重的教育方式，還常在家中舉辦「五燈獎」才藝大賽，讓他們盡情表演。師父的子女個個傑出、孝順，而且家庭幸福，事業飛黃騰達，可謂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原本藝高人膽大又鐵齒的師父開始學佛呢？促成這個轉捩點的事件，就是師父父親的往生。師父的父親不但預知自己往生的日期，而且走時神情愉快，面帶微笑；更重要的是，在父親往生的那一刻，師父親眼見到極樂世界的殊勝景象！這下子他開始相信了，不過當時仍分不清神、佛，所以什麼都拜，還當過南勢角無極天宮的主任委員。他也曾想學乩童起乩，但怎麼樣也跳不起來，心中的疑竇遂開始產生。民國64年 農曆6月6日 ，時值道教開天門之際，乩童告訴他其母能延壽12年，孰料6、7個月後，原本身體硬朗的師父母親竟往生了！從此師父不相信天公，也不拜神，他開始自己鑽研佛教經典。有一年正月， 師父的 太太邀他至新店某一佛寺禮佛，在那兒他看到地藏王菩薩本願經。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慈悲大願如同一顆震撼彈，投擲在師父心中，造成極大的感動，從此才瞭解佛教的真義，開始認真學佛。

三、  出家

這一學佛，便勢不可擋。師父覺得不好好精進，便來不及了，所以關掉自己開設的機械工廠，花了300多萬遣散700多位員工。從此每日打坐念佛，除了吃飯外，都在用功，一日念佛十多萬聲，此時年約42、43歲。這種生活持續十多年，但師父仍覺得不過癮，最後索性在民國74年57歲時於廣承岩寺跟隨廣欽老和尚出家，內號－亦即法號「通行」，外號「道乘」。照理說，若直接跟從老和尚出家者，內號的第一個字為「普」，外號的第一個字為「傳」；但師父想到自己的雙親即皈依老和尚座下，為表示尊敬，不敢與父母同輩，因此自降一級，請老和尚的弟子為他剃度，所以被歸到內號為「通」、外號為「道」字這一輩。

不久，老和尚圓寂了。師父察覺到整個佛寺的作法並未依照老和尚的原意，所以才想要自己出來，學老和尚的方式做真正的修行。本來有人要在金山建造道場，請師父過去；然而他覺得那裡並不像修行之處，倒像是觀光聖地，因此做罷。恰好此時有位 余成 先生在坪林獻了塊地，且有位 周玉田 先生帶師父過來，所以興建文山禪寺的因緣就此成熟。師父本來打算建好後要交給戒兄弟，奈何仍覺得對方的經營方式不如法，最後乾脆自己搬來此地常住、修行。當時是民國75年。

說通行法師是文山禪寺的開山祖師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它的確是師父自己建的。剛開始第一個月，文山禪寺只是一間師父用木板隨便釘釘，約莫 十坪 大小的草屋。後來信徒 黃宗和 先生幫忙改建成一間60坪 大小，蓋著石棉瓦的鐵屋，然而仍相當簡陋，遇有颱風來襲時，還得師父自己綁繩子拉住屋頂才能勉強撐著。當時的照明只靠蠟燭，電要到兩年後才有。周遭也沒有路，慢慢才有鋪著碎石子的產業道路，乃至於晚近的柏油路。後來雖然陸陸續續增建了地藏殿、三寶佛像、千手觀音像等等，但文山禪寺一直守著一份純樸簡單的風格，廚房還直接以山岩為壁。這中間有一件小插曲：民國75年師父在禪寺旁建了一座塔，以收容附近無嗣的有應公。當水泥屋頂蓋好後，水庫管理局第一科的科長竟以違建之名故意來拆塔。孰料回去之後，他就出了車禍，兩腳折斷；而執行拆除的挖土機司機之母，也驟然去世！

來到文山禪寺的第一年，師父收了一位心妙師，在此居住兩年十個月。接下來3、4年，又陸續收了一、二十位弟子。民國78年，心志師在此剃度出家，半個月後心圓師跟進。以後師父還收了許多出家弟子，總計有50位以上，但一直留下來至今的，只有心志師與心圓師。我曾就此問師父原因，他告訴我：這兒不允許跑經懺賺錢，只有真正想修行的人才待得住。師父曾笑著提到，他出家後很欣慰，因為子女一點也不必他操心，個個在社會上有成就：老大陳國輝自己開船公司；大女兒麗卿在開南工專教書；而在北一女及台大都拿第一名的二女兒麗玲，目前於美國加州的電腦公司擔任工程師；三女麗娟是美國生化臨床博士，現在於美國開業；四女如滿則是美 國經濟 博士，又在當地攻讀音樂。每當師父提及這些兒女，臉上盡是慈父滿足的笑容，讓在座的人也都能感受到那份愉悅！

