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27 15:01:37喬治詩潘
深夜10點在吉野家吃毛豆的女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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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店員的喊聲震耳欲聾，氣得我差點就要拿手機往他臉上砸過去。又不是在美而美賣早餐，有必要這麼大聲嗎？我沒好氣地點了一個茶碗蒸，並要求臉上長滿青春痘的胖子店員「好好地打開封口」。看他抖著手慢慢地用塑膠小切刀割開茶碗蒸的樣子，真叫人倒胃口。
手機又傳來震動，從九點開始到現在，未接來電已累計到98通，再13通就破紀綠了。鱷魚真是有耐心。「搞什麼啊，就這麼害怕失去我嗎？」我對著無聲震動的手機詢問，他的來電大頭照回應了一個充滿歉意的苦笑。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行人稀少，好無聊的街景。太安靜了，這間吉野家怎麼會這麼安靜，沒有廣播，沒有客人在交談，連餐具碰撞的聲音也沒有。真是太詭異了，這樣的店真的可以好好經營下去嗎？我試著乾咳兩聲，店裡的其他客人就好像聽到了歹徒充滿惡意的清槍聲音一般全都愣了一下。這種感覺真不健康。
放學時鱷魚的車照舊停在校門口對面的老地方，他放倒座椅閉眼休息，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就要看到我了，不是應該很開心嗎？他這麼做只是想突顯自己的辛苦吧。「我剛開完一個煩人的會。」或者，「我快被那個明明只有A罩杯卻又不愛穿內衣的花痴客戶逼瘋了。」他一定像這樣發牢騷，說些我無法體會的埋怨。這些話跟同事講不就得了嗎？
我知道他很累，每次跟他說話，他說得最多的就是累這個單字。「既然這麼累，那就不要勉強自己來接我啊！」這個想法一衝上心頭，頓時讓我覺得很火大，原本我還很期待晚上跟他去泡溫泉的呢！趁著他沒注意，我快步往反方向跑去。
這麼一來恐怕對他很難交代了，照他的個性應該會碎碎唸個沒完，可是我就是不想上他的車。反正他約我出去玩，就是為了做愛，所以不管惹得他多生氣，只要事後跟他做愛就沒問題了。
「他不過就是想做愛。」跟鱷魚交往沒多久我便有這樣的體認。簡單明瞭，雖然叫人失望但也省得花時間亂猜。我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呢？我倒是一直搞不懂。大我六歲的鱷魚，有穩定的工作，對我很大方，做愛的技巧也很好。身為業務，他上班的時間基本上很自由，所以幾乎每天都接我上下課。同學都很羨慕我有這樣的男朋友，但我卻感受不到濃烈的愛戀。他就像我的哥哥，甚至像我的爸爸。
溫柔的鱷魚，總是喜歡在我耳邊嘮叨，吃飯要吃乾淨、走路要一步一步踏出去不要急、女孩子家說話要輕聲細語、衣服要留意會不會曝光……一句一句，像熱血的小和尚嗡嗡嗡地念著阿彌陀佛，雖然覺得很不應該，但實在叫人感到不耐煩。
「說不定可以趁這次的機會跟鱷魚分手。」我這麼想著。
沙沙、沙沙，嘈雜的拖鞋聲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原來是一個穿著邋遢的男人走了過來。臉上的深度眼鏡讓他看起來好沒精神，身上的衣服褲子都好像很久沒洗了，腳上穿的竟然還是廉價的夾腳拖鞋，而且他什麼都沒拿，該不會是遊民想進來乞食吧？吉野家真的可以允許這樣的人進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再也不要光顧這家店了。我下意識放下手機捧起已經冷掉的茶碗蒸，三兩口快速吃完。
