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金吉 - 情人永久保固之二 - 男友要耐操 α
內容簡介:
殭屍肚子餓要吃什麼?
吸血!看他餓暈在路邊,她忍不住一臉驚悚
雖然傳說中的「殭屍先主」夠養眼也夠可憐
但她會不會雞婆到有點撈過界?
他會窩在山上別墅挨餓受凍,就是為了「搞自閉」
因為沒人受得了他忽晴忽雨、暴怒時像瘋子的怪脾氣
她卻單槍匹馬,胡裡胡塗的去執行「不可能的任務」
有事沒事就在他的「鬼屋」內趴趴走,外加碎碎唸
就像老媽子一樣,擺出抵死也要纏上他的態勢
連他能不能耐操耐磨耐打擊,她也要插手管管管!
在她厚臉皮兼不怕死的精神感召加強力催眠之下
他只好舉白旗投降!
立志朝她的「好男人之路」打拚奮鬥…
楔子
修長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遊走,靈巧指尖所變化出來的音符跳躍在空氣中,踏著繁複的節拍,舞動繞樑的旋律。
空曠的琴室裡,舉目所見非黑即白,格子窗欞的影子被映在反射著月光清輝的黑色石英地板上,另一處開啟的落地窗邊,晚風的造訪讓窗簾像被花童牽起的新娘白紗,白色窗欞、白色牆壁和白色天花板,黑色大鋼琴彷彿是地板升起的一部分,鋼琴旁的白衣男子正是這流洩一室音符的指揮家。
男子有一雙鋼琴家一般修長的手,他清瘦的臉龐與立體的五官在皎白的月光中,像大理石雕像一樣光影分明,若不是他那黑天鵝絨般的發,柔軟地隨著晚風飄揚,幾乎會讓人以為那真是一尊如神祇般絕美的雕像。
任何人都不願去打擾這一刻,不願打碎月光與琴音的和諧,穿著黑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卻仍是走了進來。
「少爺。」男人垂首,聲音極輕,帶著惶恐。
白衣男子的手沒停下,甚至沒睜開眼,琴音仍與月光共舞,微揚起的側臉卻像在等待黑衣男人再開口。
「少爺,剛剛董事會已經決定依照成昊少爺的提議,革除你在長澤的所有實質與非實質職務……」男人說到這裡,已經冒出了一身冷汗。
琴音驟止,孤獨的月光不再能驅逐黑暗與寒意。
白衣男子這才睜開眼,形狀優美的長眸竟迸射出狂獸般的殺氣,雙手因暴怒而握拳,手臂上青筋浮凸。
「這有……」黑衣男子突然說不下去了。
在江家那麼久,他很清楚少爺的脾氣,那看似教養良好、出身高貴的表象下,其實是禁不起一點挑釁的野獸。
「說下去。」江瀾繃緊的聲音一如他握拳的手,冷凜的口吻卻迥異於胸腹狂燒的烈焰。
「董事會採納了你心理醫師的建言,」不受歡迎且不該在此時出現的男聲揚起,黑衣男人身後,西裝筆挺、面容嚴肅的高大男子走進琴室。「你必須到合適的地方靜養,直到你的心理醫師斷定你能夠回到工作崗位為止。」
江瀾倏地站起,雙手在琴鍵上拍擊出驚人的巨響,在闇夜裡聽來,格外令人膽戰心驚。
他憤恨地轉過身,面向他的仇人與不速之客,「誰准你們讓他進來的?」江瀾怒喝地問向站在門外的傭僕和管家。
「你把氣出在他們身上也沒用。」男人笑道,「別忘了,雖然我並不住在這裡,但我也是這宅子的主人之一,難道你看過僕人趕主子離開的嗎?」
「你不配站在這裡。」江瀾幾乎是咬著牙斥道。
男人冷笑,「偏不巧,這房子在我名下,而我也還是你的兄長。」
「江家只養了一條姓霍的狗。」
霍成昊沒有被激怒。
「只要我名義上是江家長子,是這棟房子的主人、是長澤的現任掌權者,你的任何反駁都像喪家犬的狂吠,我很好奇究竟誰比較像一條狗?」
「你……」江瀾俊美的面容幾乎因為怒火而扭曲,如果他身邊有東西,早就被這頭盛怒的野獸給破壞殆盡。
「明天你就動身,我已經給你找好地方。」霍成昊離去前,這麼說道。
「霍成昊,別以為你能命令我!」江瀾追出琴室,幾乎是嘶吼著叫道。
但霍成昊卻離開了大宅,在坐上加長型凱迪拉克的後座之前,他對著大宅門口自己帶來的數名黑衣保鏢吩咐道:「把屋子內會傷到人的東西搬走,在明天二少爺去山莊靜養前,不准讓他踏出大宅半步。」
第一章
又是新的一天。
早晨對向陽山莊來說,就像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不同風情的其中一面,淡薄的晨光和夜的殘影會將所有顏色調上一層淺灰,讓這座巴洛克式建築的山莊更添幾分時空錯置的幽詭;造型復古的街燈在忙碌了一夜之後一個個睡去,乾淨整潔的街道上有人晨起慢跑,或送牛奶,或送報紙。
當然,街角橘紅與白綠相間的便利商店始終都醒著,隔壁的PUB才正要打烊休息,對街被花海所環繞的椿館民宿大門正好被打開。
塗曉葵把兩條辮子甩在身後,蘋果般的笑臉上有兩抹梨窩,元氣十足的對每個路過的人道早安,接著勤奮地開始一天的工作。
待日光整個拂照在海面和山頭時,便利商店隔壁的茶館、美容院,椿館隔壁的花店、精品店,從街頭到街尾,從山莊前到山莊後,林立的店家都一一開了門,灰濁的晨霧散盡,向陽山莊以最燦爛明媚的風情迎接所有來客。
「曉葵啊!」對街茶館的李老闆開了鋪子沒事做,閒閒地晃了過來,「阿燦去當兵,你們沒打算請新的幫手嗎?」
曉葵停下正在澆花的動作,笑了笑,「有啊!徵人佈告都貼出去了,只是還沒有人來應徵,幸好現在是淡季,我一個人忙得來啦!」
李老闆摸了摸下巴,點點頭,「不過暑假快到了,到時候可會忙得很。」畢竟這附近可是有一座夏天最受歡迎的海水浴場,也有人喜歡到山上的觀光牧場避避暑。
「是啊!」曉葵繼續澆花,她的人緣一向極好,每天開店之後就不斷有山莊裡的叔伯大嬸上門來串門子。
「這樣吧,今年暑假,我可以叫我兒子來你們店裡幫忙。」李老闆說道,心裡算盤打得響亮。
這個小葵實在是很能幹,把椿館裡裡外外打理得讓人無可挑剔,如果他兒子能把小葵娶進門,他這茶館就能夠放心交給他們了。
「真的嗎?」小葵可不知道李老闆心裡的盤算,倒是一臉感激和欣喜,「李伯伯,真是太謝謝你了!我等等就去和阿姨說,她昨天還煩惱得不得了呢!」
「好說,好說,大家都是鄰居嘛!」很快就變成親家了,呵呵呵……
椿館一樓這兒,李老闆繼續和他認定的未來兒媳婦閒嗑牙。
椿館和隔壁做為椿館員工宿舍的別墅都在同一位房東的名下,員工宿舍五樓,臉色蒼白的女房東趕了一夜的稿,打開窗戶,耳邊是藍牙無線耳機,正和電話線的另一邊商談要事,她抬手擋住海風,點起香煙,看向隔壁一樓處,忍不住皺眉。
從她這個距離和方向,當然聽不見椿館前院李老闆和曉葵的對話,但在她看來,根本就是李老闆一徑地盯著曉葵,笑得不懷好意。
「老色鬼!」她啐道。
「什麼?」電話線另一邊的男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問道。
「沒事。」林夙櫻依然盯著樓下,「你繼續說。」
男人只沉默了兩秒,就又開口:「記得江瀾吧?」
林夙櫻眼睛瞇了瞇,吐了口煙,「你說澤字堂江家那個死小鬼?」
「是。」男人失笑。
江瀾是死小鬼?沒錯,這些年他都在心底這麼想,可是畢竟是江老將那對雙胞胎兒女托付給他,死小鬼再如何欠扁,他也要擺出大哥的架勢,而且不能光明正大地喊他死小鬼。
「我打算讓他到你那裡去靜養,讓他住當初父親在向陽山莊後面買的那片莊園裡。」霍成昊說道。
「靜養?」林夙櫻有些詫異,「他怎麼了?病了?受傷了?」
「是……」霍成昊猶豫了半晌,「他的躁鬱症,這些年來並沒有好轉,而且父親走後他脾氣更難控制,我只能讓他在公司擔任不需要和人應對或相處的職務,可是這終究不是辦法。」
林夙櫻嗤笑,「那小鬼需要的不是靜養,而是教訓。」
躁鬱症?說那小鬼是破壞狂她還信,在她看來那小鬼的所謂躁鬱症都是被慣出來的,整天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脾氣陰晴不定,暴怒時周圍的人與物都要進入一級警戒,七年前還是小鬼一隻時就超級難搞,想不到七年後還變本加厲。
「他的心理醫師建議他靜養。」霍成昊又說,「我先跟你知會一聲,麻煩你照應一下,也算替我就近照顧他。」
「我醜話先跟你說在前頭,」林夙櫻吐了口煙,冷冷地回道,「那小鬼要住在山上可以,少爺脾氣發作時最好不要傷到我向陽山莊裡的人,要不然就不要怪我整治他。」
霍成昊在電話的另一頭苦笑。
也許,其實他內心正期望自己能有這樣的決心,表裡一致地讓自己更冷酷無情,對養父托付給他的這對弟弟妹妹說不定更好一些。
結束通話前,霍成昊又交代了關於江瀾住到山上的一些細節,最後才在林夙櫻不耐煩的抱怨聲中收線。
倚在窗邊,又抽了一會兒煙,樓下的色老頭總算回自己茶館裡去了。
以前人人都喊她大姊頭,其實她也不過就是黑幫「十紋蘭」幫主的孫女,沒耍過狠,更沒逞過勇,真不知這「大姊頭」二個字是怎麼冒出來的?
十紋蘭解散後,原本就屬於林家產業的向陽山莊成了她的根據地,她依照祖父的遺願,把八個堂口的後代一個個找回來,因為祖父怕他們流離失所,無依無靠,結果真正需要她照顧的根本沒半個,反而靠著那些人,向陽山莊才能有如今的風光。
澤字堂江家,是十紋蘭最早漂白的一支堂口,從她有記憶以來,澤字堂就幾乎不曾參與十紋蘭與黑道之間的恩怨--即便如此,身為幫主的祖父還是和江老感情很好。
江家以賭場和酒店經營為基礎,十年前創辦了連鎖飯店,如今說是飯店業的龍頭也不為過。
仔細想起來,八個堂口裡,最有遠見的就是江老吧!不只早早金盆洗手,還懂得利用在黑道時打通的人脈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替他那對特別刁鑽的雙胞胎兒女找了一個可靠的大哥照顧他們。
這些年來,如果不是霍成昊這個「攝政王」雄才大略,又將嬌縱的王子、公主護在羽翼之下,國王駕崩,王儲無能,江老一手創建的長澤帝國早晚會被那些強勢的董事瓜分霸佔。
在十紋蘭被黑白兩道合謀圍剿而解散之後,只有已經洗白了的澤字堂能夠且願意幫助兵敗如山倒的十紋蘭,事實證明最好的朋友未必會跟你一起吃肉喝酒,卻會在你最失志時雪中送炭。
總之,光是為了這一份情,她是非得好好照顧江瀾那死小鬼不可了。
不過,有誰規定她非得親自照顧他才行?林夙櫻看向一樓處正在打掃大門口紅磚道的小管家婆,周圍路過的人們都不由得主動和她打招呼,因為她身上那種陽光般充滿朝氣的活力與親和力,就是讓人心情大好,想接近她。
同樣失去父母,同樣寄人籬下,江瀾跟曉葵比起來,真應該好好檢討自己了。她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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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遊淡季,因為民宿沒什麼客人,曉葵經常會被山莊裡的長輩請托,去代一會兒小班。
下午,燠熱的氣溫稍降,山莊裡的所有人一點也不意外地看見曉葵拿著旗子,頸上掛著口哨,指揮小朋友過馬路。
「小心走,不要在馬路上追逐。」轉過身,瞥見頑皮小男生拉扯小女娃的頭髮,「大豆!不可以欺負女生!」曉葵扠著腰斥道。
小男孩嘻皮笑臉地跑開了。
山下的幼兒園園長恰巧住在向陽山莊,每次校外教學都往山上的牧場跑,並在向陽山莊吃午餐。有時曉葵就會被拉去當臨時保母,當然,因為她沒有幼教執照,頂多就在一旁負責小朋友的秩序和安全。
被叫作大豆的小男生一邊對著曉葵扮鬼臉,一邊就要往對面的紅磚道跑。
白色的BMW由山下山莊的入口處駛來,對著路上的小鬼們狂按刺耳的喇叭,小葵連忙抓緊差點衝到馬路上的大豆,張開持著旗子的手,把小蘿蔔頭們護在身後,才沒讓他們推擠到馬路上去。
車主囂張的行徑,當然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一向在山莊裡,沒有人開車會開得這麼快,就算是外地人,在進到了這麼富有異國情調的美麗山莊,也總是不由得放慢車速。
「是住上面的吧?不過好像沒見過開白色BMW的,大概是新搬來的。」幼兒園園長一邊把小朋友抱上娃娃車,一邊猜道。
向陽山莊往山上的兩條路,一條是熱鬧的,往牧場的必經道路;另一條則是幽靜的,往十戶獨棟獨院、擁有私人林園與游泳池的頂級鑽石豪宅。
「最好不要是,」曉葵皺眉,「如果真有那種人住在我們隔壁,以後大家走在路上還要提心吊膽的。」她想到剛剛大豆差點被輾成豆渣,忍不住安撫地拍了拍身旁還抓著她裙擺的小鬼頭。
「也沒那麼嚴重啦!小心一點不就好了?」園長笑道,把最後一顆蘿蔔頭抱上車。「今天謝謝你啦!這是你的代班費。」園長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大鈔。
「不行啦!我只不過替你們顧了一下下而已。」小葵推拒著。
園長卻目露凶光,頰上的刀疤跟著臉頰的抖動而更形猙獰,「你的意思是以後都不要我們找你幫忙了,是嗎?」
曉葵頭上冒出一堆冷汗,「並沒有。」園長大叔也太誇張了吧?
「那就收下,」說著,把錢塞到曉葵手上,然後爬上娃娃車的駕駛座,「下回有需要再麻煩你。」
「開車小心。」曉葵退了一步。
小鬼頭們幾乎全擠到後車窗,依依不捨地跟她揮手說再見,曉葵也忍不住笑著向他們揮揮手,目送著娃娃車開往山下。
*** *** ***
「少爺,咱們到了。」前座,跟著一塊兒來照顧江瀾的總管回過頭說道。
江瀾沒有動作,只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面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
「少爺?」管家又喊了一聲,擔心江瀾臨時反悔,決定反抗霍成昊到底。
夾在兩個主子中間。他也很為難。他好說歹說地才勸江瀾來此靜養,如果江瀾在這時侯改變主意,那他可真要一個頭兩個大了。
這是一座很漂亮的莊園,每個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都會這麼想。
由底下的山莊駛來,會先經過成排的艷紫荊樹,這個時節樹梢都還是翠綠扶疏的;到了冬末春初時,深深淺淺的洋紅與艷紫完全搶去藍天白雲的丰采,間或摻雜著初生的嫩綠,在樹下總是隱隱約約會聞到像精靈般飄忽的幽香。
龐大的山頭只有十戶住宅,每一戶都門禁森嚴,猶如深宮大院,通過大門後林木蓊鬱的庭院夾道包圍,若是一時興起走進群樹間,會讓人恍然以為置身古老的森林裡。
與向陽山莊采巴洛克式建築,運用大量的波紋圓柱與橢圓弧面不同,十座莊園都是強調尖頂和飛梁的哥德式建築,加上遺世獨立的地理位置,又被廣袤的樹海環繞,在月黑風高時還真有幾分黑暗古堡的恐怖與氣勢。
但霍成昊相當細心地請人打理這座莊園,遍植百花、修剪群樹,讓柔美整潔的氣息沖淡莊園原本給人的森冷印象。
這的確是一座美麗的莊園,而且適合靜養。
原本一路上極為安靜的江瀾,突然握緊了拳頭。
適合靜養的地方?換句話說,也適合廢物居住,因為沒有人會期待廢物回到正常的社會!
「砰」地一聲,前座的管家和司機都嚇了一跳,江瀾一拳打在車門上。
好個霍成昊!他以為把他丟在這像老人等死的鬼地方,就能稱心如意的成為江家真正的主人了嗎?他作夢!江瀾的神情又猙獰了起來。
「少……少爺?」管家抹了抹額上冒出的冷汗,一旁的司機也一樣戰戰兢兢的。
「走著瞧。」江瀾只是冷冷的、像在自言自語地喃道,然後開門下車。
前座的兩人不敢鬆懈,管家連忙跟下車,司機將車子開進車庫。
江瀾的日常換洗衣物已先讓人送來,並且整理好,大宅裡每一個角落都像早已等著他住進來。大到天花板和地板,小到窗欞、牆角,全都乾乾淨淨,任何想得到的必需品應有盡有。不把兩名園丁、六名守衛、一名廚師和一起來的司機算在內,還有六名菲傭隨時恭候差遣。
就算是從小照顧江瀾的管家,也瞧得出霍成昊真的費盡苦心,可偏偏江瀾簡直當霍成昊是眼中釘、肉中刺,所以管家也只好繼續和江瀾連成一氣,背地裡聽從霍成昊的指揮和安排,面對江瀾時則和他同仇敵愾。
少爺真的需要心理醫生嗎?老管家不是很確定,只是感歎,他家少爺何時能成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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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才從花園剪下來的白玫瑰恬靜地倚在水晶花瓶裡,那樣的純潔與美好會讓一切黑暗與不潔自慚形穢。
他的胸口總像有一把火在燒,燒得他痛恨所有干擾他的聲音,在他聽來那都尖銳得像惡魔的嘲笑;燒得他的眼蒙上一層咆哮般的紅,世間無論美好的、庸俗的,或污穢的,投射進他眼裡都像來自地獄般可憎。
他看誰都不順眼。
「匡當」一聲,玻璃碎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仍舊清澈的水漫無目的地流淌向四方,玫瑰不再擁有無瑕的美麗。
有人敲門,等了半天卻沒響應,女傭只好自己開門進來,接著是一陣淒厲的叫喊--
「啊……」
夜暮之下,深山之中,森冷的古堡,女人的尖叫,如果再配上打雷閃電,氣氛驚悚百分百,但仲夏的夜仍舊安詳,幾縷從窗口飄進來的晚風和昏暗的燈光倒是增添不少詭異氣息。
管家衝到門邊,對一室的混亂像是早有心理準備。
「閉嘴!」他對著大驚小怪的女傭怒喝道,然後要他們全都退下。
房間裡沒有一處完好,傢俱被摔毀,輕則支解,重則破碎,壁面、地毯、床鋪都被割得面目全非,窗簾甚至被扯了下來。
也難怪那個沒經驗的菲傭會尖叫,這房間看起來簡直像遭到野獸襲擊。
老管家在心裡歎氣,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對著倚在窗邊的男人說話:「少爺,請你移駕至琴室,好讓我們打掃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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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映在江瀾面無表情的側臉上,幾乎會讓人誤以為他是這屋子裡唯一沒被毀壞的物品--一尊完好無缺的大理石雕像。
他靜默著,好半晌才移動腳步,走向房間隔壁的琴室。
老管家立刻召來傭人打掃,江瀾像事不幹已般地闔上琴室的門。
就像原來居住的宅子一樣,偌大的琴室裡,除了鋼琴之外,別無其它。
「叮!」按下第一個音符,他閉上雙眼,濃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畫出一道陰影。
如同月光般純粹絕美的樂音流淌自修長的指尖,彷彿是神的恩賜,平息了怒濤般的烈焰,原來空曠得可怕的琴室竟然無限溫暖柔和了起來。
江家姊弟倆自小學琴,江老希望他們能培養出優雅高貴的氣質,畢竟他自己是黑道出身,縱然漂白了,擠身金粉世界,與周圍那些世家子弟一比,總覺得像野鴨鑽進天鵝群裡,先天背景差,只好靠後天熏陶;只不過江澄一點音樂細胞也無,教她坐在鋼琴前,就跟要她在祠堂裡罰跪一樣痛苦。
倒是江瀾意外地找到他心靈的出口與寄托。
每當在彈琴時,他會像投身大海一般,讓旋律如潮水將他包圍,隔離世間一切干擾,讓音符像浪花捲走夢魘,澆熄胸口煉獄般的熾火。
琴音在月光下飛舞,乘著晚風,在夜的魔境裡驅走潛伏暗處的幽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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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
林夙櫻看向月曆,然後轉向大街上,一輛載著毀壞傢俱的卡車打從椿館門口經過,從山上開往山下。
山莊裡的人已經開始覺得奇怪,那卡車比垃圾車還準時,每天固定的時候會來報到,上山時空空如也,下山時車上載著顯然原本昂貴到絕非平民百姓買得起、如今卻支離破碎的傢俱。
是地震嗎?不可能啊!街上婆婆媽媽們開始議論紛紛。
要把傢俱毀成那樣,除非有芮氏八級的地震才有可能,要不就是山上住了一個拆傢俱狂。
難道是遭小偷?啊?!怎麼可能?小偷有空破壞傢俱,不如偷了錢就落跑……
還是其實山上有土石流?但是新聞都沒有播耶!