四、   言教與身教

由於信徒大都知道師父修得很好，能夠瞭解並解答他們各種生活上與佛法上的疑惑，而且平易近人，毫無「大師」的排場，所以常有人上山請益。只要是誠心過來的，師父都會盡其所能幫助他們。通常師父會閉目一會兒，然後隨機解縛，就個人不同的根器回答問題。由於師父久歷紅塵，非常瞭解人情與社會上的遊戲規則，所以他的解答總是一針見血，非常實際有用，絕對不只是安慰性的心理輔導。他時而嚴肅，時而幽默，一方面極具威儀，一方面心思細膩，使用婉轉的比喻方式，避免傷到對方的自尊。有一次師父知道我那陣子形跡荒誕，自己製造出許多煩惱，於是不等我開口，便講一個故事給我聽，內容完全針對我當時的狀況。我憋了半個鐘頭，實在忍不住，只好跟師父說自己錯了，請他別再煩惱，他果然就停下不講了，而且神色不再凝重。針對社會上講經的風潮，師父曾說現代出家人最重要的是開示，而非講經。古時由於大部分的人是文盲，因而出家人肩負講經重任；但現代人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應針對每個人的問題開導，對症下藥，導入正見，再讓信徒自己看經參悟。畢竟自己瞭解的才是最真實的。

所以，師父往往在回答信徒的私人問題後，會導入佛教最中心的戒、定、慧三學。戒，是指不該做的不要做，但該做而不做也是犯戒，最基本的有五戒與十善。定，是指無論遇到順境或逆境，身體健康或生病，所立下的心願都不會動搖。眾生因為有肉體的慾望，容易受到名利的誘惑，因此造種種業，受輪迴之苦。所以六道輪迴，皆因定力不夠。慧，則是指因緣法，一切都是因緣具足而生，因緣盡了則滅，沒有什麼是固定不變的，當然也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我，所以一切無我，不要執著，包括這個肉體也是借來的，它會老、會病、最後會消失。但我們也因為有肉體才能經驗到諸多感受所帶來的痛苦，而想要悟入得以解脫的真理。所以肉體是修行的契機，我們也藉著它才能夠在此世修行，因而要愛護它，過健康的生活。至於煩惱，最能障蔽我們的心性，使智慧無法發生，所以要甩掉五種煩惱，即五蓋：貪欲、嗔恚（憤怒）、睡眠、掉悔（令心高舉不得安靜以及後悔的煩惱）、疑法。事實上，三學相互交涉影響，是一件事，如楞嚴經云：「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是則名為三無漏學。」

       不只言教，師父的身教更是獨具魅力。以「戒」來說，他看重的是戒的精神，而非某些不合時宜的傳統，如師父頭上就沒有點戒疤。他也不拘泥什麼輩份權威、繁文縟節，我剛來文山禪寺時，常聽到心志師或心圓師告訴他哪裡壞了，然後師父就會自己拿著工具去修理。有時也看到他捲起袖子拿著竹掃把在通水溝。有一次，前副總統李元簇派人告訴師父他想來喝茶聊天，請寺裡準備一下，師父就回覆來人說他沒空，無法奉陪。恰巧幾天後我上山禮佛，師父便開心的告訴我這件事，還提到佛說遺教經中佛陀告誡出家眾不得攀附權貴，也不得自己營生；所以應專心修行，度己度人；那些怕餓死，想跑經懺的，千萬不要來這裡出家。正因如此，師父從未發過一張邀請函告知信眾何時有法會，安置佛像時也沒要求需交什麼錢，甚至連我家的祖先牌位放置師父這裡，他也沒提到錢。一切的供養，都是信徒自己發心拿出來的。