男人在我隔壁的位置坐了下來，偶而喃喃自語，偶而抬頭看著天花板，活像是個精神方面出了問題的神經病。這個社會到底怎麼了，這樣的人在十二點前就出來遊盪，應該要有人報警才是。我感到有點害怕，拿起手機想撥給鱷魚請他來接我。跟眼前的男人比起來，鱷魚真是好得沒話說。「說不定可以趁這次的機會跟鱷魚分手。」剛剛已經很篤定的想法，現在卻不那麼確定了。或許我想從鱷魚身上得到的，就是一種從不討厭的長輩身上才能獲得的依賴感。
喀嗒喀嗒，又有新的客人來了。喀嗒喀嗒，手機與桌子開始合奏。喀嗒喀嗒，穩定的腳步聲；喀嗒喀嗒，焦躁的煩惱。抬起頭，看到穿著白衣的天使，神聖地用托盤捧著一小碗的毛豆，輕飄飄地滑到我身後。好美，一種讓人情緒安穩下來的氣質，我覺得我已經準備好要相信她了，不管她想要跟我說什麼。
我的天使，你會跟我說什麼呢？
十點整，目標達成，破紀錄的未接來電次數，112通，鱷魚真的好有耐心。一個人拿著電話一直重複撥打同一個號碼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如果下一通我就接了起來，鱷魚的第一句話會說什麼呢？我想他一定很生氣，但應該會掩飾得很好。他會輕聲細語地問我在哪裡，然後謙卑地說：「可不可以去接你？」
「想接我就趕快來啊，幹嘛還問呢！」我一定會這樣沒好氣地回他。他的態度太叫人難堪了，明明對我很不耐煩，明明很受不了我，為什麼還要這麼溫柔？儘管我今天對他做出這麼糟糕的事，他還是會像包容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原諒我吧？但我不是他的小孩，我是他的女朋友，如果他不能想通這一點，那就算這次沒有分手，類似的事情往後還是會不斷發生的。
想要徹底解決，那麼兩個人之間至少有個人要成長。現在我覺得，那個人可以是我。
手機又開始震動了，第114通。我拿起包包準備回家，今晚就先這樣吧，我想。走到樓梯前，我回頭看了看，漂亮的天使，正用充滿節奏感的方式吃著桌上的毛豆，那姿態優雅又自在，讓我好羨慕。
我長大之後也可以變成那樣嗎？我想要變成一個就算在大庭廣眾下吃毛豆也很從容的現代女性，想要變成不需要男人擔心的獨立女性。女人抬起頭望向我這邊，我對她笑了笑，她點頭回應。
將手機關機，走出昏暗的吉野家，深呼吸一口氣，室外的冷空氣讓我的頭腦清醒不少。雖然有點累了，但我想要就這樣走路回家，不需要鱷魚的接送。
不過明天我會打電話給他，我想跟他說：「辛苦了。對不起。」
「歡迎光臨！」店員的喊聲震耳欲聾，氣得我差點就要拿手機往他臉上砸過去。又不是在美而美賣早餐，有必要這麼大聲嗎？我沒好氣地點了一個茶碗蒸，並要求臉上長滿青春痘的胖子店員「好好地打開封口」。看他抖著手慢慢地用塑膠小切刀割開茶碗蒸的樣子，真叫人倒胃口。
手機又傳來震動，從九點開始到現在，未接來電已累計到98通，再13通就破紀綠了。鱷魚真是有耐心。「搞什麼啊，就這麼害怕失去我嗎？」我對著無聲震動的手機詢問，他的來電大頭照回應了一個充滿歉意的苦笑。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行人稀少，好無聊的街景。太安靜了，這間吉野家怎麼會這麼安靜，沒有廣播，沒有客人在交談，連餐具碰撞的聲音也沒有。真是太詭異了，這樣的店真的可以好好經營下去嗎？我試著乾咳兩聲，店裡的其他客人就好像聽到了歹徒充滿惡意的清槍聲音一般全都愣了一下。這種感覺真不健康。
放學時鱷魚的車照舊停在校門口對面的老地方，他放倒座椅閉眼休息，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就要看到我了，不是應該很開心嗎？他這麼做只是想突顯自己的辛苦吧。「我剛開完一個煩人的會。」或者，「我快被那個明明只有A罩杯卻又不愛穿內衣的花痴客戶逼瘋了。」他一定像這樣發牢騷，說些我無法體會的埋怨。這些話跟同事講不就得了嗎？
我知道他很累，每次跟他說話，他說得最多的就是累這個單字。「既然這麼累，那就不要勉強自己來接我啊！」這個想法一衝上心頭，頓時讓我覺得很火大，原本我還很期待晚上跟他去泡溫泉的呢！趁著他沒注意，我快步往反方向跑去。
這麼一來恐怕對他很難交代了，照他的個性應該會碎碎唸個沒完，可是我就是不想上他的車。反正他約我出去玩，就是為了做愛，所以不管惹得他多生氣，只要事後跟他做愛就沒問題了。