各種奇奇怪怪的猜測都出籠了,聽得林夙櫻忍不住失笑,轉過身打算回五樓。
「櫻姊,你猜會是什麼啊?」提著一袋日用品從外頭回來的曉葵也忍不住好奇了,剛剛路上還有個阿嬸跟她說山上有一戶人家鬧鬼,她上個禮拜經過時還聽到女人的尖叫聲。
林夙櫻笑看了她一眼。
「也許真的是猛鬼作祟喔!」
「櫻姊,你也相信有鬼啊?」曉葵瞪大眼。
「當然,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林夙櫻又笑了起來。
走進電梯,回到五樓她的住所時,電話已經響了許久,她不疾不徐地接了起來。
霍成昊又在另一頭說希望江瀾得到怎樣的照顧云云,她懶懶的回道:「如果你不希望你的莊園也被那死小鬼給拆了,你最好聽我的……」
第二章
夏季的午後,南風吹起,樹葉婆娑,花香鳥語,宛若一首寧夏的交響曲。
「少爺……」一聲媲美五子哭墓的呼喊傳出,中年男子涕泗縱橫地站在古堡般宏偉的大宅前,一臉如喪考妣,一邊抬手擦了擦眼淚。
不知情的人還道這座鬧鬼莊園的男主人終於被拖進陰曹地府裡了。
一旁的傭僕們額上不禁冒出冷汗,所有人一臉黑線的看著總管大人比孝女白琴還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功。
「汪總管,該走了。」司機在車上催促道。
「少爺,你保重了,我一定會向成昊少爺求情,請他讓我回來照顧你。」汪總管哽咽地說,依依不捨地坐進車子裡。
他一下子回頭往大宅張望,一下子又不放心地轉過頭對著一干僕人叨絮叮嚀,比十八相送還拖拉,待到車子駛離莊園,彩霞已飄上天際。
江瀾坐在早已沒什麼傢俱能讓他破壞的房間裡,胸口的怒火燒得猖狂。
好個霍成昊!竟然下令照顧他的汪總管離開!在江瀾眼裡,這種作法就像是霍成昊故意要將他的心腹、他信得過的人完全與他隔離。
該死的!該死的……他抱住頭,恨不得手邊有東西讓他發洩,可是汪總管並沒有補新的傢俱到莊園裡來,因為無論補多少次,總會被他破壞。
他像一頭無處渲洩怒火的獸,最後他抓起身下的椅子,往落地窗砸去。
那些只是混口飯養家活口的傭僕們,在汪總管離開後都萌生去意,身為主子的江瀾難纏難搞又難伺候,之前都是因為汪總管像工頭一般的監督與領導,他們才好歹留下來,如今汪總管離開,他們仍要面對江瀾忽晴忽雨、爆怒時像瘋子的怪脾氣,根本沒多少人受得了。
不到一個禮拜,莊園裡的傭僕們就全都跑光了。
底下的向陽山莊這會兒又多了茶餘飯後的八卦可以閒聊。
海產店的老闆娘一大早就四處發佈她從打麻將的牌友那兒聽來的八卦。
「你們知道嗎?聽說啊,山上鬧鬼的那座莊園,上禮拜真的死了人呢!」
一句話讓諸位鄉親父老瞠目結舌。
「所以現在,那莊園裡的僕人全跑光啦!因為那鬼實在太凶啦……」
也被拉著閒扯的曉葵害怕地跑進屋子裡。
「櫻姊,好可怕喔!原來山上那間房子真的鬧鬼呢!」
林夙櫻忍住笑意,「你很害怕嗎?」
「當然怕啦!」曉葵想了想,「不過,我沒做過虧心事,只要那位好兄弟別來跟我惡作劇,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
林夙櫻點點頭,「如果送報紙的來福也跟你一樣有這想法就好了。」
「來福?他怎麼了?」
來福本名王來富。向陽山莊和山上那十戶豪宅的保全與管理全由林夙櫻發落,因為向陽山莊開發成商業小鎮,出入人口複雜,十戶莊園的門禁就需要更森嚴,沒有林夙櫻發的出入許可證都不能上山,一般派報、送牛奶只能送到向陽山莊,所以統一由來富在清早時送上山去。
「來福剛剛跟我請辭,說他早上不再到山上送牛奶、派報紙了,因為他怕被鬼纏身。」真是有夠膽小。
「那怎麼辦?」明天開始,不就沒人到山上送牛奶和報紙了?
「所以我才在煩惱啊!」
「不如這樣好了,」櫻姊已經很辛苦了,她應該幫她分憂嘛!一向熱心到有些雞婆的曉葵自告奮勇,「我替來福去送,反正我早上一直都很早起。」
林夙櫻挑眉,靈光一閃,心裡突然有個主意,她笑道:「那也行,薪水我會照常發給你,而且還要麻煩你一件事……」
*** *** ***
翌日清晨,天未大亮,曉葵老早就穿好運動服,從派報員和牛奶商那兒領了要送的份數,騎著她的腳踏車上山。
一路上晨霧未散的朦朧和滿山翠綠的景致,還有吸滿胸腔的青草香和淡淡花香,讓曉葵覺得精神飽滿、神清氣爽神,心情說不出的舒暢,她甚至開心地哼起歌來了。
報紙和牛奶都是送到每戶莊園大門的警衛室,會有守衛來接收,曉葵很快地就把九戶人家的份送完。
只有九戶的原因是,第十戶並沒有訂報或牛奶,而那一戶正是傳說中鬧鬼的鬼屋。
「如果你不覺得害怕的話,」就在昨天,林夙櫻這麼對她說,「我希望你可以到唯一沒訂報紙和牛奶的那戶,替我打探看看裡面的情形,不用進到莊園裡,你只要在圍牆外繞繞,有什麼奇特的地方或風吹草動就來向我報告。」
曉葵答應了,她心想,如果在圍牆外會有危險,那其餘九戶人家老早就出事了吧?
曉葵來到那傳說中鬧鬼的莊園外,大門口沒半個守衛,宅門深鎖,透過大門上的鐵欄杆往裡瞧,只看到陰森森的樹林。她忽然覺得手心冒汗,困難地吞了口口水,為了完成使命,她跳下自行車,牽著車子繞著圍牆走。
在圍牆外,若是位置站得對、角度抓得准,抬頭望去,還是可以很清楚地觀察莊園裡那古堡般的哥德式建築。曉葵屏住呼吸,發現那棟大宅好幾處玻璃都被打破了,愈發像是年久失修的頹圮,接著她瞪大眼,瞥見其中一處黑漆漆的窗口有白影晃動!
她險些尖叫出聲,下一秒才發現那晃動的白影原來是窗簾。
呼!真是自己嚇自己!她拍著胸口,發現身上冒出冷汗。
任務結果是--沒什麼動靜,她決定這麼向林夙櫻報告。
重新騎上腳踏車,一陣清風徐徐吹來,原本四周靜得只能偶爾聽見鳥囀或狗吠,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曉葵有些怔住,她擰著眉聽仔細,發現琴聲的來源……竟然是那棟鬼屋!
再怎麼附庸風雅,誰會在早上六點不到的時間彈琴?
除了……除了……
曉葵想尖叫,可是繼而想到,萬一她的尖叫聲打擾了鬼兄弟的閒情逸致,向陽山莊就在隔壁,以後鬼兄弟會不會夜夜來找她泡茶?
於是她顫抖著,在心底把所有佛號都念過一遍,連「阿拉」和「聖母瑪麗亞」都沒遺漏,擂鼓般的心跳卻意外地漸漸平穩下來。
讓她的心平靜下來的,是那帶點憂傷、旋律美得令人動容的琴聲。
就算是鬼,會彈出這樣琴聲的,一定不是什麼惡鬼吧?曉葵心裡想,她甚至感覺那旋律傳達出一種孤獨且悲傷的情緒,讓人無法將彈琴的主人……或者該稱為「主鬼」,與窮凶極惡聯想在一起。
沒有生命的東西原來是死的,可是只要創造他的人懷著感情,就能觸動另一個人的心--因此教她這句話的人,總是能做出讓人回味讚賞的料理,讓椿館不只憑著優雅豪華的環境吸引客人,更多人是為了一嘗主廚的手藝而來。
那些音符有生命般地觸動她的心弦,所以彈著這琴音的主人,必定也是將最赤誠的感情化為旋律,才能夠讓她連恐懼也被撫平了吧?
她靜靜地站在圍牆下,那溫柔的琴音像是融進沁著茉莉花香的風裡,她出神地閉上眼。
鬼先生……或鬼小姐,一定很寂寞吧?
*** *** ***
「彈鋼琴?」林夙櫻將她派到前線去的偵查小兵傳達的結果重複了一次,像是有些訝異。
「是啊!」曉葵大力地點點頭,吃著洋芋片,「彈得很好聽呢!我想那位鬼先生或鬼小姐一定不是什麼壞鬼。」
林夙櫻不置可否,她訝異的是,那小鬼把所有東西都破壞掉了,卻留下了鋼琴嗎?可見鋼琴對他來說應該有某種安撫作用。
不過,還能彈鋼琴表示他沒事,那她就放心了。
「謝謝你了,接下來可能每天早上都要麻煩你到那屋子附近走一走。」雖然她猜,那臭小鬼應該撐不了多久。
「可以啊!」經過這一次,曉葵已經不再害怕那棟鬼屋裡的好兄弟了,她很樂意每天早上當鬼先生或鬼小姐的忠實聽眾,如果他都在早上彈琴的話。
下午,聽聞曉葵竟然頂替了來福到山上送報紙、牛奶的任務,婆婆媽媽們全聚集到椿館來了。
「曉葵啊!讓吳媽媽看看,你有沒有中邪?有沒有出事?」
「曉葵,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啊?我知道山下有間廟,裡頭的師父很靈,張媽媽等等帶你去收驚!」
眼看著椿館的大廳擠滿來關心她的鄰居長輩,曉葵雖然很感動,但也很傷腦筋。
「我沒事啦!真的沒事!」邊說著,還在大夥兒眼前繞了一圈,證明自己所言非虛,「而且我精神好得很啊!也沒有生病。」
婆婆媽媽們帶著質疑的眼光上下打量。
「要不然你把這戴著,這是吳媽媽剛剛去求的,很靈呢!」說著,把一條紅色的香火符給曉葵戴上。
「還有這些,玉葫蘆、玉八卦、玉觀音,收妖鎮邪保平安!如果都不夠的話,明天我把師父的桃木劍給你拿來!」
「還有還有,這是關老爺加持過的!」
「這個是濟公活佛加持過的……」
「這是注生娘娘加持的……」
哇咧,怎麼連注生娘娘都有?
接著又有人塞給她十字架、聖經,連大蒜都跑出來了。
「可憐噢!還這麼年輕……」塞完東西的婆婆媽媽們開始此起彼落地這麼感歎著,有人甚至拿起了手帕擦著眼角。
曉葵真是哭笑不得,心裡歎了口氣,繼續安撫這群超級天兵……
*** *** ***
曉葵到山上送報紙、牛奶的第二天清晨。
準備出門時,她還猶豫了一下,本來她就沒打算把鬼先生或鬼小姐當什麼凶神惡煞或妖魔鬼怪,可是那滿滿一籃的護身符都是長輩們的好意,如果他們知道她沒打算要戴,一定很擔心,也很失望。
最後她歎口氣,拿了兩個護身符戴在身上。
吃了頓簡單的早餐,因為昨天發現山上的風景真的很漂亮,曉葵於是還準備了三明治、蘋果和奶茶,打算送完報紙後一邊聽鬼先生或鬼小姐彈琴,一邊野餐。
曉葵的食量以女孩子來說還滿大的,可能是因為她活動量也大,所以還不至於身材變形變胖,倒是氣色和精神永遠像健康寶寶。
像前一天一樣,她很快地送完九戶莊園的牛奶與報紙,來到昨天聽到鋼琴聲的地方,可是過了許久,卻沒有任何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
鬼小姐並非天天早上都彈鋼琴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好可惜。
曉葵有些失望地騎上自行車,在這時,她卻聽到一個虛弱得彷彿病人,而且不確定來自哪個方向的男聲喊住她。
「喂……」
曉葵心頭打了個突,她四下張望,卻沒發現任何人影。
「誰……誰啊?」曉葵的聲音有些拔尖走調。
剛剛是她的幻覺嗎?那聲音聽起來真的好詭異,跟電影裡演的鬼魅一樣顫抖而無力,而且這時候她週遭明明沒有任何人。
難道……難道是……
曉葵下意識地握住胸前的護身符。
「你……別離開……」那虛無縹緲的聲音又傳出來。
血色從曉葵臉上褪去,她的頭皮發麻,全身恐懼地戰慄發抖。
鬼先生生氣了嗎?他發現她偷聽他彈琴,所以想帶她去陰曹地府,當他真正的忠實聽眾?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請你放過我……」說到最後一個字,曉葵幾乎已經是尖叫著,猛踩踏板,往山下狂飆。
「別跑……」江瀾從圍牆的轉角處追了出來。
連續數天未進食任何食物,他已經虛弱得連走路都有問題,為了追回好不容易出現在大宅附近的唯一活人,他跑沒幾公尺就因為貧血而不得不扶著牆休息,接著癱軟地坐在地上。
可惡……江瀾眉頭深鎖,飢餓雖然暫時壓下了他的氣焰,但改變不了他刺蝟般的性格,他開始詛咒任何想得到的人、事、物,此刻的他是一隻仍然生著氣、卻沒力氣發作的野獸。
腎上腺素讓曉葵像自行車競速選手般往山下瘋狂衝刺,一直到穿過艷紫荊大道的下坡路段,她不得不放慢速度緊緊按著殺車,讓車子不至於失速,心跳開始漸漸平復下來。
她剛剛會不會反應過頭了啊?腦海裡突然浮現這樣的聲音,情緒穩定下來之後,忍不住就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
方纔四周的確是沒半個人,那麼那個聲音真的是鬼先生囉?
其實鬼先生並沒有說什麼啊!他只是希望她別離開而已……
可是如果有陰間的好兄弟對著自己喊「別離開」,任何人都會嚇到腿軟的吧?她會有這樣驚慌失措的反應也是可以理解的,曉葵替自己辯解道。
不知為何,也許是昨天聽到了那樣的琴聲,她心裡是向著鬼先生的,加上曉葵很小時,阿公就和她說過,只要不做虧心事,就算是好兄弟也傷害不了自己,曉葵很相信阿公說的道理。
鬼先生很寂寞吧?也許他只是希望有人和他說說話,雖然對方是陰間的好兄弟,可是好兄弟生前也是人啊!是人都有七情六慾,都有孤單寂寞的時候。
何況她今天才說要當鬼先生的忠實聽眾呢!她剛剛的反應實在是一點誠意都沒有,可能還會傷了鬼先生的心呢!
曉葵在下坡路段的中途殺車,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
還是回去看看好了,她想,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天也都要亮了不是嗎?這麼打定主意,曉葵立刻將自行車掉頭,往山上而去。
曉葵遠遠地就看到癱坐在地上、背靠著牆、一身白衣的江瀾。
她突然想到,她這輩子是第一次看到鬼耶!雖然有些害怕、有些緊張,但也忍不住感到一點新奇。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近他。
「鬼先生?」這麼喊鬼先生,會不會太失禮了啊?
江瀾原本有些恍神,他一向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三四天來沒進食,已經餓得他開始有些迷迷糊糊的了,隱到了聲音,只是木然地抬起頭。
曉葵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鬼先生看起來好虛弱的樣子呢!她忍不住為自己方才落荒而逃的反應感到愧疚。
「你……」想問她有沒有吃的東西,一開口,又覺得頭有點暈,他緩緩地伸手蓋住額頭。
「啊!」曉葵卻以為是因為天要亮了,他害怕陽光所致。「糟糕了!你得快點找個能遮陽的地方休息!」
阿公說過,鬼最怕太陽了,如果被太陽照到,就會魂飛魄散。曉葵緊張起來,連忙跳下自行車,將車子就地停好,走過去扶起江瀾。
鬼先生皮膚好冰啊!曉葵想,不過繼而想到鬼本來就沒有體溫嘛!她哪裡知道那是因為江瀾穿著單薄的衣裳,雖然現在是六月,清晨和夜晚時在山上溫度還是非常低的。
曉葵將江瀾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肩膀,遺傳自母系血親的怪力,讓她沒有費多少力氣就扶起比她足足高了一個頭的江瀾。
「怎麼辦?這附近哪裡有可以遮陽的地方?」再不快點的話,鬼先生就要魂飛魄散了啊!
遮什麼陽?江瀾有點頭昏腦脹,但他仍是指了指前方。
「左轉……側門……可以進去。」反正他也不想就這麼昏倒在大路上。
曉葵立刻扶著江瀾往側門移動。「真的有側門耶!」而且鎖還是開著的,鬼先生果然神通廣大。
通過側門,穿過庭院,大宅兩邊有長廊環繞,曉葵原想扶他進屋去比較保險,江瀾卻沒什麼力氣再走下去,他指著穿廊的大理石長椅,曉葵於是先扶他在長廊上休息。
長廊外,群樹幾乎將天空遮蔽,對鬼先生來說應該算安全吧?曉葵打量著庭園裡那些樹蔭,心裡想。
「鬼先生,你沒事吧?」她擔心地問。
她一路扶著他,他整個人的重量根本都壓在她身上了,讓她覺得他好像隨時會昏過去似的。
他看起來像沒事嗎?江瀾本想斥責她的愚蠢,可是一來餓得沒力氣,二來自己這麼沒用的模樣全被這女人看光了,還得靠她攙扶,讓他面對她時氣焰整個被削去大半。
「我……」他好想吃東西,可是又拉不下臉開口,支吾了半晌,是肚子誠實的反應替他表達了困窘。
曉葵原以為是自己的肚子在叫,還小小的臉紅了一下,不過摸摸肚皮,又覺得不對,她出門前已經塞了一塊厚片吐司和一杯牛奶了,現在還不至於餓到會叫出聲。
接著,她明白了那「咕嚕」聲的來源。
「你肚子餓啊……」她一臉傷腦筋,江瀾蒼白的臉露出一抹紅暈,不過也只有一下下,很快血壓又往下降。
「可……可是我沒有帶元寶蠟燭耶!」阿公說,好兄弟都吃元寶蠟燭。
「我幹嘛要元寶蠟燭?」他幾乎想罵出聲,可是話出了口仍有氣無力的。
曉葵一臉困惑。
難道……阿公說錯了嗎?好兄弟不吃元寶蠟燭?她忍不住沉吟起來,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阿公好像還說過,好兄弟是沒有實體的,可是鬼先生有實體,就表示……
「啊!原來你不是鬼!」是殭屍!
對了對了!就是殭屍,電影裡、小說裡,甚至是電視劇裡都有演過,有些人死了會變殭屍,但是身體還沒僵硬,所以還能活動。曉葵驚悚萬分地想。
「我本來就不是……」說到最後一個字,幾乎氣虛到完全沒聲音。
這女人有毛病!他忍不住在心裡想。
殭屍肚子餓要吃什麼?曉葵傷腦筋了起來,接著想起電影裡演的……
吸血!她一臉驚悚地捧住臉頰。
可……可是她「好朋友」才剛過,已經很缺血了耶!
「你……有沒有吃的?」不行了,再不吃東西,他真的會昏倒。
曉葵猶豫著,看著江瀾慘白得像隨時會倒下去的模樣。
她是有點缺血,不過也一向是健康寶寶,眼前的殭屍先生看起來一副不馬上吸血就要死去的樣子,雖然不知道殭屍再死一次會變成什麼,不過,如果她只是被吸一點血,殭屍先生就能不用死,那她實在不應該見死不救啊!
「好吧!」曉葵一臉豁出去的樣子,她把手臂伸了過去,閉上眼,「可是先說好喔!你只能吸到你不會暈倒為止,不能把我的血吸乾。」不然她只好把衣服裡的玉觀音和十字架拿出來。
江瀾忍住罵人的衝動,因為氣一提上來,頭就暈得厲害。「我沒事吸你的血做什麼?我問你……有沒有食物?」這女人,是在耍他嗎?
「嗄?」曉葵睜開眼,一臉詫異。原來殭屍先生也能吃普通的食物嗎?
「那……蘋果和三明治可以嗎?」她車上只有這兩樣,牛奶剛剛送光了。
「有就好,」本想催她快點拿過來,別囉囉嗦嗦的,卻臨時改了口,「拜託你了。」他低下頭,泰半是因為這輩子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你撐著點,我馬上拿過來!」太好了!殭屍先生可以吃普通的食物呢!
她不用被吸血就可以救他,曉葵既興奮又感動,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回去拿三明治和蘋果,很慶幸自己今天做了特大號的總匯三明治。
餓了三天,江瀾也不管什麼吃相或面子,馬上塞了一大口三明治。
「慢慢吃,這些都給你。」反正她回家再做就有了,而且她也還不挺餓,不像殭屍先生都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這份特大總匯三明治切成了四小份,江瀾狼吞虎嚥地一口氣吃掉兩份,卻覺得這三明治比以前吃過的都要美味可口。
江瀾吃得太急,有些噎著,曉葵連忙遞上奶茶給他。
連喝了幾口才把三明治吞下,他低著頭道了聲謝,忍不住有些羞赧,這輩子頭一次像小男生一樣地無措,連耳根子都微微紅了。
肚子有些東西,不再飢腸轆轆難受得緊,江瀾才放慢吃的速度。
曉葵終於有時間好好地端詳她身邊的殭屍先生。
殭屍先生模樣雖然很憔悴,可是長得很好看呢!皮膚白皙,曉葵自己的膚質也算不錯,是健康偏紅的蜜桃色,卻不像殭屍先生那般乾淨得幾乎找不出瑕疵;他的五官優美而深刻,也許是個混血兒吧?
他的髮色烏黑,髮質很好,像絲綢一樣,讓人好想撫摸那觸感;不像她,是只比鋼絲頭還好一點點的米粉頭。曉葵突然覺得好羨慕,她真想知道殭屍先生平常是怎麼保養頭髮的?為什麼就算死了看起來還是那麼閃閃動人……
曉葵突然又想起另一個問題--
殭屍是人死了之後才變成殭屍嗎?那……他現在是屍體囉?
曉葵差點從椅子上彈跳而起,卻按捺著。
不行,這樣太失禮了,雖然她沒見過人的屍體,但像殭屍先生這樣乾淨的屍體,其實也不算惹人厭啦!而且人們平常吃的食物不都是屍體嗎?
她應該尊重殭屍先生,不能表現出嫌惡或害怕的模樣。阿公常常教她「四海之內皆兄弟」,意思是只要是四海之內,無論是天上飛的或地上爬的、是屍體還是活人,都要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兄弟。
本來專心地吃三明治的江瀾被曉葵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原想背過身,又覺得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太禮貌,於是只得忍耐著,好半天才幹咳兩聲,猶豫著該不該主動打破沉默?
他不懂得怎麼跟他人相處,甚至是討厭人群的,所以當傭人走光了,冰箱裡能吃的食物吃光了,他只顧著埋怨老天爺讓霍成昊奸計得逞,卻打死不願下山去買東西吃。
當然,讓他無法下山的還有另一個原因。
最後,是一向和人們聊天打屁慣了的曉葵主動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啊?」總不能直接喊人殭屍先生吧?
「江瀾。」
「姜藍?江嵐?」這名字還真有詩意,「江上嵐煙嗎?」這可是她最近看武俠小說學的喔,她也是很有文學氣質的!雖然唸書時她的國學常識經常不及格。
「水字旁的江和水字旁的瀾。」他回道,卻難得沒有不耐煩的情緒。
「喔!」一個「藍」加水字旁?還是一個「嵐」加水字旁?有這種字嗎?曉葵還是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點點頭,決定回去問林夙櫻。
總要把人家名字先記起來,萬一那一天殭屍先生……呃,現在應該喊江先生,終於決定入土為安時,才有人能替他刻墓碑。
「我叫塗曉葵,塗是一個水加一個余,曉是天剛破曉的曉,葵是向日葵的葵。」曉葵笑嘻嘻地自我介紹道。
江瀾應了一聲,繼續吃三明治。
「江先生,你為什麼會……」為什麼會死?要這樣問嗎?好像怪怪的。
江瀾卻以為她在問他為什麼會餓得暈倒在大馬路上,原本有些羞惱,可是她是餵飽他的救命恩人,又看見了他最落魄的模樣,所以即便現在已經漸漸恢復體力,他還是不願意對她發脾氣。
「我的僕人在離開時,把我房子裡的錢和信用卡、提款卡全拿走了。」真是養老鼠咬布袋,所以他就算下山也沒有錢買食物,而如果要他打電話向霍成昊求救,他寧願餓死!
原來是謀財害命!曉葵既同情又憤慨地握緊拳頭。
「要不要我幫你報警?」讓兇手逍遙法外太沒天理了。
江瀾沉默著,其實這幾天他也想過要報警,可是他一向就介意自己身為江家真正繼承人的身份。他痛恨霍成昊,泰半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明明他才是江家真正的主人,可是所有人景仰的、服膺的是江家的養子,原名霍成昊的江浩,而他這個正牌東宮太子卻只能仰賴他的鼻息,當個領掛名職務高薪的米蟲!如果現在又讓外界知道他落魄到被偷光了錢,還被軟禁在這裡,他以後就更抬不起頭來了。
於是這幾日他雖然忿忿不平,卻想不到能扳回面子並加以反擊的方法,內心就更加鬱悶。
「不用了,只是一些錢而已。」他繼續低頭吃著三明治,不願也沒必要對外人坦白自己的心結。
什麼只是一些錢而已?還有一條人命啊!曉葵忍不住想反駁,可是被害者都說不想追究了,她又有什麼置喙的餘地?而且說不定他是擔心警察來了,這棟房子成為命案現場,每天有警察出出入入,他豈不是沒有了容身之處?
