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夢

突然從深沈睡眠中醒來。

這是哪裡？

周圍朦朧，眨眨眼睛，雙重影像逐漸合一。躺在灑著明亮月光的大和室，窗外是竹林、遠山，昆蟲的叫聲讓夜更為寧靜。

涼霧沁透卻不感到寒冷，身上蓋著薄被，應該是春天的晚上。

尚未完全甦醒過來，但即使是放鬆躺著也能感受到身體很輕，像是年輕了好幾歲，轉轉脖子，旁邊躺著一個女孩。說是女孩，卻看不出是20歲，還是30歲的臉，我的擾動吵醒了她，她轉頭看我，眼睛對眼睛，嘴角揚起，慵懶的無言的微笑。

她緩緩坐起，手抱著雙膝，看著窗外，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她看著我的眼神非常安心，彷彿我們已經認識好久、好久，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想不起來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今晚的月亮好圓、好亮。」她看著籠罩在銀色月光下的山間景色。我們兩人都不知不覺的瞇起眼睛。突然，她將上衣拉起，往上脫掉，將短褲褪下，全身赤裸的看著月亮。像候鳥會有隨季節南飛的本能，她從容寬衣解帶的樣子就像是人類本來就應該光著身子看月亮。

全身將柔軟的月光吸入，輪廓的陰影非常淡，像是透過霧玻璃在觀看。細白、富有彈性的身體緩緩向我接近。驚訝於她的行為，一般人應該不會一聲不響醒來就開始脫衣服吧……我的表情嚇到有些呆滯，雙手卻自然而然伸出承接住她，面對面擁抱，我的手沿著一節、一節的脊椎往下撫摸。奇異的氛圍。

「妳在幹嘛？怎麼脫衣服？」其實我的第一個問題應該是「妳是誰？」才對。

彷彿看透我的疑問，她選擇不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你想起我，我恰巧在呼喚。如果你來，我正好在等待。」她說了我完全不懂的話。

「我只知道我在這裡睡覺，你也在這裡躺著。我在看月亮，你莫名作了月光浴。」只好胡亂回話。

「我們是久違的靈魂在這裡相遇，同落此窗、同向黎明。」她說話理直氣壯的樣子，彷彿她在說的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說啊……」還來不及回她，大和室房間景色逐漸淡去。夢醒了。應該說，夢「又」醒了，汗水淋漓的醒在一張雙人床上，久居的擁擠城市狹小房間裡，天氣很熱卻還蓋著厚棉被，身旁睡著熟悉的人，但我感到非常煩躁，為著方才的真實瞬間變成夢境而懊惱，而凝滯濕悶的現實卻久久不散。

明天還要上班，想辦法讓自己再度入睡，夢是不可能延續的。然而閉上眼睛，我卻想起她是誰了，那是我每天都會想起卻無法見面的人，寂靜的深夜，黑暗成形，想起那個毫無保留赤裸真誠待我的女孩，心像深淵等待回聲。原來是她，原來是她，我默默的感到悲傷起來，而眼淚是無光的。

即使我不記得她，她還是在呼喚我、等待我嗎？夢中她光潔的身影、寬容的話語在心裡不斷的輪播，以手指仔細記憶過的睫毛、鼻子的弧線、濕潤嘴唇、令人顫動的裸背，記憶帶來的信念穿透心之璧，映照在深處的光與暗之間。

我們愛著，在沒有證人及親友的禮堂裡，曾經交換戒指。

慈悲之手挽起漂流在海面上微小平凡的我，這是被信念浸透的幸福時刻。春天走了，然而她的微笑讓我相信，我最愛的夏天，就要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