「他不過就是想做愛。」跟鱷魚交往沒多久我便有這樣的體認。簡單明瞭，雖然叫人失望但也省得花時間亂猜。我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呢？我倒是一直搞不懂。大我六歲的鱷魚，有穩定的工作，對我很大方，做愛的技巧也很好。身為業務，他上班的時間基本上很自由，所以幾乎每天都接我上下課。同學都很羨慕我有這樣的男朋友，但我卻感受不到濃烈的愛戀。他就像我的哥哥，甚至像我的爸爸。
溫柔的鱷魚，總是喜歡在我耳邊嘮叨，吃飯要吃乾淨、走路要一步一步踏出去不要急、女孩子家說話要輕聲細語、衣服要留意會不會曝光……一句一句，像熱血的小和尚嗡嗡嗡地念著阿彌陀佛，雖然覺得很不應該，但實在叫人感到不耐煩。
「說不定可以趁這次的機會跟鱷魚分手。」我這麼想著。
沙沙、沙沙，嘈雜的拖鞋聲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原來是一個穿著邋遢的男人走了過來。臉上的深度眼鏡讓他看起來好沒精神，身上的衣服褲子都好像很久沒洗了，腳上穿的竟然還是廉價的夾腳拖鞋，而且他什麼都沒拿，該不會是遊民想進來乞食吧？吉野家真的可以允許這樣的人進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再也不要光顧這家店了。我下意識放下手機捧起已經冷掉的茶碗蒸，三兩口快速吃完。
男人在我隔壁的位置坐了下來，偶而喃喃自語，偶而抬頭看著天花板，活像是個精神方面出了問題的神經病。這個社會到底怎麼了，這樣的人在十二點前就出來遊盪，應該要有人報警才是。我感到有點害怕，拿起手機想撥給鱷魚請他來接我。跟眼前的男人比起來，鱷魚真是好得沒話說。「說不定可以趁這次的機會跟鱷魚分手。」剛剛已經很篤定的想法，現在卻不那麼確定了。或許我想從鱷魚身上得到的，就是一種從不討厭的長輩身上才能獲得的依賴感。
喀嗒喀嗒，又有新的客人來了。喀嗒喀嗒，手機與桌子開始合奏。喀嗒喀嗒，穩定的腳步聲；喀嗒喀嗒，焦躁的煩惱。抬起頭，看到穿著白衣的天使，神聖地用托盤捧著一小碗的毛豆，輕飄飄地滑到我身後。好美，一種讓人情緒安穩下來的氣質，我覺得我已經準備好要相信她了，不管她想要跟我說什麼。
我的天使，你會跟我說什麼呢？
十點整，目標達成，破紀錄的未接來電次數，112通，鱷魚真的好有耐心。一個人拿著電話一直重複撥打同一個號碼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如果下一通我就接了起來，鱷魚的第一句話會說什麼呢？我想他一定很生氣，但應該會掩飾得很好。他會輕聲細語地問我在哪裡，然後謙卑地說：「可不可以去接你？」
「想接我就趕快來啊，幹嘛還問呢！」我一定會這樣沒好氣地回他。他的態度太叫人難堪了，明明對我很不耐煩，明明很受不了我，為什麼還要這麼溫柔？儘管我今天對他做出這麼糟糕的事，他還是會像包容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原諒我吧？但我不是他的小孩，我是他的女朋友，如果他不能想通這一點，那就算這次沒有分手，類似的事情往後還是會不斷發生的。
想要徹底解決，那麼兩個人之間至少有個人要成長。現在我覺得，那個人可以是我。
手機又開始震動了，第114通。我拿起包包準備回家，今晚就先這樣吧，我想。走到樓梯前，我回頭看了看，漂亮的天使，正用充滿節奏感的方式吃著桌上的毛豆，那姿態優雅又自在，讓我好羨慕。
我長大之後也可以變成那樣嗎？我想要變成一個就算在大庭廣眾下吃毛豆也很從容的現代女性，想要變成不需要男人擔心的獨立女性。女人抬起頭望向我這邊，我對她笑了笑，她點頭回應。
將手機關機，走出昏暗的吉野家，深呼吸一口氣，室外的冷空氣讓我的頭腦清醒不少。雖然有點累了，但我想要就這樣走路回家，不需要鱷魚的接送。
不過明天我會打電話給他，我想跟他說：「辛苦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