畢竟殭屍的存在應該會引起社會大眾的不安,他不是被抓去像外星人一樣解剖,就是被趕到深山裡去……以前的民間故事和傳說的結局都是如此,曉葵也想不出比較不悲慘的下場。
只是……有冤不得伸,實在好可憐啊!她心裡對殭屍先生的同情心又爆升了好幾倍。
吃完了三明治,肚子飽了許多,雖然因為血糖過低還需要休息一會兒,但至少短時間內他不用擔心會餓死。
只是吃了這一餐,下一餐茫茫然不知何時有著落,江瀾忽然為自己感到悲哀和氣憤,想不到他竟然會落到這步田地。
也許……他該趁現在頭腦清醒了,想個好辦法……
回過神的江瀾卻見曉葵仍然望著自己,他以為她在等他給予報酬,摸了摸口袋,尷尬地想起自己身無分文。
「那個……」他清了清喉嚨才開口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進屋子找個值錢的東西給你,算是這頓飯的報酬。」只是不曉得還找不找得到沒被他破壞,又沒被傭人偷走的東西。
曉葵瞪大眼,連忙搖手,「不用了!這只是一點連小忙都算不上的舉手之勞而已,我不能拿你的東西。」她突然站了起來,看了看手錶,「能夠幫到你,我覺得很開心,我該回去開店了。」
曉葵急急地往外走,因為經常被山莊裡的叔伯大嬸威脅收取酬勞,她並不想讓已經落魄到身無分文的殭屍先生為了這頓救命的一餐而煩惱,所以跑得像屁股有把火在燒似的。
「江先生再見,我明天還會再來的!拜拜!」站在側門口,她轉身揮了揮手,「你千萬別走出來送我喔!太陽已經出來了,你快進屋去吧!」沒等江瀾有任何反應,就衝回自行車旁,騎上車風風火火地下山了。
江瀾有些無言而錯愕地呆站在原地,她跑得實在也太快了點。
真是個怪女生,他想,低下頭,卻見到她本來裝著早餐的籃子,和籃子裡的蘋果。
拿著那顆蘋果,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個不算笑容、但尚稱心情愉悅的角度。
好吧!至少等到不知何時他肚子又餓了的時候,還有一顆蘋果,可得省著點吃。
*** *** ***
曉葵翻著字典,才知道原來水字旁又念「藍」的,只有一個字。
「波瀾壯闊、力挽狂瀾……」啊!都是國中程度的字嘛!她吐了吐舌頭,尷尬地笑了起來。
沒辦法,她文科一向很弱,本來強項是生物、數學,因為懶得擠那些熱門的科系,而選擇自己覺得對家裡有用的科系念。
深夜十一點,她卻難得地還沒入睡,平時椿館由她負責在早上六點開門,晚上九點吃完飯就沒有她的事了,由她的阿姨,也是椿館的老闆阿椿姊負責在半夜三點後關店打烊。
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拍拍臉頰讓自己打起精神,她爬下床,身上穿的並不是平常這時穿的睡衣,而是輕便的外出服。
這棟與隔壁椿館一樣寬大豪華的頂級員工宿舍,電梯與其它空間隔開來,保持各層樓的私密。五樓住著房東林夙櫻、六樓則是主廚楊昀騏和他的妻子,原本和椿館老闆娘住在四樓的曉葵後來搬到了三樓。
多虧如此,她才不用擔心被阿姨或姨丈發現自己這個時間偷溜出去。曉葵提著白天就準備好的大包包,二樓和一樓都沒人,阿姨在隔壁椿館顧店,她躡手躡腳地溜到廚房去。
雖然她準備了麵包和一些零食,不過這些只有熱量的快餐是不夠的,殭屍先生看起來已經夠纖瘦蒼白了,他需要更充足的營養。
餐桌上整理得乾乾淨淨,冰箱裡也沒有料理過的食物,曉葵有些失望。
「你在找什麼?」廚房入口處,溫潤低沉的男聲響起。
曉葵嚇得轉過身,把包包往身後藏,整個人夾在冰箱開啟的門之間。
「楊……楊大哥。」
楊昀騏笑看著她的舉動,雙手抱胸地倚在廚房門口。
「在找吃的?」趁著妻子在樓上,點上一根煙解解煙癮。
不知為何,曉葵總覺得楊昀騏那笑容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只不過他一向溫溫的,什麼事都一笑置之,不像林夙櫻老是讓她有背脊發毛的感覺。
曉葵尷尬地走向前一步,讓冰箱門闔上。
楊昀騏走到電飯鍋旁,打開鍋蓋,端出一個三層式的鐵製便當盒,因為放在電飯鍋裡保溫,還溫熱溫熱的。
「拿去。」
曉葵瞪大眼,不可思議地來回看著便當和楊昀騏,後者只是閒閒地叼著香煙,眼睛在微笑,卻斂著唇邊上揚的弧度說道:「最近山莊裡流浪狗和流浪貓變多了,不是嗎?」沒點破她真正的意圖,只是給她找個台階和借口。
曉葵鬆了口氣,以為楊昀騏真的認為她偷喂的是貓、狗,而不是「殭屍」,笑著點點頭,「謝謝楊大哥。」她接過便當,「你要替我保密喔!」她小聲地說,從廚房的後門離開。
「小心一點,別太晚回來。」
曉葵對著他揮了揮手,立刻往山上的方向走去,而在她身後數公尺,向陽山莊的保全人員已經偷偷摸摸地跟在她屁股後,想當然爾是奉女王之命保護小紅帽的安全。
楊昀騏又站在後院抽了一會兒煙,想到林夙櫻如此大費周章地「整治」江瀾,又繞了大半圈幫著曉葵去照顧他,就忍不住想笑。
煙霧在眼前繚繞,恍然間因為江瀾的事讓他想起許多回憶,關於十紋蘭、關於那個睿智而性格豁達開朗的江老,還有關於八個堂口與他們幾個年輕人共有的往事。
物是人非,他卻瀟灑地笑了笑,和妻子破鏡重圓,從此朝夕與共、恩愛相守,已經讓他再沒有什麼遺憾。捻熄了香煙,轉身進屋,關上後門時故意沒將它鎖上,好讓曉葵回來時方便些。
*** *** ***
深夜和清晨造訪鬼屋,是全然不同程度的毛骨悚然,這山裡入了夜後,萬籟俱寂,其餘九戶人家還會在莊園裡各個角落點上庭園照明燈,這座鬼屋卻幽暗地印證著主人早已遇害的「事實」……
真正的事實是,向陽山莊和山上十座莊園的戶外燈全都是自動感應,只要環境能見度減弱就會亮起,而自動感應燈可調成全手動,江瀾根本不知道莊園裡街燈的總開關在哪裡,又不知被哪個渾球調成手動開關,所以……
曉葵慶幸自己帶了手電筒,她來到早上遇到江瀾的圍牆外,很幸運地發現側門沒鎖上。
她想起她竟然忘了問殭屍先生,在這棟鬼屋裡有沒有其它的「鬼」朋友?殭屍先生雖然很和善,但不代表其它好兄弟也很和善吧?
曉葵緊張地吞了口口水,心臟狂跳的聲音對比寂靜的暗夜,在自己耳裡聽來像平地驚雷一般的響亮,她甚至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鬼鬼祟祟地跟著自己,匆忙地回過頭,卻什麼也沒發現。
心裡更毛了,她只能安慰自己那只是普通的風吹草動,是她太神經質了。
背著大背包,左手提著便當,右手拿著手電筒,曉葵一邊對著大宅呼喚:「江--先--生……」尾音拖得長長的,表情誇張得像參加大聲公比賽,出口的音量卻連路過的野貓隨便喵一聲都能輕易蓋過。
探頭探腦地穿過迴廊,她想,還是從正門拜訪比較有禮貌,於是繞到大宅的正面。
曉葵左右張望著想找門鈴,半天才想起這莊園位在大路邊的鐵柵門才有門鈴和對講機,她舉起手想敲門,發現兩扇原本頗有重量的大門並非緊閉著,而是微微錯開,那不到半公分的門縫正吹出細細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冷風。
曉葵不禁打了個寒顫,鼓起勇氣雙手向前推,大門「吱」一聲地開了。
看來這門好久沒上針車油了,恐怖片裡的門都這副德行,曉葵心想明天該帶罐針車油來替殭屍先生整治一下這裝神弄鬼的大門。
宅子裡又比外頭更暗了,曉葵拿手電筒往裡照,發現前廳一片空曠,只差沒佈滿蜘蛛網來增添鬼屋的氣氛。
她吞了吞口水,卻覺得好像有回音似的。
「江--先--生……」躡手躡腳地穿過前廳,努力放輕的足音卻還是在空曠的大廳上製造出令人神經緊繃的回聲,連原本不比貓咪更大聲的呼喚聽來也清晰無比。
這大宅的格局果然比向陽山莊的別墅還氣派威風上十倍不只,過了前廳之後得穿越兩側壁面屈彎的拱門,才是足足能容納四座籃球場的正大廳,還可以看到電影「亂世佳人」裡出現的那種既寬敞又豪華的樓梯。如果不是四周實在陰森空曠得可怕,還能想像一下美麗的女主角因為無法挽留心灰意冷的男主角,而伏在樓梯上悲傷啜泣的唯美畫面……
曉葵甩了甩頭,現在她一點也不希望眼前真的出現一個哭泣的女人,太可怕了!
曉葵對著樓梯處,又拉開了喉嚨,很賣力地以氣音喊著:「江--」
「你在做什麼?」男人帶著疑惑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伴隨著回聲,展現無比的氣勢和威嚴。
曉葵幾乎是跳著回過身,嘴巴還大張著,手電筒照在江瀾蒼白的面容上。
「不准叫!」江瀾皺著眉,動作迅速準確地摀住她的嘴。
他討厭噪音,尤其是尖銳的噪音。
曉葵下意識地想咬人,全身冒出了冷汗,在認清眼前的人之後,心跳才慢慢恢復正常,整個人鬆了一口氣般地軟了腿,坐在樓梯上。
「嚇死我了,我以為有鬼……」曉葵拍著胸口。
雖然出現的是跟鬼差不多的殭屍,不過她認為認識的殭屍跟陌生的鬼是有差別的。
「這世上根本沒有鬼。」江瀾一向鐵齒得很,他冷冷地駁斥。
你自己不就是殭屍?曉葵原想反駁,未了還是作罷。
被謀殺已經很可憐了,還要承認自己是殭屍,想想實在讓人鼻酸。
「你在這裡做什麼?」江瀾問,語氣有些疏冷。
清晨時對曉葵的友善因為那一份三明治在胃裡消化也跟著消失,飢餓讓他脾氣變得更暴躁,如果不是還記得她是對他伸出援手的人,換作其它人早就被他轟出門了。
曉葵想起自己的目的,她站起身,舉著便當在他眼前。
「送吃的給你,我想你今天會暈倒在路邊,可能是你家裡已經沒什麼食物了--」邊說著邊覷著他的反應,她是常常喂流浪貓和流浪狗,但喂殭屍可是第一次,她知道一般人都厭惡被同情,殭屍當然也是。
「為什麼?」江瀾打斷她的話,他聞到便當裡還溫熱的飯菜香,飢餓感更加倍,表情卻比原來更冷淡,甚至帶著點防備,「我們素昧平生,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既然知道他連吃頓飯的錢也沒有,就應該曉得她不可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為什麼?曉葵為他的問題一陣錯愕。
「因為……我不能見死不救啊!」這是人之常情吧?
一般人看到路邊的乞丐或流浪漢,甚至是流浪貓或流浪狗,總會起惻隱之心,何況還是快要餓死的。
「我都已經知道你可能沒東西吃,會再像今天一樣暈倒在路邊,怎麼可能裝作不知道?」
她想了一整天,實在想不出要怎麼幫助一個殭屍,如果告訴其它人的話,鄰居的婆婆媽媽肯定會找和尚或道士來作法消滅他!她不能這麼不講義氣。
看著她認真而嚴肅的模樣,江瀾的態度軟化了,心裡有些奇妙的感覺讓他臉部升起燥熱。
「對不起,」他撇過頭,有些不自在地發出聲音,「我不該懷疑你。」
曉葵仍是開朗地笑了笑,「沒關係啦!」他被自己的僕人背叛過,不信任他人也是情有可原的,曉葵心想。「飯菜快涼了,你趕快吃吧!我還帶了其它東西來呢!你一定用得到。」
江瀾看著她興奮又急切的小臉,嘴角竟也抹起淡得不能再淡的笑。
「跟我來。」他說。
曉葵跟著江瀾走在這棟大宅子裡,說也奇怪,雖然她一直誤以為身旁的江瀾是殭屍,可是卻一點也不害怕;相反的,有他在,讓她感覺原本恐怖的大宅其實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不知從哪裡吹進來的、陰慘慘的風現在卻覺得清涼又舒服,正好驅趕夏夜的暑意。
江瀾領著她,來到整棟大宅唯一燈光亮著的房間,四面牆沒有窗戶,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閃耀著熠熠光輝,房間裡擺設的是這棟大宅僅剩不多的完好傢俱,溫暖舒適的感覺和房間外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這陣子江瀾總算吃到教訓,不再破壞房子裡的東西,大宅裡還有少數的房間水晶燈或壁上的藝術燈沒壞,但入夜後,只有這房間裡的燈會被點上。
在僕人走光的第一天夜裡,江瀾才發現待在點上燈、窗戶又被破壞的房間有多可怕--最詭譎、最考驗人心的黑暗並不是被它吞噬,而是被它所環伺。因此他寧願讓整座大宅與黑暗為伍,反正他根本不相信靈異神怪之說,只要讓自己與黑暗融為一體,就沒什麼好怕的。
江瀾打開便當盒,有些怔住。
「怎麼了?」曉葵忍不住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想瞧瞧便當有啥菜色。
干貝芥菜、局烤明蝦、綠筍燒豆腐、炒蟹粉、椒麻雞、開陽白菜,附湯是翡翠金針湯,在便當盒最上層,用專門盛湯的盒子盛得好好的。
曉葵吞了口口水,雖然九點吃晚餐,便當裡有幾樣菜還是晚餐時餐桌上的主菜,可是面對色、香、味都一流的美食料理,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十指大動,何況當她想起今天晚餐時齒頰留香的感動,幾乎要覺得自己又餓得可以吃下三碗飯了。
楊大哥竟然拿這樣的菜色要她去餵流浪貓、流浪狗,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這些是你做的?」江瀾只是看著三個便當盒裡整齊盛裝的飯菜問道。
曉葵搖搖頭,「不是,」她哪有那麼神?「你不喜歡?」這才想起她忘了問他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
江瀾抬起頭看著她,神色有些陰沉。
「不是。」相反的,那些幾乎都是他喜愛的菜色,江瀾不得不懷疑曉葵的來歷。「是誰弄的?」雖然肚子餓得緊,但如果這頓飯是霍成昊施捨的,他寧可把它們倒掉。
「是我們店裡的廚師啊!他好厲害的,只不過裡面有幾樣菜是我們今天晚餐時吃的,就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只是巧合嗎?曉葵的說法又再次說服了江瀾,他這才放鬆了表情,邀她一起落座。
「不介意。」只要不是霍成昊的施捨都好。「謝謝你。」為自己方纔的多疑愧疚,江瀾歉然地一笑,雖然對不常笑的他來講有些僵硬不自在,但曉葵還是看呆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呢!可是又太過虛弱了,曉葵連忙說道:「你快點吃吧!涼了對胃不好。」
江瀾發現便當盒附了兩雙筷子,遲疑了一會兒,把另一雙遞給她。
「一起吃吧!」雖然從不與人共食,不過要是讓她坐著看他吃,他會更不自在,而這樣的邀請對他而言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曉葵本來想推拒,可是她看著便當裡的菜,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加上這個三層式便當盒本來就是野餐時用的,可以裝上兩三人分的量,她反正也不餓,吃不多,但兩個人一起吃胃口比較好,於是接過筷子。
「對了,江先生……我可以喊你江大哥嗎?」喊先生好生疏喔!
江瀾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雖然讓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人這麼親密地喊他,對一向在人際相處上有障礙的江瀾來說委實不自在,但他心裡卻不願拒絕她。
難道就因為她是餵飽他的人?
恩與情是最容易讓人迷惘難分的,不懂愛人的江瀾更是厘不清兩者之間的差別。
他分明是厭惡接受同情的,否則不會寧願躲在大宅裡也不願對外求援。
這女孩對他伸出了手,與第一次不同,這次他仍有餘力拒絕,可是她卻不費吹灰之力地打破他的心防,當他在接受她傳遞過來的溫暖時,也忍不住想回報給她些什麼。
如果他所想要給予的回報單純只是物質上的,一切可能簡單得多,麻煩的是他現在連最基本的物質回報都不可能給得起,這樣的情況讓他更加不明白此刻一直容忍著這小女生在耳邊聒噪,自己不只不發怒,還不時地應和著,到底是因為吃人嘴軟?還是他真的對她特別?
「我有一個表姊,是我阿姨的女兒,她和櫻姊都是我的偶像喔!聽說以前她們在學校也很出名,一文一武,連別校都有親衛隊呢!」
便當還沒吃完,曉葵卻已經差不多交代完她的祖宗十八代,外加她自己的瑣事。
她自己愛講不打緊,三下五時還會像這樣地探問道:「江大哥,你呢?你有沒有兄弟姊妹啊?」
兄弟姊妹?江瀾想到霍成昊,胸臆間的火又被點燃,幾乎要動怒了,抬起頭,卻發現她笑咪咪地等著他的答案。
這女孩很喜歡笑,笑起來很親切,像早晨淡淡的、怡人的陽光,雖然說出來的話有時會「秀逗秀逗」的。
「我有一個雙胞胎姊姊。」他說,情緒不自覺地和緩下來,他知道這樣的轉變並不是因為想起自己唯一的血親。
他盯著她的笑臉,發覺那才是讓他靜下心來的主因。
「哇!雙胞胎耶!你姊姊一定跟你一樣,也長得很漂亮!」光是想像,曉葵就忍不住雙眼閃亮。
漂亮、有個性又有才能的人一向是她崇拜的對象,像楊昀騏、林夙櫻和她表姊,可是雙胞胎美人她還是第一次聽見。
像他一樣漂亮的人有兩個,如果站在一起……多麼賞心悅目啊!
江瀾知道自己的相貌得天獨厚,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讚。
過去想拍江家馬屁的人實在太多了,那些阿諛奉承幾乎是他從外人口中聽到最多的話,多到他聽著都覺得刺耳想吐。
可是出自她口中,他頭一次感覺到被誇讚的欣喜,甚至覺得曉葵那麼容易就把情緒表露在臉上,讓人光是看著她的眼睛,也覺得好像有百萬燭光的亮度在閃爍,臉頰紅得像水蜜桃,實在可愛得很,心裡不禁暖暖的。
有些難以形容的悸動浮出,那對他而言太過陌生,彆扭得不想承認自己竟然會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心頭暈陶陶的,臉上卻還是誠實地浮現些許臊紅。
「我們只有一部分相像。」就是同樣都是外人眼中的「混世魔王」。
「你姊姊也跟你一樣,很會彈鋼琴嗎?」她突然問。
看著江瀾微微訝然的表情,曉葵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起自己昨天在莊園外聽到琴聲的事。
「那是你彈的嗎?」曉葵的眼不自覺地飄向他修長的十指,果然像鋼琴家的手一樣漂亮。
「那是我唯一的專長。」他的口吻有些自嘲,笑得很無奈。
他不像霍成昊,有傲人的頭腦、攝人的氣魄,所以能成為父親和外人心目中唯一的繼承人選,而他就只是江家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我覺得你很厲害啊!」曉葵幾乎是有些激動地反駁,「連我這個不懂音樂的人都覺得感動呢!楊大哥常常說,只有放了感情去做一件事,才能打動他人的心。彈琴對你來講也是這樣的吧?能夠用心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這樣的人很值得尊敬!」
就像她最愛看的「電視冠軍」節目一樣,這個世界人人崇拜會賺錢、會作秀的人,可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其實是那種在自己專長的領域上堅持原則、追求完美的人,每次看到這樣的人,她都感動到熱淚盈眶喔!
看著她的反應,江瀾不禁輕輕撇過頭,掩飾突然忍俊不住的笑意。
真的有人光是激動的樣子就戲劇化到讓人想發笑啊!他都快覺得她兩條小辮子也要跟著飛揚了起來。
雖然她說話的語氣和神情總有些誇張,他卻不覺得她虛偽、惹人厭;相反的,他感覺她是真的為自己所表達的而感到莫大的興奮與佩服。
被她所崇拜的人必定都能感覺到一股純粹喜悅的虛榮吧?那種虛榮心就好像被小孩子所崇拜一樣,在有些人眼中也許很可笑--被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崇拜,怎比得上被社會大眾、被週遭有利害關係的人認可?可是孩子的崇拜絕不會言不由衷,或摻雜別的動機,甚至孩子赤裸裸的傾慕與喜愛會感染到他們的崇拜者。
從來就沒有人會真心地認可他,直到他遇上了這個女孩……
抬眼望向曉葵,發現她的眼睛仍然閃亮閃亮地看著他。
曉葵因為江瀾的注視而感覺自己似乎有些興奮過頭了,忍不住羞赧地垂下頭,尷尬地玩著自己的手指頭。
糟糕,江大哥一定會覺得她很奇怪吧!曉葵心裡想,她就是改不了那種一激動就快要飛上天似的單純個性。
江瀾這方,胸口的悸動卻更明顯了。
是因為他從來不去注意女孩子,還是這小女生真的很特別?他不知道,這一刻他只覺得這小女生可愛得讓人想親近她,心裡像有暖陽在拂照,莫名的騷動不斷在擴大。
「吃飯吧!炒蟹粉很好吃,很新鮮噢……」曉葵連忙出聲,努力打破讓她害羞的沉默,「啊!你不要誤會,我是晚餐時吃的,沒有偷吃你的便當。」
江瀾忍不住想笑,沒發覺從她造訪至今,這樣的微笑愈來愈頻繁地出現在臉上。
江瀾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喜悅與輕鬆,眼前的食物很可口,但讓他破天荒露出溫柔微笑的,卻是身旁這只聒噪的小麻雀。
怪女孩,卻是個讓人覺得很舒服、很想親近的女孩。
「其實我今天本來是想可以像昨天一樣,聽到你彈鋼琴的說。」曉葵有些不好意思,她想到自己嚇得落荒而逃的可笑行徑,突然好想鑽到桌子底下躲起來。
江瀾挑眉,淡淡地笑著,「如果你想聽的話,我隨時可以彈給你聽。」從來他不為任何人彈琴,卻覺得為她破例也沒什麼不可。
「真的嗎?」曉葵興奮得雙頰紽紅。
「鋼琴就在隔壁。」他說,「不如等等我就彈給你聽吧!算是這頓飯的謝禮。」
「好啊好啊!」曉葵像個貪玩的孩子,開始幻想著在飄散花香的夏夜,有月光相伴,聆聽優美動人的琴音,不知有多浪漫,都忘了自己是偷溜出來的。
飯後,江瀾先把籐制長椅搬到琴室,因為琴室沒別的坐椅,他難得地體貼他人,不想曉葵沒地方坐。
「我來就好啦!」曉葵阻止著江瀾的動作,她覺得江瀾還是太蒼白、太瘦弱了,忍不住擔心他操勞過度會虛弱地暈倒。「不騙你,我力氣超大的、米店的阿伯說他兒子都沒我神勇!」
兩手各抄起七、八斤重的大米袋,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健步如飛,讓眾家男兒慚愧到想跳海自盡;每年小區運動會的搬重物賽跑項目,能拿走前三名的除了義消隊員,就只有她了。
江瀾心裡有些悶悶的,覺得曉葵太看不起他了,他在曉葵再開口之前抬起籐椅。
「再怎麼說,你是女孩子,而我是個大男人。」他堅持地說,幾乎是有些執拗的,然後抬著椅子走進琴室。曉葵在背後微怔著,忍不住掩嘴偷笑。
她不是故意要看輕他,而是他強調自己是個男人的神情,讓她想到她代班的幼兒園裡那些頑皮的小男生,也總喜歡對著她抬頭挺胸,有些驕傲卻又掩藏不住稚氣地表示:「我是大人了!」
「笑什麼?」江瀾把椅子放在琴室,回過頭看她掩嘴竊笑,忍不住眉頭微攏,直覺她是在取笑他,有些羞惱,卻還是沒有發脾氣,只是頰上有些紅。
「沒事。」曉葵搖頭,臉上的笑容擴大,「我沒有笑你,只是覺得心情很好,很開心。」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和殭屍做朋友啊?不只可以一起快樂的用餐、聊天,還能聽到他彈鋼琴。
她一定很幸運,因為她不只遇到殭屍,而且還是個相當體貼可愛的殭屍。
想到這裡,曉葵心裡卻突然閃過一抹陰鬱,她不該為江瀾「殭屍」的身份感到開心的,事實上,如果江瀾是活生生的人,她才更應該為他高興,因為這樣一來,他就不用躲在黑暗之中,不會那麼樣的孤寂。
江瀾看著她的笑臉,那是可以讓週遭的人也感受到她心裡洋溢著陽光與幸福的笑臉。
「為什麼?」為什麼覺得開心?為什麼突然心情很好?這些對他而言都是難以理解的,他這才發現今天晚上因為她的出現,他已經太過反常。
過去,在他週遭的人眼裡,他是只咆哮的獸、暴怒的魔鬼,好像從來不懂開懷歡笑是何物--他也的確不懂,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能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夠突然間很開心、很快樂?