       在「定」的方面，師父是走禪淨雙修的路線，而以禪為主。信徒都知道師父打坐的功力了得，也因此有高人一等的智慧，能完全瞭解信徒的問題而為之解惑。師父也提過，人是有很多潛力的，譬如六根互用，不一定只能用眼看，只能用耳聽。但他一再叮嚀，一個出家眾若因修定而有神通，是不能隨便用的，只有在最後要圓寂前才能顯發，以告知四眾，所以一個得道高僧不需發訃文！事實上，師父在家時已經修得很好，當時以念佛為主，而念佛，就是跟佛菩薩通訊號。他也鼓勵在家眾以念佛往生西方為主要目標，因為先安全的抵達西方極樂世界，再到那裡成佛是最安全、最有保障的方式。不過在地球上有肉體修比較快，在極樂世界雖然安穩有保障，但花費的時間要很久。曾有在家朋友與我一同上山請教師父，他們談到自己日日打坐，問師父對此看法如何？師父就提到楞嚴經：「若不斷婬修禪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飯；經百千劫，祇名熱沙。何以故？此非飯本，沙石成故。」既然還有夫妻生活，還是以念佛為要。至於出家人要有此生成佛的決心。那到底什麼是出家人？師父說：不是穿這件僧服就代表出家，出不出家跟外表無關，最重要的是發心的問題。

       依我看來，師父在「慧」的表現上最為精彩。在他那兒已沒有所謂的真諦、俗諦之分，兩者相互交融，生活上的一切都透顯出佛法活潑的氛圍。讓我就幾個方面來談談：

一、政治：師父十分關心台灣的未來，所以新聞是文山禪寺唯一的電視節目。他很在乎台灣的主體性與人民的自覺，雖然因出家的身份不能涉入政治而不去投票，但他鼓勵在家信眾要珍惜自己這份權益，不過他不會左右你投什麼人。由於師父以前工作的關係，所以他知道很多政治人物的密辛，以及台灣從日治時代以來的計畫與發展。聽他細數過往，好像在聽一場精彩絕倫的台灣史，過癮極了！

二、婚姻：師父的子女有的已婚，有的不婚，他都尊重。子女結婚前他會表達對對方的看法，但最後還是當事人自己決定。至於兩個女兒決定不婚，他更高興，慶幸她們能夠擺脫配偶與子女的束縛，從此逍遙自在，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師父常對信徒說，婚姻對女人來說就像脖子上的軛與手上的手銬，若能解脫還真該祝賀呢！

三、教育：為人父母千萬不要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想法，這是個多元的社會，應尊重孩子的性向，找出適合他們的路讓他們發展才是。就算升學，也不要替他們決定科系，只有尊重孩子的興趣，才能真正讓他們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四、民間習俗與宗教禮儀：舉凡新生兒命名、大人改名、小孩受驚、風水堪虞、新屋擇日、安神位、安祖先牌位、土煞陰煞、家中人往生…，都有人去請問師父該怎麼辦理。而師父也都有方法教信眾自己處理、不假他人。師父曾說他沒學過這些，但修行以後自然懂得箇中道理，信徒一問，就隨機教導了！不過千萬不要執著、迷信才是。

五、對科學與其他宗教的態度：師父非常強調科學的重要，強調學佛的人一定要有科學實事求是的精神。他對其他宗教採寬容的態度，有一回一個基督徒問他問題並表明自己的信仰，師父回答說基督教其實也是佛教。民國86年我決定投考輔仁大學宗教學研究所，而以比較宗教為研究重點，便是受到師父極大的鼓勵。

五、   大悲心願

事實上，師父也深受病痛所苦。因有家族性遺傳，師父在40歲那年罹患糖尿病，導致這幾年視網膜剝離，而喪失了大部分的視力。可是他從不叫苦，每天依然專注的聆聽信徒傾吐各種抱怨、各式困擾，然後盡其可能的安慰、鼓勵他們。我雖然知道師父的狀況，但有時仍忍不住會跟師父訴苦，告訴他自己這兒痛那兒痛的，他總是提醒我要找好的醫生，多念佛，要有自信，一定會好。其實我的心中十分慚愧，不但不能為他分憂，還常常把煩惱丟給他。曾問師父：此生最大的心願為何？他回答：希望以後不只神識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在知道極樂世界的好之後，還要回娑婆世界度化眾生、幫助別人，就像觀世音菩薩和地藏王菩薩一樣，如此學佛才有意義。他希望自己不是以權威服人，而是以身作則，成為一個示範。望著師父堅毅而又慈祥的面容，我有說不出的感動。這次受洪彩娥師姐之託，才有機緣寫這篇文章，我也想藉此對師父大聲說出：「謝謝您！祝福您身體健康，我會打起精神，在學佛的道路上繼續向前！」

2008.5.14於羅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