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上的明燈

以色列戈蘭高地酒廠（Golan Heights Winery）所釀製的旗艦酒款系列Yarden（希伯來語中約旦河river Jordan的意思），目前在台灣的能見度應該很低，也或許算不上是很高級或多麼讓人印象深刻的酒款，但對我來說，卻有一段值得長久回味的往事，圍繞著這個被認為是以色列第一個世界級酒莊，所產出的特別滋味。

第一次品嚐Yarden系列的葡萄酒，是在大阪梅田區的一家與其要稱它是餐廳，不如說是wine bar還更為貼切的場所。小小的空間裡除了吧檯與酒櫃，只有大約不到二十人的座位；厚厚的一本menu，食物只佔了大約兩三頁，其餘都是來至世界各地的葡萄酒，令人興奮的是大部分都可以點單杯。侍酒師是位看起來不到三十歲，卻十分幹練且經驗豐富的女性，帶我前去的日本友人似乎已經是常客，我們坐在位於店中間的座位，開始了當晚的感官之旅。

我的日本好友小林是屬於工作上的夥伴，也是很好的酒伴。由於我們彼此都喜愛葡萄酒，酒量也相當，因此每次他出差到台灣，我都會安排一晚帶他去嘗試各式不同風格的餐廳，當然葡萄酒也是一定少不了的元素；當我偶爾到日本時，他也一定會善盡地主之誼，帶我到處開眼界，品嚐各式高級的料理，但總也少不了品嚐葡萄酒的時刻。

當晚我們從粉紅香檳開始，搭配精巧裝飾的開胃小點。食物不是多麼高級的料理，但都十分具有巧思，我簡直是一開始就被粉紅香檳與開胃小點的絕妙和弦給征服了！粉紅香檳告一段落後，小林用帶著神秘笑容的表情，指示侍酒師準備下一瓶酒，那是我第一次與Yarden相遇。當時仍見識不多的我，在知道原來以色列也有生產葡萄酒後受到第一重震撼，而在喝了一口原以為是常見的chardonnay白葡萄酒後，再一次久久不能言語。在預期的清新果香之外，有著隱隱的煙燻味，伴隨著堅果類的餘味，並與接下來的清爽沙拉，及口味漸變重的料理有絕佳的共鳴。我了解小林那神秘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了！那是知道自己所選的酒，會讓對方吃驚且印象深刻的帶有玩笑性質的勝利宣言，而我的反應也似乎完全在他所預期之內。

我已經不記得接下來的那瓶紅酒是什麼，只記得當晚在餐廳我們一共喝了兩瓶整瓶的葡萄酒，及三四杯單杯的酒之後，又到lounge bar開了一瓶薄酒萊（當時是十一月底，法國薄酒萊剛上市），及喝了點小林的威士忌存酒後，才結束當天的瘋狂聚會。而只有那瓶Yarden，一直在我的腦中酒庫中反覆出現。

幾個月後在台灣的一個通路，非常意外地讓我找到另外一支Yarden－2001年的Pinor Noir，我知道該是我讓小林大吃一驚的時候了！2006年的夏天，我決定暫時拋開工作，到歐洲進行兩個多月的長時間旅行，這也意味著我與小林在工作上的關係將結束。在那次算是道別的聚會裡，當我拿出那支Yarden時，我在小林臉上看到了當時在大阪出現在我臉上的相同驚訝，但超越那驚訝的是，肯定彼此對經營這份由工作延伸到私交的關係所做的一切。

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那瓶Yarden Pinor Noir的味道，但毫無疑問地我是將與小林的交情直接連結到對那瓶酒的記憶；而就在事隔將近三年後，我有了重溫當時回憶的機會－在朋友經營的葡萄酒專賣店，我看到了那熟悉的阿拉伯油燈。當我再次看到那相同年份的一瓶酒，幾乎是反射動作似地二話不說馬上買入，除了期盼回憶起那段往事之外，我也非常想知道經過近三年的時間後，這瓶酒的味道能不能喚起我第一次面對它時的感覺。