人為什麼快樂?他這麼問,周圍的人總是告訴他,只要有了權利與金錢,就會有快樂,他是江家的少爺,有權有錢,可是他真的快樂嗎?
如果不,為什麼大家都認為他應該快樂?
「你得到了什麼?或我給了你什麼嗎?」他的神情迷惘如孩子。
「得到什麼不重要,而是因為我遇到你啊!」把一切快樂追根究柢,就是因為遇到了他吧?能夠幫助他、能夠認識他、能夠做她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在別人都退避三舍的鬼屋裡有這樣的奇遇,怎麼會不開心呢?
如果不是他,她也會和其它人一樣,對這棟鬼屋存有畏懼,就算不去接近它、不去想它,可終究是心裡的一塊黑洞。可是因為他,她心裡的黑洞被填補了,甚至被植滿開著美麗回憶的花朵,想著就會笑,不是很幸運嗎?
事實上對曉葵而言,似乎也沒有什麼算得上不開心的事。
江瀾的神情有些怪異。人可以只為了遇到另一個人,就覺得開心嗎?
從來沒有人會認為遇到他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那些想奉承江家的人,就算嘴裡那麼說,他還是能感覺到他們虛偽的笑臉下,有多麼的勉強、多麼的不快樂,甚至是滿懷鄙夷與痛惡的。
狂暴的惡魔、發瘋的野獸,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是這麼看他的,如果曉葵知道他那暴躁的另一面,恐怕不會用這樣的表情對他說這句話吧?他突然自嘲地想,心裡卻有些酸澀。
「你根本不瞭解我。」他淡淡地說。根本……不會有人想和他做朋友。
曉葵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表情有些歉然,「對不起喔!」她食指點著食指,有些緊張,「我自作主張地認為我們是朋友,你可能會覺得我很冒失。」
江瀾抬起頭看著她,「朋友?」他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你真的認為我們是朋友嗎?我不值得誰把我當朋友。」他說得有些嘲諷,也有些落寞。
曉葵突然恍然大悟。原來殭屍先生因為自己是殭屍,所以自卑嗎?
「朋友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的啊!又不是在賣豬肉,要秤一斤值多少錢。」她努力思索著該如何讓殭屍先生不要為自己的身份自卑。
「像電影裡啊,ET和小男孩不是也成為好朋友了……啊!我不是說你像ET啦!你比ET帥一萬倍。」殭屍先生會不會覺得她拿ET取笑他是殭屍?曉葵又急忙想著有什麼例子能舉出來……「啊!還有啊,多莉和鯊魚也變成好朋友了啊!」
「多莉?」ET他還聽得懂,因為是經典老片,多莉又是誰?江瀾似乎暫時忘記那些陰鬱的想法,他只覺得曉葵又開始說些讓他摸不著頭緒的話。
可是他突然感到很有趣,就像一個他從沒見過的百寶盒,總會冒出許許多多偏離他思考邏輯的東西出來。
「就是『海底總動員』裡的多莉啊!」曉葵有點害羞地解釋。
她平常是不太愛看書啦!偶爾只看看武俠小說和恐怖驚悚小說,要不就是看電影,所以怎麼想也只能舉得出這種例子。
江瀾有些瞭解,又不是很瞭解。
這幾年,不要說是電影,連電視他都不太看。不過他猜她說的「海底總動員」應該是一部電影。
「所以啊,只要有心,路邊小狗都可以是你朋友。」電影裡的台詞真的很好用呢!名詞改一下,就可以應用在很多地方,這下就印證了有一句名言叫什麼來著?
「世事洞明皆學問」!哈……她好像愈來愈有文學氣質了呢!曉葵開心地想。
「我是路邊的小狗嗎?」江瀾故意取笑道,想要努力跟上她的邏輯,想要跟她有話聊,也許就像她說的,他真的也可以當她的朋友。
「不是啊!」曉葵慌張地搖了搖手,「你是你,小狗是小狗,我是說你也可以跟小狗做朋友,可是要先跟我做朋友……」哎呀!她在說什麼啊?!曉葵發現自己有些語無倫次了。
江瀾忍不住嗤笑出聲。
曉葵看著他像撥雲見日般的笑,忍不住也跟著傻笑著,臉頰還在為自己方才驚慌失措的蠢話和蠢模樣而發燙。
好糗喔!她一定很像笨蛋。
開朗的情緒跟著笑聲,點燃了空氣裡快樂的因子,因為各種情緒就像是火種,一旦其中一種被點燃,就可以在不同個體的人之間傳遞--如果願意放開心胸感受的話。
江瀾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麼開朗地笑出聲來是在什麼時候了。當笑聲停歇,他卻發現心裡頭竟然清朗如湖水一般,無限地舒坦,那些污穢的、醜陋的雜質,在水底慢慢沉澱,而後淨化。
他該謝謝眼前這個小女孩。
「我彈琴給你聽吧!你坐著。」他說,眼裡仍有笑意。
「啊,好!」曉葵像突然間被喚醒,剛剛竟然看著他笑看得呆了,連忙坐到他特別替她準備的籐椅上,因為尷尬而有些正襟危坐,直到柔美的琴音緩緩流淌,消弭了她心裡所有的不安與緊張。
月光與琴音,晚風與花香,就像對彼此懷抱著溫柔情愫的兩人,恬適地、滿足地相伴相惜,讓黑夜也變得美麗如幻夢。
殭屍先生真的很溫柔呢!曉葵抱著原來就放在籐椅上的抱枕,琴音似流水般安撫著人的心靈,她向後躺進椅背,眼睛有些瞇了起來。
一個人彈著鋼琴的殭屍先生、一個人住在這空曠大宅的殭屍先生,一定非常地寂寞吧?
可以的話,她希望殭屍先生能夠擁有很多很多的快樂……曉葵腦袋開始變得迷迷糊糊的,同樣的意念不斷在腦海裡打轉。
為什麼希望殭屍先生快樂呢?她打了個呵欠,在心裡想。她希望很多人快樂,可是希望殭屍先生得到快樂,卻又和希望阿姨、姨丈、櫻姊、表姊、依蓮姊姊和楊大哥,所有她喜歡的長輩和朋友們得到快樂不同。
哪裡不同啊?唔,她也不知道,揉了揉眼睛,覺得眼皮好沉。
殭屍先生,我想當你的好朋友,好不好?我想要你覺得很快樂喔……曉葵憨憨地笑著,閉上了眼睛。
直到江瀾察覺了她的安靜和規律的呼吸聲,琴音歇止,他靜靜地端詳她甜甜的睡顏。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午夜了,那早已超出她平日晚睡的極限,而江瀾卻一向是個夜貓子,他放輕了手腳的動作,離開了琴室,再折回來時手裡多出了一條毯子,輕輕地蓋在曉葵身上,並扶她躺臥在籐椅上安睡。
他真的可以有朋友嗎?可以有真正的朋友?
會不會有一天當她認清他真正的模樣,也會把他當毒蛇猛獸?
江瀾望著她許久,才落寞地垂下眼,轉身離開琴室。可是沒多久卻又靜靜地踅回她身邊,在籐椅旁的地板上坐下,倚著椅臂。
以前,他厭惡週遭的人,不擅與人相處,像一頭無法適應社會的獸,所以他以為自己就算孤獨也沒有關係,沒有人喜歡他,反正他也不喜歡別人。
從來沒有人覺得遇見他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也從來沒有人讓他感受過自己不是江瀾也能擁有的存在價值;當她這麼對他說的時候,他才發現他並不是喜歡孤獨,只是必須與它為伍。
他不想再一個人了……
那一夜,他靠在她身旁,像守在她床畔一般,與她一同沉沉地睡去。
第五章
第二天清晨,天未大亮,曉葵就醒來了。
因為不是睡在床上,所以有些腰酸背痛,首先映入眼簾的也不是平日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江瀾倚在椅臂邊、仍然熟睡的側臉。
曉葵還有些迷糊的腦袋瞬間清醒,想起昨夜來拜訪江瀾。
她……她竟然就在這裡睡著了!
「天啊!」她低聲驚呼,「我還要送牛奶和報紙……」話尾連忙收音,想到江瀾仍然睡著,怕吵醒他。
怎麼這樣就睡了?會睡得很不舒服吧?曉葵擔心地想,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毯子,應該是他替她準備的,而他身上卻什麼也沒蓋。
殭屍先生雖然很溫柔體貼,可是看來卻不太會照顧自己呢!
雖然不知道殭屍會不會感冒,曉葵還是拿毯子替他蓋上,猶豫著該不該叫醒他,讓他回房間去睡?
江瀾緊閉著的眼卻動了動,弧線優美的眼緩緩睜開。
「啊!你醒了?對不起,」都是她剛剛喊得太大聲了,「你怎麼不回房間去睡?這樣睡很不舒服吧?」她睡長椅都覺得腰酸背痛了,何況他是坐著的。
江瀾坐直身體,的確是有些僵硬酸麻。
「你要回去了嗎?」他問,聲音還有些未醒的沙啞,睜開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卻是曉葵,雖然意識明明還模糊不清。
她看著手錶,「我該去送牛奶和報紙了。」
「我跟你一起去。」他想也沒想地說出口。
曉葵怔了怔,有些訝異他的要求,「你要跟我一起去送報紙嗎?」
剛睡醒的江瀾很直覺地粗魯回應:「廢話,要不然--」突然間整個人清醒般地打住,原本白皙的俊臉脹紅了。
「怎麼了?」曉葵奇怪地看著他紅著耳根子的模樣,心跳突然加快。
她不知他是鬧著彆扭,只覺得那模樣稚氣又可愛。
「我是說……我是說……我想跟你一起去送牛奶。」低下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覺得對她語氣太粗魯會感到罪惡,因此逼著自己說話溫柔一點,可是卻好不習慣。
奇怪,他幹嘛擔心這女孩會覺得受傷?
可是她是第一個說遇見他很開心的人呢!江瀾心裡又一陣溫暖和刺痛。
所以她和其它人是不一樣的,江瀾心裡只模模糊糊地知道這個意念,雖然昨天夜裡他就隱約地發覺自己對她的態度有些不同,可是當時只以為那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落魄的一面,又餵飽了他。
經過了昨夜,這個意念更深地支配著他的情緒,江瀾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反正他不能凶她就是了。
曉葵卻沒有想太多,「可以啊!不過我要先去跟牛奶商拿牛奶,你要跟我下山嗎?」別人從外表上應該看不出來他是殭屍吧?她擔心的是這個問題。
江瀾卻猶豫了起來,他不喜歡面對人群,雖然知道有一天還是得從這大宅子走出去。
「你是要送到山上來的,是嗎?」
「是啊,我順便下去買早餐,」因為來不及自己做了。「你想吃什麼?我送完給你帶早餐過來。」
「我在艷紫荊大道那裡等你,陪你一起送。」就是不想一醒來她就必須離開,雖然他大可以跟著她下山,可是內心的依賴和惰性在還能想到折衷辦法之前,顯然不會那麼容易屈服。
反正能黏著一分鐘是一分鐘。他孩子氣地想。
「好啊!送完我們再一起吃早餐。」她笑咪咪地說。
曉葵是騎腳踏車送牛奶的,原本她打算把牛奶和報紙放在車上,牽著車子與江瀾一起用走的,江瀾卻說他可以載她。
「沒問題嗎?」曉葵覺得還是她來騎車載他比較保險耶!不知是因為他皮膚白,還是他真的身體不好,她覺得江瀾不是很能使力的模樣。
也難怪曉葵對他沒信心,從小到大,她身邊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找不出幾個能跟她的怪力抗衡的,何況江瀾還有暈倒在路邊的紀錄。
「當然可以。」江瀾讀出曉葵眼裡的不放心,有些賭氣,一開始就騎得特別賣力,「只不過是騎腳踏車而已。」雖然上坡路時真的會騎得很喘。這一帶山路的坡度是沒有從向陽山莊上來時的陡峭,但也不輕鬆。
事實上,對江瀾來說這的確很不容易,他大少爺頂多在家用跑步機練練慢跑,除此之外可沒做過任何粗活。
可他就是不想在她心目中是那麼軟弱。
報紙放在前面的籃子裡,曉葵抱著籐制的牛奶籃坐在後座,一手抓著前座椅墊下方的支撐,江瀾卻拉過她的手放在他腰際。
「抓好。」
曉葵覺得臉頰有點熱,也不是第一次被男孩子載了,可是當他的手握住她的,放在他腰側,就是讓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曉葵從來不覺得自己很會吃的,現在她突然在想自己體重一定不輕,因為她幾乎每餐都吃兩碗飯,有時吃三碗也沒問題。
「如果你累了的話,我們可以交換……」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那種身輕如燕的女孩子。
他覺得她很重吧?曉葵的臉紅得像番茄,心裡決定今天開始要減肥,一餐只能吃一碗飯。
「不用。」雖然冒出了一點薄汗,可是江瀾還是不想在她面前這麼沒用,而且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他真的很有運動家的潛能,他覺得自己現在精力充沛,等不及要讓曉葵另眼相看,一掃昨天在她眼前半死不活的鳥樣。
「我不是說你騎得不好啦!」曉葵支支吾吾地說,「因為我很會吃,所以……所以比較胖……」應該說是很「粗壯」,雖然大家都說她吃不胖,可是她確實是比時下那些喜歡把自己餓得只剩皮包骨的女孩有肉。
隔壁花店老闆正在念大學的妹妹,那個瘦得像風吹就會倒的呂美月,最喜歡嘲笑她的手臂有她的兩倍粗--那當然是呂美月故意誇大自己的身材,而且呂美月瘦得像實驗室裡的骷髏標本偷穿衣服跑出來嚇人--曉葵每次都這麼反諷回去。
不只如此,曉葵還參加過小區辦的大胃王比賽,拿過名次呢!可是不知為什麼,以前覺得很光榮的事,現在卻覺得好糗喔!曉葵頭低低的,幾乎要埋進牛奶籃裡。
「我不覺得你胖,」他說,「你這樣很剛好。」小小圓圓的,沒有多餘的肥肉,只覺得健康、有朝氣,散發著甜美香氣,像顆小水蜜桃似的,抱起來應該很有感覺……江瀾想到這裡,臉紅了紅,忍不住偷偷嚥了口口水。
殭屍先生真是善良,曉葵心裡想。
他明明載她載得那麼辛苦了,還安慰她……曉葵覺得好愧疚,她低頭看著跟牛奶一起放在牛奶籃裡裝著早餐的紙袋--江瀾說他只要兩個三明治和熱紅茶就好,曉葵自己則買了兩個大漢堡和一杯大杯奶茶。
她等等還是只吃一個漢堡就好了……
*** *** ***
雪白的茉莉靜靜地散發讓人心曠神怡的清恬幽香,流金般的艷陽、翡翠似的群山,初夏的午後給人極致華麗的視覺饗宴。
踏過向陽山莊,避暑旺季將至的喧鬧氣氛像在艷紫荊大道上隔出分水嶺,山上十座莊園仍舊保持著它低調卻莊嚴的氣派,像靜立深山的王者,不染半分俗艷。
江瀾站在滿地碎玻璃的窗邊,像這些日子以來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一臉若無其事,雙手抱胸,凝望著底下的庭園,和不遠處那道從某日開始就沒再上鎖的側門。
騎著腳踏車的路人打圍牆邊經過,江瀾像突然問精神一來,挺直了背脊,眼裡抹上了神采,探頭朝人聲的方向張望,卻發現原來只是送信的郵差。
他整個人又縮回陰影處,側影顯得悶悶不樂,像等著主人的到來、卻期待落空的小狗狗,耳朵和尾巴都失望地垂了下來。
在那個女孩出現以前,他並沒有想過一個人待在大宅子裡,除了會餓死之外有什麼不好--而且那女孩每次送飯上來時間都會點麵包、餅乾和零食之類的乾糧給他,夠他不用挨餓了,但他還是愈來愈捨不得她回去。
每當那個時候,他就整個人無精打采、抑鬱寡歡,他想起自己孩提時代也有過相同的情緒,想要任性地要求她留下,卻又羞於啟口,害怕在她眼裡顯得幼稚可笑、害怕被拒絕。
一個人的時候總忍不住在窗邊徘徊,朝著外頭張望,好像是渴望主人回家的小狗狗一樣,聽見了什麼聲音,就滿懷期待地朝聲音的方向一探究竟,大都時候結果總是失望的。
「如果害怕一個人,那麼就去找個人聊聊天吧!」曉葵曾這麼說。
可是他沒告訴她,全都是因為想念她的陪伴,才會覺得孤單,其它人他一點也不需要。
算了吧!她才不會想到他。江瀾已經有些賭氣地想著,轉身離開窗口。
樓下庭院的側門卻「吱」一聲地被打開了。
「傷腦筋,連這個門也要點針車油了。」曉葵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江瀾正要離去的步子停了停,原本洩氣的模樣像突然被電擊了,馬上又精神飽滿。
他快步走至窗邊,曉葵正好抬起頭,像只快樂的小麻雀似的和他打招呼。
「江大哥!」
似乎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那麼活潑、有朝氣的樣子,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陽光與活力全集中在她小小的身體裡。
江瀾沒察覺自己的嘴角和眉梢全揚起了愉悅的角度,眼裡死氣沉沉的黑暗與憤世嫉俗全被驅趕,取而代之的是開朗與溫柔。
「今天櫻姊好難得喔!竟然說要幫我顧店,害我以為天要下紅雨了。」曉葵一進屋子就興奮地聒噪著。
原本討厭噪音的他,卻覺得那是全世界最令人感到快樂的聲音,可以的話他真渴望一直一直聽著。
「對了,江大哥,你肚子餓不餓?咱們今天吃日式蕎麥涼面喔!是廣場上那家日本料理店賣的,很好吃,還是每日限量販賣耶!差一點就買不到了,天氣那麼熱吃涼面最好了……啊!我忘了問你吃不吃芥茉!」曉葵一邊忙著把兩人的午餐放上桌,嚼巴也忙個不停。
江瀾倚在門邊看著她,雖然刻意裝作面無表情、滿不在乎,眼底的笑意卻愈來愈藏不住。
「我不怕辣。」他說,在她準備好的餐桌前坐下,接著跟她一起,慎而重之地開動。
和她一起用餐是另一項樂趣。
他幾乎不曾和別人一起用過餐,就算在家裡,也都是讓傭人把餐點送到他房裡,江家有最好的廚師,可是他總是食不知味。
前天下午,曉葵說要野餐,他這輩子頭一次吃便利商店的草莓麵包,可是跟她一起,坐在大宅外的長廊上,明明是廉價的人工香精與甜味,卻讓他吃得滿臉笑容,到現在都念念不忘。
曉葵幾乎吃得和他一樣多,他聽說女孩子食量比較小,吃飯像小雞啄米,可是她吃飯時,卻會讓週遭的人覺得她吃的是人間難得的極致美味,大口大口地,一臉滿足,偶爾會因為他的注視,臉紅地用手把鼓鼓的臉頰遮起來,讓他想到黃金鼠,好可愛,也讓他很想笑。
當她嘴巴空著時,就是她說話的時候,所以一頓飯吃下來,不是聽她樂孜孜地東拉西扯,就是欣賞她吃飯的模樣,絕無冷場。
不過今天大概是涼面份量比較少,曉葵很快地吃完,就說她帶了工作來做,從包包裡把文具與文件拿出來。
「什麼樣的工作?」江瀾吃完涼面,乾脆湊了過去一探究竟,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她對著一堆文件東抄西寫的,手邊還放了好幾本厚厚的英文字典,不時翻閱。
「小區夏日慶典快要到了啊!會有很多國外觀光客,我們山莊裡每一家店都打算做一些英文說明書或DM、MENU之類,我負責幫大家翻譯要給客人看的內容--」講到這裡,都忍不住有點心虛了。
「夏日慶典?」
「那是一個統稱啦!」曉葵知道對外來的人而言,這個名詞一定很陌生。
「是櫻姊想出來的,把社區會辦的活動集中在七、八月時辦,像社區運動大會、園遊會、長達兩個月的觀光夜市……等等,因為我們這個地方最能吸引遊客的就是夏季,如果配合熱鬧的活動,可以吸引更多客人。」
其實剛開始辦夏日慶典時,小區裡怨聲連連,因為做生意都沒時間了,哪有空搞這個?可是辛苦也就辛苦這三個月,後來證實這麼做能獲得的利潤遠比只是等著山下臨海小鎮沒客房了,客人才來光顧還高上好幾倍,甚至很多遊客指名要在行程裡加上向陽山莊。
「原來如此。」
因為夏日慶典是整個山莊的大盛事,每一間店家都會被分配到一些工作,夙櫻就主動爭取了翻譯DM、MENU這個工作,本來曉葵覺得這對櫻姊來說算是小菜一碟,因為櫻姊可是……
「你這裡翻錯了。」江瀾指著其中一份DM的內容說道:心裡卻覺得她的字和她一樣小小圓圓的,很可愛。
「咦?」曉葵有些手忙腳亂了,因為她剛剛還在為另一個句子頭痛不已,「有錯嗎?」她挫敗地皺起了小臉。
櫻姊好可惡,她本來以為她接下翻譯的工作,是自己要做,結果竟然全部推給她!
在那棟房子裡,她的英文程度只比念A B C發音都還不太標準的阿姨好一點點而已耶!
見她苦惱的模樣,江瀾才意識到她似乎很重視這個工作。
「你要把這些全部翻譯完嗎?」看著那厚厚的一迭稿子,照她的速度可能到明天都搞不定。
「對啊,那還只是一部分。」她好想哭喔!櫻姊真是惡魔!
