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0點在吉野家吃毛豆的女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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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餓。

肚子咕嚕一聲，引來計程車司機的注意，他笑著問說：「小姐，還沒吃晚餐啊？」我一手拿著化妝鏡，一手擦著褐色的眼影，完全沒有空閒可以理他。看到後照鏡中司機笑得詭異的嘴臉，我忍不住啐了一聲。什麼小姐！我還沒變身完成呢！

在巷口下了車，目的地就在不遠處，轟隆隆的音樂聲從建築的隙縫傳了出來，似乎連地板也有節奏地震動著。時間差不多了，但我不想那麼早到，更何況我得吃點東西。

舉目望去只剩下吉野家的招牌還亮著。這個城市對素食者真不友善，一個文明而進步的城市，就該每隔十條街開一家24小時營業的素食餐飲店。深夜時分只能在便利商店的大冰箱前挑選難吃的微波素食調理包，這未免太羞辱人了。我一點都不想要住在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城市裡。

約定的時間是十點，身為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性感正點的女人，應該要禮貌性地晚半小時到。等一下要去的地方是撒旦夜夜光臨熱舞的黑暗世界，但我並不感到害怕。我有純人工打造、就算在跳跳床上也絕不晃動的堅挺雙峰，用以捍衛我永恆不變的信仰；我有男人的大手可環繞圈起的細腰，用以展露我與世界銜接的彈性；我有時尚的衣著、流行的彩妝、妖嬌的動作，用以偽裝我單純且人畜無害的善良。

在光亮的世界裡，我有堅定的信仰，但夜幕低垂時，我將化身為驕傲的女王。

走進吉野家，我看著高掛的菜單出了神。似乎只有泡菜可以選了，但是泡菜真的是素的嗎？韓國的東西感覺上很不可靠……咦，有毛豆！「一份毛豆。」我不假思索地說，忘記裝嗲一點了。胖胖的店員嚇了一跳，但仍很客氣地收了我15元。我彎著眼睛笑，以此回應他的體貼，假睫毛以及具有瞳孔放大效果的隱形眼鏡應該起了作用，我看到他縮了縮身體，肌膚上起了些雞皮疙瘩。

「我是漂亮的女人、我是漂亮的女人、我是漂亮的女人、我是漂亮的女人……」走往樓上的用餐區時我不停催眠著自己。人生真是一刻都不能懈怠啊！

拿著毛豆走上樓，環顧四周發現全場長得最可愛的男生坐在洗手間附近，因此我選擇了他的對角線，往窗邊的空桌走去。我看不起長相可愛的男生，他們總是顯得軟弱又敏感。只有上了年紀的禿頭男子，才能令我拋下尊嚴主動接近。

說是長得最可愛的，其實那個小男生也只不過是五官秀氣、看來乾淨清爽罷了。在深夜的吉野家廝混的客人素質真差，但說起來注重外表儀態的成熟大人，實在沒有理由這麼晚還光臨這裡，他們應該會在家裡牽著伴侶或者小孩的手，西裝筆挺或者花裙翩翩地看著Discovery頻道。

窗邊有個頭頂上似乎籠罩著烏雲的落魄男子單獨坐著，他的模樣最是教人感傷。雜亂的頭髮、老舊而變形的針織外套，寬大的卡其色休閒褲許多地方都磨白了，腳下的拖鞋就算穿去廁所也會被嫌棄吧。我不忍心再多看他一眼，深怕自己會因為同情而流下淚來。

在落魄男子的隔壁桌則坐了個穿著制服的高中女生，純白而透明的制服上衣燙得筆挺，裡頭黑色蕾絲的隱約可見。這曾是我過往夢寐以求的裝扮。我多麼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樣，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展現身體，但我的信仰與社會觀感是不允許的，而我也沒有足夠的勇氣。

等到我夠勇敢了，也已經錯過了自己最美好的歲月。

青春的女孩讓我在意起自己臉上的妝，放下托盤，我走進廁所。儘管整家店昏暗而頹廢，但廁所裡面卻意外明亮。我在鏡子前擺擺身體、撥撥頭髮。人工堆砌出來的一切，怎麼樣也比不上活生生的年輕女孩，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鏡子裡面的我，那種挺身對抗世界的姿態，「已經很完美了。」我對著自己說。

回到座位上，女孩正好起身要離開。她用一種不管怎麼浪費時間也不要緊的從容，緩慢地收拾著桌面。有一天她也會衰老的，有一天她也會在看到更年輕的女孩時因妒忌而暗暗詛咒，不過她永遠不需要面對我所面對的事情，她永遠不需要看著鏡子催眠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我開始吃起毛豆，越吃飢餓的感覺就越強烈，這讓我變得焦躁起來。吃什麼素食！當什麼乖寶寶！我已經變身了不是嗎？什麼都可以不用管了不是嗎？我嘖嘖有聲地吸食著毛豆，安靜的用餐區回盪著我貪吃的聲音。

已經走到樓梯口的高中女孩，突然停下腳步看了我一眼，眼神的意義我無法猜透，是發現了我的飢餓嗎？還是看穿了我更深層的秘密？「不可能！」我心底想著，並回應了女孩一個冷笑。

假髮覆蓋的悶熱讓頭皮開始發癢，我順著髮流用指甲輕輕來回梳理。我很有當漂亮女孩的天份，然而天份終究無法完全取代天生。不經意嘆了口氣，把最後一口毛豆塞進嘴裡，餐盤上一片狼藉讓我有些害羞。那個邋遢的男人要離開了，我心虛地望向他，卻聽到他低聲地說了句：「好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