剛倒出瓶的酒，色澤已帶有點老酒的感覺，略微帶點磚紅色的亮紅寶石色，氣味是蜜餞及風乾水果的香味，入喉時雖然很滑順，但殘留在舌頭上的單寧澀度卻又是那麼地扎實，讓人不得不正視那暗藏的力道。與空氣接觸更久一段時間後，氣味稍微變得柔和，不再是濃縮的果味，一點點薄荷及熟李子的味道也慢慢在鼻腔中展開。入喉後餘留的澀度依然存在，這是一瓶還可以期待之後變化的中生代酒。

吃了幾口富含油脂的紅肉後再試著輕啜，微澀的單寧已經被軟化，整體的口感已變得十分圓融，但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麼。開瓶後約莫一小時，我似乎找到了第一次喝這瓶酒時的口感！非常豐富的果味帶著合宜的酸度，就像嘴裡塞滿了多汁的李子一樣咀嚼感十足；將酒杯在手中搖晃，豐富的香氣已經不是初開瓶時可以比擬，入喉後帶有酸度的餘韻在口腔中迴旋縈繞，就像裝飾華麗的旋轉木馬，迸發出令人歡愉的氣氛。

接著來聊聊Golan Heights Winery 這座酒廠。從1984年上市第一瓶酒開始，這座酒廠就被外界認為是第一個讓以色列葡萄酒躍上國際舞台的推手。在以色列北方的戈蘭高地上擁有15座大小不一的葡萄田，靠近東地中海，海拔高度從400公尺到1,100公尺，大部份都是石礫為主的土壤，也有一部份含有火山灰；雖然雨量充足且冬季下雪，但排水良好及具有充分的日照，似乎一切的自然條件都那麼地適合葡萄的生長。讓人吃驚的是，這座酒廠所擁有的葡萄田，幾乎種遍了世界上的幾種釀酒用主流葡萄，產出的葡萄酒包括氣泡酒、不甜白酒、紅酒、甜白酒及餐後甜酒，這麼全面性的內容，難道這塊土地真的是上帝應許給猶太人的「流著奶與蜜的大地」？高地臨海的氣候及含有火山灰及石礫的排水良好田地，加上經營團隊幾乎都是在加州、波爾多及其他世界主要產酒國受過專業訓練或擁有實作經驗，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所造就的酒，光用想像地就讓人期待萬分。

也許是猶太人曾經漂泊於世界各地，一方面汲取了不同文化的精華，一方面倍加珍惜得來不易的土地，以色列酒廠釀出的酒就是讓人感受到投注了更多的專注及執著的意念，也許是只有這樣的作品，在動盪不安的中東才能夠凝聚更多的向心力吧！這個酒廠有三個不同等級的系列（Yarden、Gamla、Golan），年產量約38萬箱，產出的酒只有20%外銷到25個海外國家，而台灣也有幸成為其中一個能嘗到這特殊風味的國家。

再回到這瓶酒上，以色列的Pinor Noir不同於法國的細緻多變，也不若紐西蘭的輕柔芳香，但是更結實的酒體及扎實的口感，就如同經歷過顛沛流離及烽煙戰火後的玫瑰，在美豔之餘還有過人的韌性。這確實是一瓶很特別的酒！不只是它的生成環境，過往的回憶也強化了它的與眾不同。我開始能隱約地看到兩三年前小林初嚐此酒時的表情，那是驚訝、滿足及具有認同感的綜合，那是個帶有深刻意涵的別離，並帶著鼓勵的期許，即使再品嘗一次相同的酒，我都能感受到當時的訊息。

這是一瓶值得推薦的酒嗎？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這只是追尋記憶之流的過程，但不可否認的，我覺得我跟當時的小林一樣，得到深刻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