江瀾還在喝著曉葵給他買來的奶菜,本來他一點也不愛喝那種加了奶精的廉價紅茶,可是看曉葵經常在喝,他決定喝喝看。
一點也不好喝,不過是她買給他的、她愛喝的,跟她一起喝就另當別論。
「我幫你吧!」把喝光了的利樂包壓扁,空投到一旁的垃圾筒內。「這些我幫你弄,還有其他的也一起。」見她愁眉苦臉的,他心裡就不舒服,那種感覺很討厭,所以他決定幫她。
「咦?這樣好嗎?」這並不是他的工作啊!
「你懷疑我的程度?」江瀾挑眉。
「不是!」曉葵連忙搖手,她連自己哪裡翻錯都不知道了。「只是這本來是我的工作。」
「算是我謝謝你供養我那麼多天,不為過吧?」總算能夠幫上她一點忙,江瀾不由得嘴角彎起上升的弧度。
這幾天以來,多虧了她的陪伴,只要有她在,本來覺得看不順眼的事物似乎都變得能夠忍受,甚至是變得可愛,可是這樣的他終究和吃軟飯沒兩樣,一想到這點,他就很難不覺得鬱悶。
她甚至連他的衣服也替他打理了--江瀾根本不會用洗衣機和烘衣機,這幾天都是她替他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裡去洗,空閒時甚至還幫他熨燙整理,要不然就算他衣櫥裡的衣服再多,也早就穿完了。
「這樣啊!」曉葵恍然大悟。
也是,畢竟不管任何人,只是一味地接受他人的施捨,自己卻沒有任何目標,除非天生好吃懶做,或是像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否則也很難真正開心得起來。
「好啊!那就麻煩你幫我了!」曉葵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能夠把工作完成,又能讓江瀾找到一個目標,真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可是稿子很多喔!太累的話就不勉強--」
「沒問題的,我白天反正也沒事可做。」雖然可以的話,他希望……「不過,我注意力不太能集中,」靈機一動,他補充道,「你一次送個三份稿件來就好。」
「喔!」曉葵信以為真地點點頭。
「我是說,一天多送幾次也可以,不過只能送三份,而且你不可以找別人幫你送。」
就算要找別人,也沒人要接近這棟鬼屋吧?曉葵心想,何況讓人見到江瀾是一回事,由外表瞧不出他是不是殭屍,但讓人家知道他住這裡可就麻煩了。於是曉葵也很阿沙力地答應了,見江瀾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她也忍不住跟著傻傻地笑了起來。
椿館這邊,剛把一本厚厚的原文書K完的林夙櫻閒閒地打了個呵欠,翻了翻今天其它店家送來想要翻譯的稿件。
山莊裡英文好的人當然不是沒有,只是依照慣例,大家分工合作,讓該負責的人去負責,自己也得專心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想,她睜只眼、閉只眼的讓他們家小紅帽餵了江瀾這麼多天,是該他貢獻一點力量,讓他體會體會付出和收穫的價值。
依他的程度,兩三天就搞定了吧?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可以讓那小鬼忙呢?還是該先逼他下山來?她又得傷腦筋了。
*** *** ***
五彩煙花在夜空黑色的畫布上綻放,短暫地奪走星與月的光彩,在眾人的歡呼讚歎聲中像流星雨般墜落消失。
夏日慶典正式展開。
「浪漫一點的說法是夏日慶典,」林夙櫻倚在櫃檯邊,手裡拿著一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精裝本詩集。「實際上我當初是把它命名為『決戰毅力極限之夏日搶錢運動會』……」她支著下巴,在眾人皆忙我獨閒的當口自言自語著,想不通為啥當初她提出來的企畫名稱會變成這麼沒有原創性的代名詞。
「櫻姊!麻煩你帶客人去他們的房間好嗎?他們上禮拜就訂房了。」曉葵忙裡忙外,像只小蜜蜂似的。
這幾天就陸續有觀光客湧進來了,持續兩個月的觀光夜市在今天開幕,整座向陽山莊沉浸在慶典般熱鬧的氣氛當中。
握有實權帥印的小管家婆都開口了,林夙櫻認命的闔上書本,披掛上陣,忽然有點埋怨自己竟然還沒想到點子把江瀾逼下山當店小二使喚。
這一頭,與向陽山莊隔著兩層警衛與一條艷紫荊大道的山上,卻安靜地與山下呈現強烈的對比,彷彿是一條大道隔開了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江瀾伏在桌面上,像是睡著了,大宅裡,甚至是房間裡的燈也未點上。
窗外,煙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的手指輕微地一顫,眉心緊鎖,卻仍舊未轉醒。
夢魘將他迷離的神智帶向遙遠的過去。
「匡當」一聲,桌燈被摔得粉碎,偌大的洋房卻沒人注意到那樣的意外,因為所有人都在一樓前廳處,慶祝著江家雙胞胎的五歲生日。
生日歌響起了,他聽到人們開心地在唱著,「祝你生日快樂……」
怎麼可以呢?他還在這裡啊!那個蛋糕明明是為他準備的,這場宴會他才是主角。
毀壞桌燈的兇手一步步向他的床邊逼近,五歲的江瀾只得往角落縮,驚恐地看著在人前總是像賢妻慈母般的女人猙獰地變了臉孔。
「嘿!小少爺,」她走近江瀾,不顧他推拒地兩手圈住他的脖子。「你知道雙胞胎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嗎?」
江瀾看著那張和去世母親一樣的臉,明明在照片裡笑得像天使般,在他眼前卻笑得像來自地獄的使者。
「就是另一個隨時可以捨棄的意思。在以前,大家族最忌諱雙胞胎,因為其中一個是不該存在的,是要被刻意遺忘的,你知道嗎?那個就是後出生的你啊!」
江瀾想抗拒,卻說不出話。
因為她是母親的胞妹,所以總是出入自如地穿梭在江家大宅,即便她的用心再明顯不過--就是想取代去世的姊姊在江家的地位。可是她表現得太完美了,江家男主人也需要一個能幹而不會排擠他一對兒女的另一半,再怎麼說江澄姊弟也是她姊姊所生,所以明著沒說,但大家都已經當她是這座大宅的女主人了。
今晚,小公主身邊有騎士江浩保護,魔女的爪子伸向小王子,一臉擔憂地對所有人宣佈壽星之一的江瀾身體不適,硬拉著他離開人群歡笑的所在。
聖母般的慈愛在背過身後,變成魔鬼般的殘酷。
「沒有人需要你,就算你不在,生日宴會還是繼續著喔!因為根本沒有人期待過你的出生!」女人噙著瘋狂的笑,像要把自己過去的陰影加諸在這個造成她一輩子痛苦的女人的兒子身上。「江澄等會兒會拆開她的禮物,大家都送禮物給小公主,可是沒有你的份喲!」
不是的,他不在,生日會要提早結束了,因為那是為他準備的,他也有禮物,一定也有的……
不理會小男生顫抖的哭泣,女人繼續說道:「你知道為什麼你爸爸要領養江浩嗎?因為江浩比你聰明,你實在是個累贅,因為多了你,你媽媽就被你害死了。你爸爸看了你就煩,所以他要領養江浩,以後整個江家都是他的,而你只是個沒人要的討厭鬼喔!」
才不是!他想反駁,腦海裡卻浮現父親冷淡的面孔,面對江浩時卻露出微笑。
爸爸,是他不乖嗎?那他努力當個乖小孩,爸爸就對他微笑,好嗎?
「你父親看了你就覺得想吐,你存在的意義就是消失,不要讓身邊的人覺得厭惡,知道嗎?你最好去死!」
誰來告訴他,事情不是那樣的!江瀾緊握著雙拳,咬著下唇,可是仍然無法勇敢地把啜泣吞下。
前廳仍然洋溢著歡聲笑語和輕快的樂音。
沒有人來救他,也沒有人要相信他,大人們總是摸著他的頭說,等他長大了,就知道現在有多任性,阿姨其實對他多麼的好。
還是大家根本都知道他的處境,卻故意對他不聞不問?就像阿姨所說的那樣,大家都希望他去死……
「不要哭了,吵死人!」女人不耐煩地抓他推向地板。「你哭死好了,沒人想理你,你就在這裡哭到死。」女人把所有的窗簾拉上,他的高度唯一能觸碰的桌燈已被她摔毀,接著轉身離開。
不要走!他追上去,腳踩到玻璃碎屑,很疼,鼻腔聞到血腥味,但落單和對黑暗的恐懼,卻驅使著他追向房門口,女人把門反鎖,腳步聲遠離。
他不要一個人,好可怕!
遠遠的,仍舊傳來快樂的鋼琴聲,他最喜歡彈鋼琴了,只有那時候他才是主角,才會受到所有人的誇獎。
可是他在這裡,在黑暗中哭泣,鋼琴聲未間斷,掌聲和笑語聲此起彼落。
沒有人需要他嗎?就算是……想起他也好啊!
黑暗又吞噬了一切。
是了,只要把自己當成黑暗的一部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怵目驚心的紅卻慢慢浮現,那魔鬼般的女人懷著身孕--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或妹妹,捉緊機會就對著他獰笑,「這才是江家真正的繼承人,你這個垃圾要被踢出去了喲!呵呵呵……」
那天,那女人卻失足從樓梯上摔下來,倒在一攤血之中。而他帶著恐懼卻又難掩得到解脫般的微笑,站在樓梯上。
父親甩了他一巴掌,他成了所有人口中殺死繼母和弟弟、妹妹的兇手。
可是根本不是他……雖然他是多麼的恨他們,恨到想親手殺了他們,每天在夢裡犯同樣的罪,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們!
到最後,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阿姨到底是不是他推不去的。
每個人都這麼說,每個人都當他無可救藥了,那就是吧!
父親真的是恨他恨到死都沒和他說一句話呢!江家也不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們只要有江浩就夠了。
人們在背後指責他,把愛護他若親生子的阿姨害死,在她靈前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掉。
忘恩負義的惡魔!狂暴凶殘的畜生!
他們說是就是了吧,他不想作任何辯解了……
第六章
「砰!」大型煙花在夜空中灑下金色火雨,讚歎聲此起彼落,光輝甚至照耀進大宅黑暗的室內。
江瀾被那一聲巨響驚醒,上一刻還陷落在夢魘泥沼中的神智恍惚著,他察覺自己被黑暗所包圍。
恐懼在第一時間竄入他的神經,在他將醒未醒、心靈最脆弱的時候,又來攻擊他。
不要害怕!他告訴自己,像過去二十年來一般,只要將自己當成黑暗的一部分,像持續腐朽、被世人遺忘的幽魅,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砰!」又是一聲,比上一回更燦爛,掀起更多人的歡呼。
隱隱約約,在靜夜裡遠方的訊息總是毫無阻礙地格外清晰,他聽到嘉年華會般的樂音和吵鬧,對比著房間裡的死寂,像墜入另一個空間,一個被全世界排除在外的空間。
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胸臆間灼燒得令他發狂的火突然間又如妖魔肆虐狂燒。
他暴怒地揮掃桌上所有的東西,紙片像羽毛般飛揚而起,重物則全數散落在地板上。
一張小紙條在黑暗中飛舞,最後飄落在桌上,煙花閃現的火光照耀出紙條上圓圓小小的字跡,江瀾的心被狠狠一撞,他顫抖著、慌亂地拿起那張紙條,想在黑暗中辨識上頭的字跡,最後終於不耐地旋身尋找電燈開關。
待室內燈火通明,他等不及眼睛去適應光亮,盯著字條的模樣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小瀾:
(我覺得這樣叫你很可愛,以後我都這樣叫你,你不可以生氣喔!)
我來時發現你睡著了,本來想邀你下山逛逛夜市,今天開幕式,很熱鬧、很好玩,還有摸彩活動,不過沒關係,如果你醒了,一定要下山來,我替你填了兩張摸彩券,如果抽中了,獎品要分我一半喔!當然,我的如果抽中了,也會分你一半啦!
下山來我請你吃章魚燒和蚵仔麵線吧!
好吧,如果你睡過頭了,那再晚一點我會買晚餐上去找你。
紙條的最後,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向日葵,就像她一樣,讓人見了也想微笑。
他反覆地看著那上頭的字,就像讀著可以讓自己安心、讓心魔被驅趕的咒語。
她沒有忘了他,沒有忘記在歡欣喜悅的氣氛之外還有著他,他仍然是一個人。
沒有人需要你,就算你不在,生日宴會還是繼續著喔!
那時候的江瀾要的只是有人記得他而已,哪怕有一個人惦著,把一小塊生日蛋糕留給他,他就會覺得很開心……真的。
江澄等會兒會拆開她的禮物,大家都送禮物給小公主,可是沒有你的份呢!
後來,江澄穿著生日宴會收到的小洋裝和洋娃娃在他面前炫耀,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心理變態的女人以凌虐他的精神為樂,明著對所有人說要把他的禮物拿給他,背地裡卻全都把它們毀了。
她要把以前姊姊對她施加的惡行全數奉還給她的兒子,讓他的精神與心靈腐朽潰爛,那麼再過幾年,她若如願懷了江家的骨肉,失去父親寵愛又人格失常的江瀾根本沒籌碼和自己兒子競爭。
當年小小的的江瀾真的好失望、好難過,躲在被子裡哭,因為沒有大人要相信他的話。
我替你填了兩張摸彩券,如果抽中了,獎品要分我一半喔!當然,我的如果抽中了,也會分你一半啦!
雖然只是張摸彩券,她卻替他想到了禮物啊!
窗外再次地火花閃現,空虛與孤獨也再次將他掌控,他舉步逃出房間、逃出大宅,像迷惘的孩子在黑夜裡尋找安撫自己的那雙手。
他仍然害怕面對人群,可是心裡強烈的渴望在催促著他。
他想見曉葵!他想要見她。
當人潮向他湧來,他幾乎想要逃開,只能憑著意念踏出下一步。
他面無表情,冷漠得像一陣風,將無肋與倉皇掩蓋,目光在每一個神似的身影間穿梭,期待卻不斷地落空。
曉葵……
她說過,她家是經營民宿的,江瀾想起了這個線索,開始朝每個商店的招牌搜索。
「我沒見過你,」妖嬈的女人不知何時堵住了他的去路,頂級香水被她拿來洗澡一樣,嗆得方圓十尺人人掩鼻而過,她朝著江瀾露出風情萬種的微笑,「你看起來也不像觀光客。」玉手已經不客氣地搭上他的肩。
哎呀!可惜,皮相生得俊美無匹,體格卻不夠勇猛……果然又帥又有猛男體格的男人不是絕跡就是死會,像她前一號獵物--椿館的帥哥主廚楊昀騏。不過往者已矣,來者猶可追,老天爺待她不薄,今天還是讓她遇見了這樣的好貨色,她就不要去計較那稍嫌纖瘦的身材了,偶爾吃點清淡的也不錯啦!
「滾開!」江瀾皺眉,冷著臉和聲音斥道。
不管對任何人,他清一色都沒有好臉色。
女人撫著胸口。好酷!她最喜歡有個性的男人啊!
「我看你的模樣,是在找人吧?」想她縱橫情場無敵手,靠的當然是比電子顯微鏡還神准的眼力。「這向陽山莊沒有我不熟的人。」
看著江瀾臉上那一瞬間卸下的防備,像個孩子般讓人心疼,女人再次心蕩神馳了起來。
「你不如請教我,也不用浪費時間和體力了,喔?」性惑的豐唇圈出一個O,再用讓男人銷魂的嬌嗓發聲。
雖然這女人很詭異,但江瀾卻沒有太多與人應對的經驗讓他對人起疑。
「你認識曉葵嗎?」他像找到一線希望,急切地問。
「認識啊!」這帥哥找那沒身材、沒臉蛋,又精力過剩的丫頭做啥?呿!沒眼光!大美女在眼前都不懂得欣賞。「她正好到我家借東西,應該還沒走喔!」女人露出狐媚的笑,把一心只想見到曉葵的江瀾半騙半哄地拐回她的窩。
兩人轉過身的當口,曉葵拿著一迭印好的宣傳單由另一頭穿過人群而來,在椿館對面的茶館站定。
她望著在大門邊竊竊私語、聊天嘻笑的兩名年輕人,猶豫了一會兒,才出聲喊道:「呂美月,李家賢!」
大門邊的兩個年輕人抬起頭,有些不悅被打擾。
「胖妹,有事嗎?」剛從學校放假回來的茶館小開一見到她就沒好臉色。
他真搞不懂,他老頭為啥那麼中意這女人?還一直慫恿他追求她,他雖然不是貌賽潘安,但也是會挑的好嗎?他才不想跟一個水桶腰又大餅臉的女人在一起,不只帶不出門,還會被死黨恥笑。
曉葵也是千百個不願和這兩個傢伙打招呼,但該傳達的還是得帶到。
「你們不是要幫忙印傳單和發傳單嗎?吳媽叫你們趕快過去幫忙。」
李家賢朝天上翻了翻白眼,「就那幾張紙,有必要勞師動眾嗎?根本浪費資源嘛!」
「那你幹嘛不在小區會議時提出來?」
「我沒空去參加那種東西,我約會可是多得很,那種連情人節都只能跟自己的圓臉和水桶腰相對的胖妹,大概很難理解吧?」說罷,瀟灑地爬爬頭髮。
「你好毒喔!」一旁的呂美月咯咯地笑了起來,一向以取笑曉葵為樂的她當然也不放過這樣的機會,「笑人家水桶腰,你不知道有些事實最好不要講出來嗎?」
對於這種惡意嘲諷,曉葵也不生氣,以前她還會傻傻地覺得很受傷,跟林夙櫻住在一起久了,多少也學會要怎麼反擊。
「對啊!就像我其實不應該因為同情而告訴你,你頭皮屑剛剛飛到呂美月的嘴巴裡面了,還有呂美月的胸墊一高一低,很不自然。」
前一刻還笑得很開心的兩人臉上僵住,李家賢一臉尷尬和惱怒,呂美月則一邊對著水溝吐口水,一邊低頭檢查自己的胸部。
「我把吳媽的話帶到了,就這樣。」曉葵轉身打算回椿館,才懶得理兩個笨蛋。
「塗曉葵,活該你胖死沒人要啦!」呂美月察覺胸墊根本不像曉葵所說的移位,卻因為她的話當眾做出令人側目的動作,氣得跳腳,「你以為李大哥真的會追你嗎?」
曉葵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到。
拜託!她一點也不想跟李家賢有任何瓜葛,她要的話就自己夾去配啦!
另一頭,花店隔壁的精品店傳來女人的驚叫聲,幾乎吸引了整條街的人的注意。
江瀾「砰」地一聲踢開大門,風一般地走出精品店。
除了遊客之外,幾乎所有人對這種情況都心知肚明,全是一臉「又來了」的神情,卻又帶著半分訝異。
向陽山莊有名的狐狸精,據說沒人能「原封不動」地從她的虎穴逃出升天,這一臉殺氣的帥哥究竟是哪裡來的高手?
「小瀾?」曉葵訝異地看著從精品店走出來,卻不知下一步該往何處去的江瀾,後者不知是聽到她的聲音,抑或心有靈犀地抬頭望向她。
江瀾一點也不願再去想剛才那噁心的女人,這一刻他心裡滿溢著激動,像走失在迷宮裡終於找到出口的孩子,眼裡只有曉葵。
他是多麼渴望見到她,渴望她在他身邊,畏懼地蜷縮在黑暗中許多年,命運終於憐憫地賜予他奇跡與溫柔,他唯一的靈藥與慰藉。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想到心都發疼了,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只懂得要牢牢抓住。
在所有因為這意外插曲而動作停格的路人甲、乙、丙視線中,江瀾幾乎是急切?走向還怔忡著的曉葵,緊緊抱她在懷,像終於尋獲遺失的珍寶。
不放開,就算死也不放開了!
*** *** ***
曉葵終於交男朋友了啊!阿椿姊一臉感動,心想她終於能向死去的妹妹和妹夫交代了……雖然說這男孩子怎麼好像有點眼熟,連名字都似曾相識,不過依她老道的識人經驗,十之八九也不會是什麼壞男人。
就算她不小心看走了眼,看他那副文弱樣,一來敵不過曉葵的天生怪力,二來在向陽山莊裡想欺負曉葵,還得看眾家叔伯大嬸准不准咧!
「快去吧!」把曉葵和江瀾推向外,一向比電影裡的「包租婆」還凶悍的阿椿姊笑得慈眉善目,「年輕人嘛!就是應該多到外頭走走逛逛,曉葵,你要帶江先生逛逛咱們這裡啊!十二點以前回來就好,呵呵呵……」
「可是店裡的事我不能不管。」
「有我跟你姨丈啊!還有……」轉過頭,赫然發現本來在櫃檯坐鎮的林夙櫻不知何時戴起了口罩。
「咳……還有我,你就放心去玩吧!」林夙櫻用著老嫗般粗啞的聲音說道。
「櫻姊,你感冒了嗎?」剛剛不是還好好的?
「是啊,」仍是那副老嫗般的聲音,低頭狀似在整理住房紀錄。「最近天氣多變化,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喉嚨不舒服而已,快去玩吧!」
怎麼今天大家都趕她趕得特別勤?曉葵原本覺得怪異,抬眼見到江瀾一副不自在、不知如何自處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些不捨。
小瀾剛剛一定被隔壁的花小姐嚇到了,她記得他抱住她時,身體幾乎有些顫抖--她並不知道那是因為前一刻江瀾還怒火衝冠,見到她又情緒激動所致。曉葵想他一向怕生,遇到那種狀況一定很不知所措。
好可憐喔!曉葵忍不住踮起腳尖,抬手拍了拍他的頭,像在安撫小動物一般。
江瀾為曉葵的動作臉頰紅了紅,並不覺得反感或惱怒,心裡其實有些喜歡那動作所包含的親暱與溫柔。
林夙櫻摸了摸下巴,看著那一幕,忍不住想笑。
這兩個傢伙啊,簡直就像小紅帽馴獸師,和被她餵養得服服帖帖、原本見人就咬的惡犬。而此刻那只惡犬正乖乖垂下耳朵讓主人摸頭,頰上還浮現可疑的紅暈……
盛情難卻,曉葵又不想江瀾沒人陪伴,於是與他一起逛夜市。
旺季將至,又是第一天開幕式,人潮已經有暑假時的六成,好幾次兩個人差點被衝散,江瀾不喜歡被陌生人包圍,更不喜歡曉葵被擠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有些悶悶不樂地握緊她的手。
曉葵突然發現,她喜歡他握著她的手,雖然那明明是很單純的觸碰,他陪她一起送牛奶的那天早上心口微微飽脹發熱的感覺又回來了!人群還在推擠,江瀾終於忍不住任性地一把抱住她,腳下也懶得移動了,瘦長的身子就這樣像電線桿一樣,杵在人來人往的路中央。
「小瀾?」曉葵紅著臉,一方面是為著他的動作讓兩人親密地相貼,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本來就相當引人注目了,這會兒更不顧旁人側目,直接抱著她站在路中央當起路障,兩人成了周圍數公尺內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剛剛是因為被嚇到,現在又是為哪樁?曉葵心跳加快,對他的我行我素真是不知該怎麼招架。
「這裡人好多,好擠。」他抱怨的聲音從她頂上傳來,聽起來其實比較像撒嬌,「我不喜歡。」不喜歡人群,更不喜歡人群推擠時把他們倆分開。
曉葵的臉又更紅了,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開始交頭接耳,露出曖昧的笑,山莊裡的熟人更是個個看熱鬧似的,還一個通報一個前來觀賞。
「那……我們先找地方吃東西好了,擋住人家的路不太好,」曉葵連忙拉著他移動。「你肚子餓了吧?想吃什麼?要不要吃章魚燒?」
「都好。」只要她陪他一起吃,她餵他什麼,他就吃什麼。
幾乎每家小吃攤都坐滿了人,於是曉葵買了好幾袋零食,像是章魚燒、巴比Q、炭烤臭豆腐……等等夜市小吃,打算找個人較少的地方坐下來。
雖然被握著手的是曉葵,但幾乎都是她在主導往哪邊定,江瀾只負責在她問起「要不要吃?」時毫無猶豫地乖乖點頭。
「很重嗎?」他看著曉葵手上愈來愈多的袋子。
「啊?」曉葵一愣,半天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不會啦!這我用一根小指頭都能提得動。」
曉葵得意地展現她的一指神功,她的怪力可不是浪得虛名咧!吊在小指上的袋子卻被江瀾二話不說地全部拿走,面無表情的樣子像她其實做了一件蠢事。
「塗曉葵。」熟悉的女聲從他們背後響起,曉葵不用回頭也曉得是誰。
呂美月笑咪咪地貼近曉葵,與方才譏諷她時的模樣大相逕庭。
「這位是你朋友啊?怎麼不介紹一下?」一手挽住曉葵,親密得像手帕交似的,說話時輕聲細語地,像個大家閨秀。
這個呂美月每次都這樣,有求於人時就像姊妹淘,沒事時卻理都不理人,個性跟她姊姊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是江瀾,住在山上的朋友。」其實曉葵也不太曉得怎麼介紹江瀾。
方纔阿姨和姨丈是直接詢問他,難得他一向厭惡和陌生人打交道,卻也中規中矩地一一回答問題,後來阿姨大概是怕問太多、太深入,會把他嚇跑才打住。
「呂美月,住在我家隔壁,她姊姊是花店老闆,很溫柔也很親切。」提到善良又很疼她的呂姊姊,曉葵就算心裡原本還有一點點對呂美月的排斥,也都煙消雲散了。
大概就因為這樣,山莊裡的人老是誤以為她和呂美月是好朋友,只是經常拌嘴而已。
「大家都說我和姊姊很像。」呂美月接下曉葵的話說道。
曉葵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好吧!是有一部分像,呂姊姊很漂亮,像她店裡的那些花一樣,如果要曉葵形容,那呂姊姊一定是香水百合,而呂美月則是營養不良的便宜百合,兩人最像的是臉蛋--如果呂美月兩頰沒有因為長期減肥而凹陷的話。
「小瀾,我也可以這麼叫你嗎?」呂美月伸出手,一派落落大方,如果不是太勢利的個性,其實真有幾分當美少女的本錢。
江瀾卻皺了皺眉,把頭撇向一邊去。
並不是只針對呂美月,雖然他的確很討厭故意裝熟的傢伙,但從以前到現在,江大少爺就從不理會任何他不想搭理的人。
何況他也不想放開曉葵的手,去握別人的手。
他討厭和別人握手,因為有精神上的潔癖,卻因此給外人冷酷高傲又自以為是的印象。
反正他再怎麼任性,還是有一堆人會跟在他屁股後面拍馬屁,他卻不知道過去他得罪了不少人,全是霍成昊出面打圓場擺平的。
呂美月尷尬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曉葵也有些傷腦筋了,她只道江瀾討厭和陌生人親近,所以陪她送牛奶時都離守衛室遠遠的,哪知道他會不理人.
「呃,那個……」該怎麼打圓場啊?曉葵急得冒出了冷汗,「小瀾他兩手都沒空,所以……哈哈……」曉葵乾笑地回握呂美月舉在半空中的手,「我替他握手吧!」這樣響應會很奇怪嗎?可是她一時間又想不出怎麼讓兩邊都下得了台的方法。
呂美月忿忿地甩開她的手。
「你白癡啊?我幹嘛跟你握手!」氣呼呼地瞪著還一臉傻笑的曉葵,「有什麼了不起?踐個屁啊!」跺著腳轉身離開。
她好像搞砸了。曉葵傷腦筋地想,抬起頭,卻見江瀾盯著她瞧。
「怎麼了?」她臉上有東西嗎?
「你很煩惱?」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嗄?」
「你希望我跟她打招呼嗎?」
曉葵又為了他的問題有些怔住。
「也不是希望不希望啦,總不能讓別人下不了台。」
「可是那不關我的事。」他這麼說,口氣和神情卻像小孩子問著問題,讓曉葵有些傻眼,又不忍心責罵他。
「是不關另一個人的事,可是如果別人也不理你,你會很難受吧?」她試著用與小朋友對話的語氣說道。至少這樣比較不像在指責。
「我並不想別人理我。」他說得理所當然,末了又想了想,「你會不理我嗎?」
「不會,我們是朋友啊!除非我們吵架,你做了讓我很生氣的事。」朋友吵架很平常,吵一吵,冷戰過後,又高高興興地和好。
江瀾卻露出慌張的神情,「什麼是讓你生氣的事?」他沒交過朋友,不能理解冷戰與和好這回事。
曉葵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只是說說而已啦!你幹嘛那麼緊張?」好像小孩子喔!曉葵又笑瞇了眼,忍不住抬起手安撫地拍拍他的頭。「也許你不希望別人理你,可是打招呼也只是一個響應而已,不一定要握手,點個頭或問聲好也是打招呼。」
話落,曉葵才發覺自己真的當作在教小朋友了,可是江瀾仍然一臉似懂非懂,讓她好笑又好心疼。
每個人在成長過程或交朋友時一定會學習到的事,他卻懵懂無知,這是不是代表著他一直沒交過真正的朋友?
原來不只是生活上的孤獨,他連心靈也都是孤獨的呵!她心口為這樣的他而微微悶痛著。
「陌生的兩個人如果什麼都不做,怎麼能夠成為朋友呢?一定要有一方先從打招呼開始,才有機會成為朋友。」
江瀾垂下眼,像在思考。「可是我不喜歡她,不想和她做朋友。」她欺負曉葵,誰要是欺負曉葵,就是他的敵人。
「那你只要和對方說『你好』就可以了,不理人或轉過頭都不好。」
「是嗎?」曉葵說不好,那就真的不好,如果他還要做她覺得不好的事,不就等於是做會讓她生氣的事?
點點頭,他應道:「我懂了。」
「懂了就好。」曉葵笑得開心極了,又想拍他的頭,未了卻從他手中的袋子拿起剛剛買的糖葫蘆。「乖,給你吃糖葫蘆。」老師都會給小朋友獎賞嘛!
本來她是要讓他拿著吃,江瀾卻就著她的手,咬下一顆糖葫蘆,然後繼續牽著她的另一隻手,在人群裡緩緩移動。
「好甜。」一邊咬著糖葫蘆,忍不住出聲。
會嗎?曉葵好奇地跟著咬了一顆。
還好嘛!大概她本來就很愛吃甜食吧?她買的還是草莓的呢!又酸又甜,外脆內軟,超好吃的啦!
「不喜歡嗎?」那下次她得記得不要買太甜的東西給他吃。
他看向她,微微一笑,「喜歡。」
他不喜歡甜食,可是喜歡餵食的人……
一個人回家的時候,寂寞的感覺變得更深了,對著空曠冷清的大宅,思念起前一刻還握在手心裡的溫度。為了紓解空虛而彈起鋼琴,卻想起好幾次曉葵會在他一曲結束之後,滿心崇拜又雀躍的為他歡呼。
琴聲休止,只有月光與他相對。
以前,他以為就算沒有聽眾也無所謂。
只能等待天亮了,江瀾來到他總是在白天徘徊的房間,夏夜晚風從破碎的玻璃窗吹進來,明明是在水泥牆之內,卻幾乎與屋外的蛙鳴和花香融成一氣。
他背靠著牆席地而坐,反正這整棟大宅已經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不覺得孤單寂寞,待在哪個房間又有什麼不同呢?
第二天清晨,六點,因為前一晚太興奮,曉葵比平常晚起,梳洗準備妥當再開始送牛奶時,已經過了六點半了。
這幾天江瀾一向會先在艷紫荊大道處與她會合,再陪她一起去送牛奶和報紙,今天比平常晚出門,卻沒見到江瀾,曉葵有點擔心。
雖然他從沒有特別聲明過一定會陪她一起送牛奶,可是每天習慣見到的人卻沒見到,又是自己一向很在意的人,曉葵心裡的大石頭懸得更高了。
還沒七點,先去找小瀾好了,曉葵這麼想。雖然平日她一向把工作和責任擺第一,可是最近不管什麼時候都老想著他,這會兒要她按捺著先把牛奶送完再去找江瀾,她一定會把每戶人家訂的牛奶和報紙數量搞錯。
「小瀾?」一進到大宅,曉葵就先找到江瀾起居坐息、整座大宅唯一完好的那間房,卻沒見到人影,琴室裡也找不到他。
曉葵接著想起她每次來找他,都會見他待著的房間,果然在那裡發現靠在牆邊睡著的江瀾。
「小瀾!」傷腦筋,他真的很不會照顧自己呢!看來她得想個法子,不能再讓他一個人住在這間大宅子裡。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卻覺得有些發燙,緊張地抬手探向他的額頭。
燙到發熱了!他整晚就睡在這裡,雖然現在是夏天,可是山上的日夜溫差大,深夜和清晨溫度可是很低的,他一定是感冒發燒了。
「糟糕,我得叫醫生來……」曉葵拿出手機,找出山莊裡唯一一家家庭科與內科醫生的電話,才要按下撥號鍵,卻突然停了停。
不對啊……殭屍會感冒嗎?
可是……好像也沒人說殭屍不會感冒吧?或者其實小瀾不是感冒,而是某種需要靈學知識的專家才能解決的問題正發生在他身上?萬一她請醫生來,江瀾殭屍的身份被揭穿……曉葵簡直慌了手腳。
倚著牆壁的江瀾睡得極不舒服,發熱又暈眩的身體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胸口因為呼吸而起伏著。
看著他難受的模樣,曉葵的心跟在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煎熬。
「塗曉葵,你這天字第一號大豬頭!」曉葵忍不住罵著自己,用力拍著臉頰,雖然從沒覺得自己聰明,但好歹不算笨蛋,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真是世界第一豬腦袋!「小瀾根本不是殭屍!」明明這幾天的相處已經有種種跡象透露著答案,她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不敢稍有遲疑,曉葵立刻撥打醫生家的電話求救。
*** *** ***
因為高燒,江瀾斷斷續續地醒醒睡睡,有時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夢境或真實之中?
往日那些想要擺脫的回憶又纏著他,他努力想要掙脫,卻怎麼也無法逃離夢魘的魔掌,只能像當年那個懦弱的小男孩一樣,蜷縮在黑暗的角落哭泣,直到恐懼與孤獨完全麻木他的知覺為止。
「不要怕,我在這裡。」這一回,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這麼說道。
黑暗被驅散了,在他耳邊叫囂和怒罵的魔鬼逃逸無蹤,他彷彿看見天使。
一個好可愛的天使,她那熟悉的笑臉總是牽動他的心弦,她蓬鬆的發總是束成馬尾或辮子,嬌小的身體像永遠有用不完的活力,像太陽一樣溫暖,卻跟輕風一樣溫柔,散發著水蜜桃一樣的香甜氣息。
天使對著角落裡的小男孩微微一笑,抱著哭泣的他柔聲安撫,「你不是一個人喔……」
男孩終於不再哭泣了,江瀾緊皺的眉心舒展開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安穩地睡去。
真正地醒來時,日已向晚。
江瀾愣愣地看著他所在的陌生房間,卻沒有花太多心思打量,因為他很快地察覺握著他的手坐在床邊、小腦袋瓜一點一點地像打著瞌睡的曉葵。
還有些病弱的臉立刻露出了微笑,曉葵就是他的天使。
胸口飽脹著說不出的感受,那一刻他突然好想緊緊的抱住她,那樣的激情延燒到全身,讓他覺得身體某些地方好像變得熱燙了起來。
他喜歡她,好喜歡、好喜歡!希望她永遠陪在他身邊。
又或是如果這個願望太奢求,他知道他永遠也不該要求身外的人事物能給予永恆與承諾,那麼就讓他能一直待在她身邊吧!他想要看著她朝氣十足的笑臉,能夠看一輩子該有多好!
曉葵打著瞌睡的頭點呀點的,幅度愈來愈大,江瀾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托住她的額頭,怕她往前撞去。原本就沒有睡熟的曉葵立刻醒過來。
「呀!你醒了?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要不要我叫醫生過來?」曉葵一見他轉醒,之前的擔心焦慮全化作連珠炮似的問句,「還是你肚子餓要先吃東西?你兩餐沒吃了。」
江瀾只是微笑地看著她緊張的模樣,與她交握的手緊了緊,將它貼近他的胸口。
「我覺得很好,只是口有點渴。」一開口,才發覺喉嚨乾澀得像沙漠。
曉葵為他的動作耳根子又微微一熱,卻急忙起身。
「我替你倒水喔!」捨不得地抽回手,掌心遺留著那溫度和觸感,她心臟跳得飛快。
她細心地把水調成溫熱她入口的溫度,再遞給他。
有人在按門鈴,曉葵出去應對,楊昀騏的妻子依蓮替江瀾送來熱稀飯。
「謝謝楊大嫂,我來就可以了。」
葉依蓮朝房間裡看了看,小聲地說:「夙櫻說今晚就先讓他在這裡住下,你或他可以用六樓的房間。」
「咦?你和楊大哥不是說下個月才要搬走嗎?」
椿館員工別墅的六樓住的是楊昀騏夫婦。除了楊家大宅,楊昀騏自己在向陽山莊也有一棟房子,只是過去他將房子租給人開咖啡店,上上個月咖啡店老闆說要出國深造,楊昀騏於是打算搬過去自己經營,當然他仍是身兼椿館的主廚。
「我們東西都搬得差不多啦!不過床和一些傢俱會留下來給你用。」
「謝謝楊大嫂。」雖然都在同一座山莊,近得很,像林夙櫻每天會徒步去廣場上咖啡店外的露天吧台處喝咖啡,來回都不用一分鐘,可是想到一向疼愛她的楊大哥和楊大嫂要搬走了,還是有點感傷。
葉依蓮離開後,曉葵端著稀飯回房間,發現江瀾竟自己起床了,在她和葉依蓮講話的當口,忍不住好奇又不安地在門邊探看。
「你怎麼不好好躺著?」曉葵將稀飯放在床頭邊,拉著江瀾回床上坐好。「我知道一直躺著可能有點不好受,不過你起床時好歹要披件衣服啦!」真的很不懂照顧自己耶!「來!這是我從你家拿出來的,你的衣服。」
曉葵將它們妥善地放在一隻乾淨的竹籃裡,從裡頭拿出一件薄外套放在床邊。
「記得等等下床時要穿它喔!」
江瀾只是乖乖點點頭,完全不嫌她囉嗦。
就算是絮叨的聲音,只要是她的,他都喜歡聽。
「吃稀飯吧!吃完稀飯好吃藥。」曉葵舀起一口稀飯,仔細地吹涼,送到他嘴邊之前又不放心地輕啜一小口。「啊!對不起。」察覺自己的動作真不是普通的冒失,曉葵滿臉通紅,「真糟糕,我又雞婆到忘了自己是誰了!」
櫻姊常常叮嚀她,不要老是雞婆到瞻前不顧後,而她老是改不過來。
「我沒有感冒啦!也沒有什麼ABC型肝炎,你要看健康檢查表嗎?醫生說我簡直是超級健康寶寶喔喔……」好像又扯到別的地方去了,「不對,我是說如果你不放心,我就去換一碗……」
她擔心他燙到嘴唄!真的是下意識的測試動作。
江瀾搖搖頭,有些忍俊不住,「不用麻煩了,我不介意。」原本因為發燒而微紅的臉頰似乎又更紅了。
曉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筷子夾了一小塊醬瓜到湯匙裡,再將湯匙喂到他嘴邊,忍不住就像過去在喂小朋友吃飯一樣的輕哄,「啊,嘴巴張開喔!」
江瀾雖然照做,但本來有些泛紅的臉熱度再升一級。
「我不是小孩子。」他忍不住提醒,臉紅的模樣卻顯得相當稚氣。
「對不起啦!我只餵過小朋友吃飯。」又舀起一口,細心地吹涼,「好不好吃啊?」口吻還是像哄小孩一樣。
江瀾忍住抗議的話語,乖乖地紅著臉把喂來的稀飯吃掉。
「啊,對了!」曉葵突然放下餐盤,小跑步到窗邊的書桌旁一陣翻找,拿起一罐海苔魚鬆。「不要跟阿姨他們說喲……當然你也不可以笑我,」她神情認真,將魚鬆倒了一點到稀飯裡,輕輕攪拌。「有時晚上我肚子餓,就會拿吐司夾魚鬆來吃。」不過最近為了實行減肥計劃,她晚上已經禁食了。
她真的很愛吃啊!江瀾又是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
「喂!」曉葵見狀,鼓起了腮幫子,「都叫你不要笑我了嘛!」早知道就不要拿出來。
江瀾斂了斂笑意,「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曉葵臉紅了紅,甚至比他這個病人還要紅。「你別騙我了,其實你是笑我很愛吃吧!」笑就笑,反正也不是第一個人笑她愛吃了,只是對象是他,不知為何覺得很受傷。
江瀾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可是我覺得這樣的你真的很可愛,比故意減肥餓肚子,像會被風吹倒的女孩子還要可愛。」
他知道她在意些什麼,事實上,他壓根不管其它女孩子流行什麼、做些什麼,可是如果這麼說能夠安撫她,讓她別再刻意吃得比他少,他就會說出口。
曉葵終究是女孩子,當大眾的審美觀因媒體的帶動變得病態而不自知,即使知道那樣不健康,卻還是忍不住會去比較。
雖然認為他是在哄她,心裡卻也忍不住高興,低頭又舀了一口飯餵到他嘴邊,希望自己臉上的笑意不要那麼明顯。
她覺得只為了他的體貼話就高興的自己,真的好羞喔!
江瀾吃著曉葵餵過來的稀飯,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什麼樣的幸福可以讓人忍不住微笑?江瀾從來就不能理解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是什麼樣的感受,他的天使卻帶給他曾經渴望的一切,如果可以,真希望這樣的幸福可以永遠持續下去。
就像害怕美夢不長久的恐懼,他還是忍不住會想,這樣的渴望,會不會太貪心了呢?
*** *** ***
畢竟是年輕力壯的大男人,只是發燒感冒,犯不著天天躺在床上,因此江瀾還是會下樓來走動,說是幫曉葵跑跑腿、打打雜,實際上只是想找機會和她在一起罷了。
對面茶館的小開一樣每天奉父命前來椿館報到,只是幾乎都晾在一旁不做事,只有在阿椿姊面前會稍微勤快一點。
「李家賢,拜託你不幫忙就回你家去。」曉葵扠著腰氣呼呼地叫道。
「你以為我愛來啊?」李小開蹺著二郎腿,只差沒掏掏耳屎、嗑嗑瓜子來彰顯他的優閒。「要不是我老頭不知拿了你什麼好處,一直要我來追你,我才不想來。拜託,他以為現在娶老婆的標準跟他那個年代一樣,只要屁股夠大、看起來很會生就好了嗎?又不是娶母豬。」
曉葵瞪大眼,氣得臉頰泛紅。雖然櫻姊老是要她別和笨蛋生氣,但女人最忌諱的就是被罵母豬!這死男人以為他是誰啊?
才打算開罵,一筒冰水就這麼當著李小開頭上淋了下來。
「干!哪個王八蛋?」李家賢從椅子上彈跳而起,全身濕得像落水狗,冰塊還跑進衣服裡,讓他像青蛙一樣跳來跳去。
江瀾提著冰筒,面無表情地站在椅背後。
「不好意思,」他淡淡地說,「你的腦袋長得跟餿水桶真像,我不小心就倒下去了。」
曉葵捂著嘴,「噗」地一聲,連忙斂住笑。
「死小白臉,想打架嗎?」李家賢把冰塊全數抖掉,捲起袖子,「來啊!我倒要看看你那沒幾兩肉的體格有沒有跟你的嘴巴一樣有本錢跩。」
「幹嘛?」曉葵護到江瀾身前,袖子也捲了起來,「誰要跟誰打架?」這李家賢,只會欺善怕惡,從以前就不是她的對手啦!「你膽子很大嘛!要在櫻姊的地盤上撒野,還是以為李伯伯在對面管不到你了?」
李家賢氣得臉紅脖子粗,可是經曉葵這一提醒,知道不能把事情鬧大,只能狠狠地啐道:「別以為我怕了你們,走著瞧!」腳跟一旋,離開了椿館。
「我可以跟他打。」江瀾忽然說,覺得身為男人卻被喜歡的人護在身後,有失尊嚴。
曉葵轉身,又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頭,像在安撫氣得準備咬人的小狗狗,後者果然輕易地被收服了,飛揚的眉眼幾乎瞇了起來,頰上又泛起淡淡紅暈。
「可是如果在這裡打架,等等你們都要受罰吧?而且難道你想要跟餿水桶打架嗎?」她笑問。
江瀾微微一怔,才道:「不想。」
「這不就對了?」其實她剛剛也不該動氣的。
「可是他那樣說你,你不生氣嗎?」至少他就很生氣,氣到想抓他起來痛扁一頓。
「當然氣啊!」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她早就不顧形象破口大罵了。「可是以前我阿公說過,不斷貶低他人的人是很可憐的,因為不這樣的話,他就看不到自己的存在價值。」
因為會比較,才會覺得週遭的人有優劣之分,不斷嘲笑他人不足之處,其實也是在間接安慰自己。一個人如果確切地知道自己的優點在哪裡,真正感到自信而非自滿,哪裡需要嘲笑別人的缺點來滿足自己呢?每次想到阿公講的道理,她就覺得其實呂美月和李家賢真是可憐到不行。
江瀾定定地看著曉葵,突然慶幸別人看不見她的優點,可是自己卻能夠挖掘它。
可是,有一天一定會有人像他一樣,也覺得曉葵真是可愛又善良……一定會的!因為他覺得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曉葵一樣的女孩子。
他絕不把曉葵讓給別人!
「曉葵。」
「嗯?」她抬起頭,疑問地看向他。
「我……」本來是很自然而然、很發乎真情地想把話說出口,卻因為她的注視而臉紅心跳,「我……」完全沒察覺週遭出現的路人甲、乙、丙,眼裡根本沒有其它人的存在,江瀾握住曉葵雙肩,鼓起勇氣說道:「我好喜歡你,當我的女朋友好嗎?」
四週一陣嘩然,原來不知何時,房客、阿椿姊夫婦、路過的叔伯大嬸,全都因為兩人不斷冒著玫瑰色泡泡的曖昧氣氛而駐足看起了熱鬧,還有人已經搬出板凳來了。
不過讓眾人發笑的是,江瀾的那個「女」字,分貝似乎小了許多,俊美少年郎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看起來真是秀色可餐。
曉葵愣愣地,顯然沒聽見那個「女」字。
「好啊!」他們本來就是朋友了唄!「我也很喜歡小瀾喔!」非常非常喜歡,小瀾最可愛了。
這真是江瀾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至少他那麼認為。
*** *** ***
江瀾休息了兩天,身體就好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曉葵的阿姨和姨丈,還有那個曉葵喊她楊大嫂的女人會不時關心地對他噓寒問暖。
原本不習慣和人相處,為了不讓曉葵為難,江瀾也努力去適應這些人帶給他的溫情。那其實沒有原先所想的可怕,只是他需要時間去適應罷了!
至於椿館的其它人,楊昀騏忙著適應新店長的職務,每天回到椿館就是為了開伙,自然沒什麼時間。林夙櫻則借口又有工作,所以江瀾到現在還沒見過他們。
第三天,林夙櫻隔空下了一道聖旨--
江瀾要留下,可以,房租雖可免,伙食費不可不繳,他得去打工。
於是從來都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在霍成昊領導的長澤集團擔任廢物般掛名高薪職務的江瀾,展開了他生平第一次的應徵與工作。
第八章
國際知名大學的英國文學碩士……來應徵小小的餐館工讀生,會不會太大才小用了點?還是經濟當真不景氣成這樣?
餐館老闆推了推鼻樑上被油煙熏得泛黃的厚鏡片,一臉猶豫地在江瀾的履歷表和江瀾之間來回看著。
要不是因為曉葵就在外頭等著,江瀾真想翻桌子發飆。
這老頭磨磨蹭蹭、婆婆媽媽的,遲遲不下決定,要不要就一句話,不要他就拍拍屁股走人!真天殺的讓他肝火忍不住冒上來。
「我們只供中餐,時薪八十,你確定要來嗎?」
當林夙櫻宣佈江瀾得付伙食費時,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他也不想當個米蟲讓人供養,何況人家肯讓他免費住宿,他就該感激了,江瀾雖然脾氣差又憤世嫉俗,這點知恩圖報的良知還是有的。
可是當曉葵問他想找什麼工作時,他完全沒頭緒,心想只要離她近一點就好,於是他說想找這附近聘請工讀生的店家。
「你到底要不要雇我?」江瀾強忍住一肚子不爽問道。
老闆挑眉。喲!這年輕人有個性,他喜歡。
「你明天就來上班!」這年頭,面對時薪八十卻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年輕人實在不多了!老闆還當自己撿到寶。
但是,不到三天,老闆就後悔了。
「匡當」一聲,廚房裡所有人都一臉「啊!又來了!」的表情,幾乎要懷疑江瀾是故意的。
「江大少爺!你知不知道你才上班兩天,已經把我們店裡的碗盤全洗破了啊?」老闆一臉鐵青地看著江瀾,後者不只面無表情,顯然還一點想要懺悔和改進的意思也無。「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我們請不起你!」
這是江瀾第一次被炒魷魚的經過。
「沒關係啦!」曉葵是江瀾的最佳拉拉隊,這三天來,每天一回椿館,雖然她自己也累了一天,仍是在他身邊鼓勵他。「不要灰心,萬事起頭難嘛!第一步總是特別困難,」她握緊雙拳,為他加油打氣,「再試試別的工作吧!」
江瀾看著曉葵水蜜桃般的紅臉蛋,原本鬱結的情緒一掃而空。
「謝謝你。」為了她的鼓勵,他決定下一份工作一定要更謹慎。
第二份工作是PUB服務生,江瀾起初還因為做事細心而大受讚賞,結果因為不滿女客的騷擾,推了出手吃他豆腐的女客一把,導致客人撞到玻璃杯,有毀容之虞,差點被人告上法院,因此又以炒魷魚收場。
「雖然對方先動手,不過打人真的不好。」曉葵勸戒道。
店長也教訓過他,可還是只有曉葵的話他聽得進去。
「我不會再動手打人了,絕對不會。」低下頭,像做錯事的小朋友。
「那就好!」曉葵又笑咪咪地拍了拍他的頭,江瀾忍不住臉紅了,下定決心改善自己的脾氣。
但是這樣的決心只有在他還有理智、想到曉葵說的話時有用,江瀾又接連換了三份工作,被炒魷魚的原因不是他臉太臭頂撞店長,就是理智斷線暴走抓狂,沒有一份工作持續得了三天以上。山莊裡再也沒有人敢聘請這尊活動火藥庫,每個人一見到他就避之唯恐不及。
「不如讓他到椿館打工嘛!」曉葵央求著阿姨。
「我做不了主,夙櫻說就算缺人,也非要讓他找外頭的工作不可。」何況照江瀾那脾氣,客人早晚被他得罪光光。
「為什麼櫻姊不讓他在椿館工作啊?」曉葵真是想不通。
因為她有先見之明吧!阿椿姊沒把這句話說出口。老實說,她這幾天開始重新審視江瀾了,先前還覺得他這年輕人挺不錯,不過如果他這脾氣不改,她當阿姨的怎麼放心甥女和這種管不住脾氣的人交往?
第三個禮拜,終於有個不怕死的老闆敢聘用江瀾,全山莊的人幾乎想要送老闆一塊匾額,上頭寫「勇氣可佳、壯烈成仁」。
「你的工作就是幫客人結帳,書櫃上有灰塵要清理,有客人訂書要登記在電腦上,還有核對每天送來的書目。」戴著細框金邊眼睛、有著不輸江瀾的俊美皮相、氣質則溫文儒雅的書店老闆,用著任何人聽了都會感到舒坦的聲音說明工作內容。
「為什麼你要錄用我?」江瀾突然問道。
接連吃了好幾個閉門羹,加上他也還有自知之明,這幾天還持續地找工作只是因為不想曉葵失望。他幾乎都不知要怎麼面對曉葵了。
不管任何理由,是被挑釁也好,受了屈辱也罷,總之他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和曉葵的約定拋在腦後,這樣的他還有什麼資格留在曉葵身邊?
曉葵啊!只有她到現在還支持他、鼓勵他。
老闆卻彷彿他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微微一愣,接著笑道:「因為你學歷夠,這裡經常會有客人訂原文書,還有些是國外進口書,而且你來應徵了。」說得像是因為肚子餓,所以就吃飯那樣簡單。
「你沒有聽過山莊裡的傳言嗎?」他開始懷疑這老闆其實是兩三天前才搬到這裡……不過顯然不是,因為這間書店看起來已經在這裡開很久了。
窗明几淨的店面、原木地板、整齊的書架,主要賣的並不是外面書店排行榜或市場銷售長紅的熱門書籍,而是一些幾乎要絕版或已經絕版的,或特別從國外代訂的書。
老闆微微挑眉,那樣的動作在他身上看來,卻讓人覺得意外的斯文與溫柔。「可是我覺得應該給你一次機會。」
江瀾愣住了,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讓他瞬間化去了身上在面對曉葵以外的人時,始終帶著的薄冰和尖刺。
給他一次機會?他還以為這世上除了曉葵,所有人都認為他無可救藥了!
於是他開始了在書店的工作,而這份工作持續的時間,讓山莊裡的婆婆媽媽、叔伯大嬸因為天氣太熱、客人太多、找不到新鮮事嗑牙聊八卦而開設的賭盤,爆出了超級大冷門。
「你說!你說說……」輸了錢的鄉親父老們全擠到書店裡來,見了老闆,劈頭就這麼問,「你一定是幕後操盤的黑手,對吧?其實你已經忍耐那個活動火藥很久了,只是賭了他會做下去,所以故意不開除他,對吧?」
老闆微微一笑,「我並沒有忍受他,他做得很好。」一派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優閒。
「怎麼可能?」輸了賭盤的眾人捶胸頓足。
老闆笑著搖搖頭,沒半個人敢主動上前去問櫃檯前的江瀾,為什麼這麼乖乖聽話?但到底是為什麼呢?
時間回溯到江瀾在書店打工的第一天,才開門沒多久,馬上就遇到了傳說中的「奧客」。
「我要退貨,你們的書有瑕疵。」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說道。
江瀾面無表情地看了那本書一眼,淡淡地開口:「有發票嗎?」
「沒有,弄丟了。」
「很遺憾,這樣我們沒辦法接受退貨。」仍是一張冷臉。
「你服務態度很差喲!發票是半年前開的,誰還會留下來啊?」
江瀾睨了中年男子一眼。半年前?半年前買的書現在才來退貨,當他們這裡是二手書店嗎?白癡!他不理會他,繼續打他的書單。
「喂!你這什麼態度啊?你知不知道我是大學教授?我可以號召學生和同事不要來你們這裡買書!你們老闆呢?我要投訴!」
「老闆沒空理你,請自便。」江瀾仍是一貫不冷不熱的口氣。
「你以為你是誰?這種口氣,你哪個學校畢業的?還是根本是那所五流高中的中輟生?現在社會真是愈來愈亂了,都是有你們這種年輕人……」
「麻煩你到旁邊去,客人要結帳。」江瀾連理都懶得理他。
中年男子臉紅脖子粗地瞪向身後的人。「他們這家店是黑店,我勸你最好不要買!」
「喂!你別太過火了喔!」自己擺爛就算了,還要影響其它人,江瀾額上青筋暴露,忍耐的火氣因為中年男子的得寸進尺而爆發,他大手一撈,揪住了對方的衣領,「你當我不敢拿你怎麼樣嗎?」
「你想打人嗎?」中年男子噴著口水,聲嘶力竭地喊道:「果然是讓社會向下沉淪的敗類,只會用暴力解決事情!」
江瀾本來就已被激怒,再次因為他的口水和話語而理智斷線。
他最痛恨這種喜歡用嘴巴叫囂、又自以為是社會精英的混蛋!跟過去他身邊環繞的垃圾一模一樣!
「抱歉,借過。」仍是一派氣定神閒的書店老闆在這當口突然冒了出來,一手拿著像相框的方型扁平物,硬是打正在拉扯的兩人之間穿過。
老闆將一隻相框放在櫃檯上。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理智線被燒斷的江瀾卻奇跡似地回過神來,頰上一片紅,卻不是因為生氣;胸口的怒火也奇跡似地瞬間熄滅。
「這張照片是去年曉葵參加小區舉辦的游泳比賽時拍的。」老闆臉上掛著溫溫地、淺淺地笑,「拍得真好,放在這裡當裝飾,你不反對吧?」沒說明的是,照片來源當然是向陽山莊裡的終極大魔王--林夙櫻小姐。
「不……不會。」江瀾臉頰一片燒紅,結結巴巴地回道,揪住奧客的手也放開了,一臉害羞地看了看相片裡穿著泳衣、笑得好不開心的曉葵,忍不住心跳加速,趕忙轉過頭認真幫後面的客人結帳。
至於那位「教授」,後來當然也讓老闆三兩下打發了回去。
*** *** ***
書店的工作是從早上十點到晚上九點。
「小瀾!」曉葵在門口揮著手,開心又興奮地迎接從書店下班的江瀾。
原來臉上有著倦容的江瀾遠遠地看見曉葵,笑意又回到臉上,好像所有勞累都一掃而空了;她的朝氣總是能感染他。
曉葵像小麻雀似地一蹦一跳上前迎接他。
「工作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他一臉溫柔地笑著,抬手拂去她頰邊的髮絲。
每當這時,他總想親吻她的小嘴和粉頰,卻怕她覺得唐突而打住,只是偶爾還是會像今天一樣,故意低下頭,偷偷嘗了口水蜜桃的滋味。
曉葵總是紅著臉,心裡直以為那只是因為他的唇不小心擦到她唇邊罷了,可還是為了那一瞬間貼近的氣息而心跳紊亂。
江瀾喜歡現在的生活,雖然並不是住在天價豪宅,沒有傭人服侍,但他就是為了這樣的生活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喜歡她充滿活力地送他出門上班,喜歡工作時想著她,喜歡回家時有她的迎接,更喜歡每天晚上他們一起分享一整天辛苦工作的點點滴滴。
有時候中午時,她還會帶著便當到店裡找他,給他驚喜,和他一起享用午餐。他真的過得很快樂。
吃完晚飯,各自回房洗澡,稍晚時曉葵會上六樓來找他,所以他房門也幾乎不會上鎖。
「鏘鏘!」曉葵捧著塊小蛋糕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江瀾一臉疑惑。
曉葵神秘兮兮地把蛋糕擺到桌上,待江瀾在身邊坐下後,她才說明:「你已經在書店工作滿一個月囉!」
江瀾微感驚訝。已經一個月了嗎?
事實上,在這之前的幾份工作,雖然做不到幾天,他卻覺得度日如年。
是因為充實嗎?只有快樂會讓人感覺時光稍縱即逝。事實上,他也的確挺喜歡書店的工作,很單純,大部分愛書的人也都不會有他討厭的市膾氣息,當然少數「奧客」除外。
老闆甚至還准許他帶一兩本書回家看……另一個原因也許是因為老闆,這輩子除了曉葵,終於也有人願意這麼相信他、給他機會。
「下天我還在超商遇到老闆呢!」曉葵一臉自豪,「你真的很棒喔!老闆還誇讚你細心又愛乾淨,書櫃整理得有條不紊、一塵不染,書目也輸入得很仔細,是他請過最盡責的店員!」
江瀾耳根子紅了紅,心裡卻為曉葵和老闆的誇讚而充滿成就感。
他終於不再只是個廢物和活動火藥庫了啊!
「所以這蛋糕是我特地買來慶祝的,今晚替你開個小型慶功宴吧!」
「只不過是工作滿一個月而已。」他忍不住覺得好笑,「難不成以後每個月都要開慶功宴?」這樣的話,豈不表示他的工作能力令人擔心?否則用得著每過一個月就慶祝嗎?
曉葵卻雙眼發亮,「每個月都開慶功宴?好啊!好啊!」這樣每個月都有借口吃甜點了耶!太棒了!
「你就愛吃!」江瀾好氣又好笑地輕點她的鼻尖。
又被發現她愛吃了!曉葵的臉紅成番茄。「其實……買這蛋糕還有別的原因啦!」她囁嚅道,希望現在講不會像是在替自己的貪吃找借口,「你知道嗎?你真的把大家的眼鏡都跌破了喔!」
講到這兒又忍不住想為他拍拍手,曉葵雙眼閃耀著激動的神采。
「之前大家都賭你這份工作做不到三天,所以都輸得好慘喔!」呵呵……
江瀾不以為然地哼了聲,「我知道。」
反正他一點也不在乎其它人怎麼看他,自己愛賭,輸了可不關他的事,只是有點煩人的是每天都有閒人跑到店裡,就為了確認他被炒魷魚了沒。
江瀾本來一臉無趣,拾眼卻見曉葵笑得實在太開心了點,簡直像中了樂透頭彩一樣。
「你該不會……」他坐起身,瞪大眼,有些質問的意思。
曉葵笑得好燦爛,「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成功,所以我把我養的豬仔全部拿去賭你會做滿一年喔!」呵呵呵……所以這幾天她真是數錢數得好開心喔!
「塗曉葵!」竟然拿他來賭錢?江瀾又好氣又好笑。
「哎喲!我會把錢分你的啦!」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原來你不只是貪吃鬼,還是賭鬼!」江瀾食指抹起奶油,沾在她鼻尖。
曉葵依樣畫葫蘆。「哈哈!你的臉好好笑喔!」
欠扁!竟敢笑他!江瀾又捻了奶油,曉葵起身在房間跑給他追。
「小賭鬼!不要跑!」
「小氣鬼,追不到!」扮著鬼臉,曉葵身手矯健地躲開江瀾的奶油攻擊。
「這顆草莓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要跟精力旺盛到可以去跑馬拉松跟十項障礙賽的曉葵玩追逐賽,不如設陷阱守株待兔。
曉葵站在牆角,雙眼亮晶晶地看著江瀾拎起蛋糕上的特大號草莓,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老闆說那蛋糕是現做的,草莓今天中午才從市場上運過來的呢!
江瀾眼底和嘴角勾著極輕、極為誘惑的笑意,「要吃嗎?不吃我就獨吞了喔!」邊說著邊把草莓湊近唇邊。
「你……」曉葵按捺著衝過去跟江瀾搶草莓的衝動,「你……你吃好了,那反正是買來給你慶功的。」嘴裡雖然這麼說,眼神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嘴巴也扁了扁。
嗚……其實她本來想說可以跟江瀾要求那顆草莓的說,她承認她是真的很愛吃啦!經過蛋糕店時就被那塊蛋糕和草莓給吸引了,才想說剛好買來給江瀾慶祝。
「是嗎?」江瀾忍著笑意,「可是我說過我最喜歡你了,所以我要把草莓讓給你吃。」
「真的?!」曉葵一臉心花怒放,「小瀾,你好好喔!」真是天使!
江瀾點點頭,對她招了招手,「過來吃吧!」
曉葵一臉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朝江瀾走去,在他身旁坐下。
「來!」江瀾將草莓湊近她嘴邊,釣魚似的,在她張開嘴巴時一邊以著緩慢的速度將手縮回來,原本坐在位置上的曉葵只得身體向前傾。
「坐過來一點,這樣我手很酸。」他故意說。
「喔!」曉葵把屁股下的墊子往他的方向挪,張口要咬下草莓的那一刻,江瀾又故技重施,直到她幾乎貼近他,卻反手將草莓放進自己嘴裡。
「啊!」好奸詐!
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垂涎已久的草莓落到別人口中,實在教人心碎,曉葵真不敢相信江瀾竟然這麼耍她!氣得腮幫子鼓了起來。
江瀾卻笑著捧住她的臉,將唇湊向她的……
吻、草莓、心裡眷戀期待的人,還有奶油般香甜的氣息,像一股甜蜜的風暴,強勢地襲捲前一刻還哀怨的心緒神智,猛烈地衝撞毫不設防的心扉。
江瀾將草莓喂到她口中,溫柔地吮去她唇邊溢出的草莓汁,接著又戀戀不捨地一一舔吻她頰上和鼻尖剛剛被他抹上的奶油。
那一刻他發覺,其實他想吃的不是蛋糕,而是曉葵。
曉葵紅著臉,幾乎忘了咀嚼的動作,他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細細的吻像雨點,她忽然慶幸自己剛剛把全身洗得香噴噴,沒有一身汗地就來找他。
「好香。」江瀾像親吻仍滿足不了似的,鼻尖和嘴唇在曉葵頰邊和耳際來回輕觸著,早在她為他喂草莓的動作而嚇得不敢動彈之際,他就已經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兩手抱住她嬌小的身子。
曉葵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拚命往腦門沖,四肢無力,好半天才把草莓吞下,期待已久的酸甜滋味已經被忽略了。
「我……我……」腦袋一片空白,全身因為害羞與無措熱得快要融化,心臟更是像要跳出喉嚨似的,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又覺得好像應該說些什麼。
江瀾身體貼緊她,再次低頭吻住曉葵微張著像在發出邀請的櫻唇。
好可愛,好喜歡,好想……現在就一口吃掉。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著,探進曉葵上衣內,來回感受她肌膚滑嫩的觸感。
她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甚至忘了呼吸,直到江瀾的唇離開她的,又像羽毛般以舌尖輕舔,以唇輕吻著她嘴邊的濕痕,她才察覺到他已經探進她上衣裡的雙手。
曉葵突然又羞又急地推拒著他的動作。
「怎麼了?」江瀾的聲音聽來懶懶的,實際上身體卻緊繃著,強自壓抑直接將她推倒的慾望。
曉葵頭低低的,前一刻被勾起的綺麗情懷,被自卑驅逐得消失無蹤。
「我抱起來不舒服啦!腰粗得跟水桶一樣……」他一定是因為某種錯覺而意亂情迷,等他看清她的身材,搞不好會覺得倒盡胃口。
雖然說現在就講要他看清她的身材,好像也太大膽了些。
江瀾眼睛危險地瞇了瞇,低下頭,在她頸邊輕輕咬了一口。
「你說什麼?」他的手又探進她衣服裡。
曉葵縮著肩膀。「我很胖……」噘著嘴,眼眶都熱了起來,從來不覺得自己胖,這一刻在他面前,卻覺得在流行二十四吋以下小蠻腰的現在,還有將近二十六吋腰身的自己真的很丟臉。
江瀾低下頭,輕扯她的衣領,在鎖骨上又是一咬。
「再說一次試試。」聲音飽含威脅,曉葵卻完全沒意會。
「我是胖子,水桶腰啦!」嘴角往下垂,眼眶熱了起來。
討厭!幹嘛一直要她講出這種事實啊?
江瀾氣得抱起她貼近自己的下腹,粗魯地封住她唇的當口,兩手也毫不客氣地一邊圈住她的腰身,一邊向上探訪她的豐滿。
曉葵驚呼出聲,感覺到臀部抵著的堅挺,江瀾的吻變得帶有侵略性,女性的本能讓她渾身燥熱,被他的手盈握的傲人酥胸在他的捏弄下,乳尖也變得尖挺,身下的熱潮更是教她羞得想找地洞鑽進去。
江瀾像帶著懲罰地在她的敏感點上磨蹭,許久才強自把持著理智似地,結束了那個讓懷裡的戀人不停嬌喘的激吻,逼自己把手移開那令他飢渴的嬌軀。
「你再說這種話,是要我現在就證明你對我的吸引力是嗎?」他聲音瘖啞,額上青筋暴凸,曉葵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忍不住縮起身體,卻引發下體一陣磨蹭。
江瀾咬緊牙,早已冒出一身汗。
「對不起,」曉葵覺得愧疚,也好擔心他,「你很難過嗎?那……」掙扎著想要起身,可是他幾乎把她箝制在懷裡,她的動作只讓臀部與他的下腹摩擦更劇。
「不要動!」江瀾緊緊抓住她,幾乎是一臉威嚇,曉葵嚇得只好又縮回他懷裡。
江瀾歎了口氣,輕輕地抱住她,忍不住親吻她的頰和耳朵。
「就這樣坐著,一會兒就好了。」而且他也捨不得放開她。
「真的嗎?」
「真的。」江瀾閉了閉眼睛,忍住歎息的衝動。
好香好香的小水蜜桃,在他懷裡,可是現在還不能吃……得等到他能夠給她更多的時候。
曉葵縮在他懷裡,當心跳平復後,又不敢刻意去感覺屁股底下的反應,注意力轉移到桌上的蛋糕上。
雖然沒了草莓,平鋪在上頭的奶油也因為他們剛才的玩鬧而變得坑坑洞洞的,可是看起來還是很好吃,她幾乎都可以聞到香味了。
「我可以吃蛋糕嗎?」她問,一直看著卻不能吃,她會流口水耶……
「我只會動手和動嘴巴,不會亂動的。」她保證。
江瀾覺得有些好氣又好笑,「吃吧!」忍不住又歎氣了。
曉葵很開心地吃起了蛋糕,江瀾抱著她,努力把持著不要擦槍走火,三不五時還得張口吃下曉葵餵過來的蛋糕。
那真的是幸福又煎熬、甜蜜又痛苦的一夜。
江瀾和楊昀騏在山莊裡碰過三次面,但三次江瀾都沒認出楊昀騏來。
事實上,江家姊弟和其餘七個堂口算是較少接觸,但江瀾父親和老幫主交情不錯,老幫主又經常往天字堂楊家串門子,八個堂口和林家逢年過節還會聚在一起吃個飯,小時候江家姊弟自然是見過楊昀騏和林夙櫻的。
在山莊裡,每次和江瀾碰上了,楊昀騏總是一派的氣定神閒,嘴角叼著煙,笑著打招呼,江瀾根本沒想過其它。
撞見林夙櫻,則是在某天晚上,他從小葵房間打算回六樓時,不巧與下樓找東西吃的她碰個正著。
所幸江瀾還是沒認出她來,林夙櫻鬆了一口氣,開始覺得自己躲躲藏藏一個月根本是活受罪。
直到一封掛號信不巧就擱在桌上,又不巧那天書店休假,被待在椿館的他看到了。
當然啦!住在一起那麼久,雖然曉葵每次都櫻姊、櫻姊地喊,他壓根不知道她本名叫啥,可是早晚還是會知道。林夙櫻,姓很平常,但名字……
江家姊弟念的是貴族學校,在八個堂口的年輕一輩中年紀算最小的,但也對當年華中的風雲人物印象深刻。
華中有兩屆鋒芒最搶眼的四美與四傑,魅力橫掃方圓百里數所學校,他們的傳說持續了好幾年,十紋蘭八個堂口的年輕一代就包了一半,楊昀騏與林夙櫻各是其中之一。
風雲人物又與江家曾有相當熟稔的關係,他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名字。
想起了名字,也想起了遙遠記憶裡的模糊相貌,江瀾這才驚覺,他一直都被過去與江家有交情的人所環繞!一個林夙櫻的名字,勾起的是他對十紋蘭的所有記憶。
山莊裡,只要是曾經幫助過他的,大概都與十紋蘭脫離不了關係.
當林夙櫻在自己房門口見到一臉陰鷙的江瀾像刺蝟一般的等著堵她,就知道已經瞞不住了。
「是霍成昊要你插手的?」提起這個名字,江瀾仍是咬牙切齒。
林夙櫻也懶得迂迴,從口袋裡抽出一根煙點上。
「他是有來求過我。」故意用「求」這個字眼,表明她原本是千百個不願意。「不過,拉不拉你一把的決定權在我,要不要聘用你的決定權則在你的老闆,跟江浩沒有關係。」
「可是你們都和霍成昊、和江家有交情……」江瀾幾乎是低吼著。
他不敢相信,更無法不這麼想,原來他一直以為終於能靠自己的力量過有意義的人生,其實這一切也脫離不了霍成昊的安排。
他覺得自己像小丑,像被人活生生地玩弄著,而他們在一旁冷血地觀賞著他所表演的獨腳戲,觀賞他的掙扎、他的努力,觀賞他以為終於得到了幸福。
天地在他眼前崩裂,另一個可能的「事實」更撕扯著他的心,只是他還不敢去親口確認。
林夙櫻皺眉,有些火大了,「你偏激的思想什麼時候可以長進一點?我是和江浩通過電話,有求於人的本來就該有誠意一點,至於你的老闆,他是雷字堂厲家的繼承人,還該死的倒霉到跟霍成昊是高中同學,不過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你就非得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嗎?」
江瀾咬著牙,握緊拳頭。「我不需要你們的同情。」
「搞清楚,老娘的同情心寧願拿去餵狗,拿去給三餐不濟、流落街頭的窮人,也不想浪費在一個思想偏激的死小鬼身上!你以為厲老闆要聘用一個他不認同的廢物,拿他用畢生心血維持起來的書店開玩笑,只為了搏十年前根本沒什麼交情的高中同學的人情?」
林夙櫻說得義正辭嚴,可是江瀾哪裡聽得進去?
不為安慰,不為人情,那麼為什麼偏偏他住的不是別人的房子?待的不是別人的店?太巧了吧?
「曉葵呢?」他輕聲間,幾不可察地顫抖著。
曉葵是……他現在僅剩的了,她千萬不要……千萬不要也是……
林夙櫻抽了口煙,煩悶得想甩他兩巴掌。「山字堂的繼承者不是曉葵的母親,跟她無關,她根本連十紋蘭是啥也不曉得。」
曉葵從小就在其它親戚家裡轉來轉去地被收養,連自己外公、外婆家是幹啥的也不清楚,還道每回去外公家看到一大堆黑道兄弟,都是去聽她阿公講古的。
江瀾閉上眼。夠了!
山字堂,是八大堂口唯一由女堂主主持的堂口,女堂主只生了兩個女兒,繼承者不是曉葵的母親,那麼就是曉葵的阿姨了。
難怪他始終覺得阿椿姊相當面熟……原來她其實早就知道這個落魄得需要她收留的小子是故人之子,所以不得不賣故人一個人情?
還有曉葵,為什麼就這麼巧,在他快要餓死時她就出現了?原來……
「你們玩不累,我累了。」江瀾冷冷地說,眼神又恢復初到山莊時的陰鬱沉冷,轉過身時,背影僵硬得像是強自壓抑著痛苦。
誰都可以,不要是霍成昊,因為他的存在讓他痛苦地度過了大半生。
他是沒做錯過什麼,當年母親的雙胞胎妹妹讓他相信,有些人光是存在,就足以造成另一個人一輩子的陰霾;就像母親之於她的雙胞胎妹妹、霍成昊之於他。
林夙櫻倚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煩躁地將煙折斷。
這下好了,好不容易把人從洞裡挖出來,現在他又縮回去,連曉葵也倒霉受到牽連。
照他的邏輯和思考,只要跟霍成昊有一點關係的,都還真夠倒霉!林夙櫻背抵著門板,咬牙切齒地想。
*** *** ***
「小瀾!」見江瀾下樓來,曉葵當然是開心雀躍地迎了上去,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怎麼了?看起來好沒精神。」察覺他神情怪異,伸手想探向他的額頭,卻被他一把揮開。
「不要碰我!」他低吼,頭也不回地快步踏出椿館。
曉葵愣在原地,阿椿姊也一臉錯愕,「那小子是吃了炸藥啦?」
不放心他的曉葵立刻追了上去。
「小瀾!」她在往山上的途中拉住江瀾。「你怎麼了?什麼事惹你生氣?還是你身體不舒服?」她沒看過他這副模樣,真的好擔心。
江瀾害怕再面對她關懷的臉孔與聲音,那會讓他想起自己其實只是被同情罷了!「走開!」想也沒想地用力推開曉葵,力道之大,不及防備的曉葵向後跌坐在地上,他揮向她的手甚至在她頰上留下紅痕。
江瀾沒想到他會傷到她,有一瞬間的錯愕,看著曉葵跌倒在地上,一臉驚嚇和害怕地看著他,江瀾的心一陣抽痛。
他傷到她了?怎麼辦?他不是故意的……很痛吧?他怎麼能夠傷到她?
「對……」想道歉,卻硬是將話吞了回去。
她終於也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看清他其實沒有她所說的那樣溫柔,看清他其實不值得她對他伸出雙手,從此一切假象崩毀破碎,虛幻的幸福再也不可能對他垂憐眷顧。
江瀾不知所措地立於原地,看怪物般地看著自己的手。
他果然是一頭發瘋的野獸,根本不可能會有人想和他做朋友,更何況會愛上他……
遊客對著兩人指指點點,山莊裡的人們則一臉吃驚和不敢置信。
「少年耶!別太超過喔!」一向被眾家叔伯大嬸疼愛的曉葵被欺負,警衛伯伯當然看不下去,「你平常脾氣像火山,我們都可以忍讓,但你怎麼可以對曉葵動手?」
忍讓?是啊!不然他真以為自己有什麼魅力和能力讓人接受他嗎?不就是因為霍成昊的庇護?
「我不需要你們的同情和忍讓!」他像頭受傷的獸大吼著,朝山上狂奔而去。
山莊裡的人們莫名其妙地看著江瀾的背影,扶起仍然在驚嚇中的曉葵。
「有沒有怎麼樣啊?夭壽喔!竟然打到臉腫起來了……」婆婆媽媽們不捨的叨念在耳邊此起彼落,曉葵卻仍怔怔地看著江瀾消失的方向。
其實她並不是害怕江瀾的模樣,而是那一瞬間讓她回想起童年時住在親戚家裡,曾經受到的暴力與毒打。
可是自從她被阿姨帶回阿公家,又來到向陽山莊,好多好多長輩和大哥、大姊的疼愛,讓她擺脫了童年的陰霾,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比別人不幸。
那一刻,她其實是心疼著江瀾的,因為他並不像她一樣幸運。
是什麼讓江瀾變得這麼暴躁呢?曉葵想起他今天看到櫻姊那封掛號信之後,臉上笑容一收就衝上樓去,再下來時便彷彿變了個人似的。
也許她該回去問櫻姊。
*** *** ***
「原來他是老江的兒子啊?」阿椿姊一臉恍然大悟,「難怪我一直覺得那小子眼熟得很,名字又好像在哪裡聽過。」
「為什麼他那麼討厭他哥哥?」曉葵忍不住問。
「我知道的也不多……」林夙櫻這才將她記憶裡,江瀾和江浩的一切全盤說出,可是畢竟是外人,連江老都被瞞住了,林夙櫻自然不可能知道江瀾與他繼母、也是他阿姨之間的事。
江瀾躲回山上,什麼東西都沒帶,曉葵擔心他又餓著肚子沒吃飯,於是稍晚時將食物和一些保暖的衣物放在籃子裡,帶上山去找他。
她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解開他的心結,可是她希望他最起碼給她一次解釋的機會。
她並不是為了誰的請托而去接近他的啊!就算一開始是因為沒人要送牛奶到山上,會遇到他也是因為巧合與機緣,她也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真心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是某人的弟弟啊!
一直都是她進入大宅出入口的側門被鎖上了,看來江瀾真的打算躲起來。
「小瀾!」她朝著圍牆內大喊,猜想也許他根本聽不到,更也許就打算不理她了。
只剩下一個方法了!曉葵打量著側門的高度,估算著待會兒落地的距離,把籃子放在地上,抓著側門的鐵欄杆攀爬。
會有這麼一個側門,是因為這邊的庭園旁邊是傭人房,可以讓大宅裡的傭僕隨時出入。
曉葵身手敏捷地往圍牆內的地面上跳,落地時有些不穩,險些扭傷腳踝,不過她完全沒多作停留,立刻打開側門,取過籃子。
雖然私闖民宅不太好,不過,她也沒別的辦法了……
「小瀾!」抬起頭,果然像過去一樣看到窗邊的人影,但這一次他很快地就躲回陰影之中。「小瀾,你可不可以聽我說幾句話啊?」曉葵站在門邊,對著上頭喊道:「就幾句而已。」
窗內沒有任何反應,曉葵擔心江瀾跑走了,只好走向大宅正門。
與第一天不同的是,正門也給鎖上了,曉葵洩氣地垂下肩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死纏爛打,繼續試試側門或後門?
「回去吧!」大門的另一頭,江瀾這麼說道。
「小瀾!」知道他就在門後,曉葵又燃起一絲希望,「小瀾,你聽我說,我根本不知道櫻姊和你哥哥的約定,何況櫻姊也不只是因為你哥哥--」
「我沒有哥哥!」江瀾在另一頭大吼,打斷了曉葵的話。
曉葵有些驚嚇,她聽林夙櫻講過江瀾的心結,卻沒料到江瀾對江浩厭惡這樣深。
「對不起。」曉葵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大家對你好,真的和……和……」不能稱呼江浩是他哥哥,那麼該稱呼他什麼?曉葵急得腦筋打結,好怕江瀾下一秒就轉身離開,讓她失去跟他好好解釋的機會。
「我已經不在乎了。」江瀾又打斷她的話,「你快點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才怪,如果不在乎,幹嘛躲起來?曉葵扁了扁嘴。
「如果真的不在乎,那你出來見我啊!為什麼要躲起來?」
「我說過我不想再見到你!」江瀾吼道,「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親近你,對你稍微好一點,你就能對我說教了嗎?」認清他的真面目吧!過去的江瀾就是這麼任性、這麼自私,從來不顧別人的感受!
曉葵教自己不要在意他的話,可還是忍不住覺得好受傷。
「對不起,我以為你只是因為誤會我接近你的原因才離開,」她垂下眼,將手中的籃子放在地上。「如果是我讓你覺得討厭的話,真的很對不起。」她太自以為是了啊!本來以為他說不想見她,是因為誤會使然,她還信心滿滿地認為小瀾還會像昨天那樣對自己特別溫柔呢!
雖然不曾去想為什麼小瀾總是與她特別親近,認為自己不會因此而誤會些什麼,結果她還是得意忘形了。
眼前模糊了起來,濕熱的觸感一點一點地燙在手背上,回過神來才發覺是自己在哭泣。
誰教她要自以為是,活該!有什麼好哭的?曉葵罵著自己。
「我沒有想對你說教。」曉葵忍住哽咽,一字一句地說,怕心裡的話也跟著變得破碎不完全,「或許我很自以為是吧……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很寂寞,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同情,只是……我寂寞的時候也會希望有人和我說說話……
「跟你講話的時候,覺得很開心,所以想要和你做朋友……我說你很溫柔,並不是因為你對我好,而是……阿公說,人的溫柔不是表現出來的,只要你的心是溫柔的,週遭的人一定能感覺得到。」
抬手抹了抹眼淚,覺得自己好沒用,哽咽到話都快講不出來了。
「因為你很溫柔……所以我想和你做朋友,想要你開心,也許這樣讓你覺得很討厭吧?可是……」吸了吸鼻子,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是真心的希望你快樂……每個人都有不愉快的時候,甚至是很悲慘,悲慘到不想再站起來的時候,覺得全世界的人都不會在乎自己有多麼受傷……
「可是請你一定要相信……這世上一定會有人願意珍惜你,為了看到你的微笑而努力為你付出的人。」
所以,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因為江浩、因為他是江家的少爺而想要對他伸出雙手。
「對不起,我很笨,又講了自以為是的話。」曉葵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強打起精神,「我把籃子放在這裡,裡面有吃的和衣服。」遲疑了兩秒,還是轉身離開。「如果你真的很討厭我,我不會再來了,不過,你一定要保重喔!」落寞地步下台階,「再見。」
希望,你可以找到幸福……
轉身離開的時候,曉葵又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水,覺得自己這樣很討厭,心裡說著祝福的話,卻還哭哭啼啼的,一點誠心也沒有,所以她努力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江瀾頹喪地坐在地面上,背抵著大門。
這世上一定會有人願意珍惜你,為了看到你的微笑而努力為你付出的人。
會有嗎?有的,只是被他的膽小和自卑拒於門外。
活該他一輩子躲在黑暗之中啊!
大家都笑得很開心。
「可憐的孩子……」吳媽轉過身去擦著眼淚。
「要笑啦!哭啥……」張媽手肘推了推她,「你這樣,害我也想哭了。」
江瀾躲回山上的第三天,曉葵和以前一樣表現得朝氣十足,勤奮地工作,笑著和每個人打招呼。
「別哭了,曉葵那麼努力讓我們不要擔心,你哭了不就破功了?」另一位大嬸提醒道,於是眾婆婆媽媽和叔伯大嬸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山上,穿著牛仔褲和POLO衫的男子一手拎著便當,一手夾著香煙,優閒得彷彿在散步,來到那座像廢棄多年的莊園圍牆外,稍微量了一下助跑距離後,把香煙叼回嘴邊,動作利落地翻身上牆,再以帥氣的姿勢落地。
輕輕拍了拍上衣,抬眼發現一旁的側門果然又被鎖上了,才害他每次來時都這麼麻煩。
拎著便當,沒往正門的方向,反而繞到後院的長廊處。
江瀾果然坐在那裡,望著某個不存在的點發呆。
「吃飯了。」楊昀騏來到他身邊,出聲喚回他的神智。
江瀾對他的出現已經不感到意外了,反正不管他門怎麼鎖,這傢伙還是照樣出入自如。
楊昀騏把便當放在他身旁,在另一頭坐下。
「早上沒吃,到現在肚子不餓嗎?」他可不像曉葵照三餐給他送便當,本來依蓮說要替他送來,楊昀騏說什麼也不肯讓他的小白兔這麼勞累。
江瀾有些煩躁地看向眼前愜意得像在自家庭院、蹺起二郎腿抽煙納涼的男人,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讓他無法更有氣勢地張口反駁。
楊均騏沒有看向他,自顫自地抽煙看風景,江瀾只好悶悶地打開便當盒。
「記得把飯菜吃完,我可不想再看到有人剩一堆飯菜。」
江瀾動作停了停,不知為何,他想到曉葵。
「今天的便當是剩下來的,有個傢伙這幾天老是給我剩一堆飯菜,我總得想辦法處理掉,浪費食物會遭天譴。」楊昀騏像隨口談起那般自在。
江瀾看著便當裡的菜色,清蒸獅子頭、梅干扣肉、燙波菜、紅蘿蔔炒蛋,他記得這些全是曉葵喜歡吃的,在椿館住了一個月,他已經連她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都摸得一清二楚。
事實上,曉葵是從不挑食的,她總是把便當裡的最後一粒米也吃乾淨。
「虧我今天還全都做了她喜歡的菜,結果還是那麼不給面子。」好像他做的菜真的那麼難以下嚥似的。
江瀾的心緊了緊,幾乎痛了起來。
這幾天,他日日夜夜想到的,全是曉葵哭泣的模樣。
他分明從未見她哭泣過,但那幕景象還是不斷在他腦海裡浮現,教他分分秒沙都心疼難當。
兩人沉默了許久,江瀾一直未動筷子,楊昀騏才像有感而發地說:「說什麼沒辦法給心愛的人幸福,不能夠彌補她的眼淚,都是懦弱的推托之辭,如果沒有那樣的擔當,一開始就不要愛上她,也不要讓她愛上你。」
「你懂什麼?」又一個來跟他說教的人。
每個人都喜歡對他說教,都只會拿自己的想法去要求他……
他是自卑,他厭惡同情,所以能不能讓他一個人躲在角落腐爛?他沒有要求別人給予陽光啊!
是……他說得沒錯,一開始他就不該接近曉葵,妄想得到幸福。
「沒有人有義務要去懂另一個人,」楊昀騏仍是那溫溫的調調,「你自己都不期望別人懂你了,何必咆哮別人不懂你的苦衷?」
「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懂我,不需要任何人來跟我說教!」江瀾像被踩到尾巴的獅子,忿忿地把手中的飯盒摔在地上,飯菜散了一地。
楊昀騏皺眉,難得地動怒了,卻不動聲色。浪費食物的人都該教訓,不過不是現在。
「別人沒有義務懂你、愛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把別人的心丟在地上踩。」楊昀騏站起身,像打算離開,「如果你是一個寧願踐踏別人的心,也不想勇敢的男人,只能說很遺憾曉葵竟然遇上你。」
曉葵開心的笑臉,和她哭泣的模樣重疊了。
江瀾頹喪地坐回長椅上,抱住頭。
他真的不值得她這樣……
可是,他也曾努力想要成為一個能給她幸福的好男人,所以他努力去做過去從未做過的事,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努力證明自己不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誰知到頭來,那些努力終究是霍成昊給予的施捨,他終究還是那個只能依賴霍成昊的廢物。
說什麼沒辦法給心愛的人幸福,不能夠彌補她的眼淚,都是懦弱的推托之辭……
他再也無法否定那些話,為何他要努力找理由反駁?不就像楊昀騏所說的那樣,只是因為懦弱而替自己找借口。
「曉葵……」她哭泣的臉又浮現在他腦海,他的胸口好疼。
良久,他站起身,朝離開的楊昀騏追去。
「楊……」想喊他的名字,又覺得他其實大自己許多,只是要他親密地喊他一聲大哥,江瀾又覺得彆扭。
楊昀騏轉過身,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似乎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派優閒瀟灑。
「我跟你下山。」江瀾低下頭說道。
楊昀騏挑眉,「願意去和曉葵和好了?」
「現在還不行……我想要成為一個有擔當、能給曉葵幸福的男人。」到那一天,他才有資格乞求她的原諒。
楊昀騏笑了笑,「走吧!」
回程時,楊昀騏把煙捻熄。
「這是我最後一根煙,以後不會再抽了,」他突然這麼說,「其實我剛剛那些話是對自己說的。」所以並不是想對誰說教,而是他相信江瀾和他一樣,只有深刻地負過和愛過一個人,才能有所覺悟,也才能在覺悟後下定決心,親自守護心愛女人的幸福……
*** *** ***
江瀾轉性了,當起了認真上進的好青年--這是幾日來向陽山莊最令人震撼的頭條大新聞。
江瀾下山就借住在楊昀騏家中,曠職三天,厲老闆決定扣他薪水,這反而讓原先認定自己是因為霍成昊才被錄用的江瀾鬆了一口氣。
下山那天,他像小伙子告白般地,慎而重之地約曉葵出來。
「對不起。」他為他那日說的重話道歉,心疼地發現曉葵果然瘦了一圈,顯得好憔悴。
他果然不是一個好男人,如果愛她,應該要讓她快樂,而不是讓她哭泣。他在心底責怪自己。
「你願意下山來,我就很高興了。」曉葵終於露出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個真正開朗的笑。
江瀾低著頭,猶豫了許久才開口,「那天我說希望你當我女朋友的話,現在就先算了吧!」現在的他還沒資格當她的男朋友,更沒有資格讓她付出溫柔與愛心。
「咦?」曉葵一愣,笑容慢慢斂去,哪裡曉得江瀾話裡的意思,好半晌才暗自收拾起失戀的心碎,安撫地對著他笑道:「沒關係啦!其實我那時候也沒有聽得很清楚,哈哈……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瀾這廂兀自低頭期許自己要努力成為有擔當的好男人,才來求曉葵當他的女朋友,根本不曉得他沒頭沒尾的話,害曉葵好不容易撥雲見日的心又下起了大雨……
曉葵失戀了,這是山莊裡第二條大新聞,如果不是因為江瀾浪子回頭,婆婆媽媽們都氣得想拿菜刀找江瀾算帳。
江瀾開始主動參與山莊裡夏日慶典的活動,有工作一定一馬當先,比誰都熱心,連在大太陽底下搭看臺、當苦力,或是擔任義務保安巡邏隊員,甚至山莊裡婆婆媽媽們因為心疼曉葵,刻意叫他做些特別麻煩又辛苦的工作--
例如爬到屋頂上撿掉在上頭的衣服啦、把爬到樹上下不來的笨貓救下樹啦、根本不需要也硬要他騎兩三個鐘頭的車去跑腿……等等,他也從不抱怨一聲,認真盡責得讓人以為他其實是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
曉葵雖然失戀了,但見江瀾願意走出來,總算不再偷偷躲起來掉眼淚,只是偶爾還是會鬱鬱寡歡,顯得若有所思,慶幸的是她的食量漸漸在恢復中。
夏天過去了,考驗耐力與毅力、瘋狂搶錢的慶典結束,山莊又恢復平靜。
「不是我要說,江瀾那孩子還真受歡迎。」無論春夏秋冬,婆婆媽媽們的八卦是沒有淡季、旺季之分的。
「可不是嗎?本來他像刺帽一樣,對誰都一副臭臉,現在可好了,熱心公益又有禮貌,簡直可以去選十大傑出青年,而且還是自由之身,這附近好多的女孩子對他可慇勤了……」講到這兒,察覺一旁樁館院子裡正在整理花圃的曉葵,趕忙壓低音量。
「那你知不知道他和哪家的女孩子特別要好?」
眾家婆婆媽媽搖搖頭。
江瀾是不擺臭臉,也認真勤奮,但對於主動獻慇勤的女孩子卻理都不理。
應該說,只要是長輩級以外的人向他搭訕,他大概都會當作沒看到。
曉葵不是沒聽到那樣的傳言,也好幾次看見女孩子主動找江瀾說話,甚至約他單獨見面,還有人因為知道她和江瀾曾經比較要好,所以找她探問江瀾的事……
不過,那些她都無權過問了,她和江瀾現在不過是見面時會打招呼的朋友罷了。
只是,心裡還是有一塊地方像是怎麼樣也填不平,空虛、疼痛,有時甚至忍不住在一個人時流淚。
那時她雖然沒聽清楚江瀾要她當他的女朋友,可是她已經喜歡上他了吧?只是因為他身邊一直只有她,他又只對她一個人好,她因此自滿了……或許還有一點點的遲鈍,才會沒想過得失,沒想要計較他真正的想法。
秋冬過去,江瀾依然朝他的好男人之路努力打拚奮鬥,每天在睡前像個笨蛋一樣對心裡的曉葵說晚安,把曉葵的泳裝相片當寶貝似地珍藏著,卻不知伊人暗自神傷。
開春,向陽山莊的頭條大八卦就是--
曉葵要相親了!
*** *** ***
向陽山莊的大廣場,可以說是拍偶像劇和約會的最佳場所,噴水池、咖啡座、畫廊,東邊則可眺望山下臨海小鎮和遠方的海景,美不勝收。
曉葵身旁的男人穿著體面、相貌堂堂,卻不斷高談闊論著她完全聽不懂的話題,讓她在心裡第N次對阿姨和櫻姊逼她來相親感到欲哭無淚。
坐在長椅上,曉葵吃著冰淇淋,身旁的男人還在說話,但她已無精神聽仔細了。
小瀾工作的書店也在這廣場上,不知道他今天過得怎麼樣?好久沒有和他聊天了,她好想念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雖然她很聒噪,可是小瀾不只會當她的忠實聽眾,還會努力和她搭上話題,她覺得那樣的小瀾真是好溫柔、好可愛喔!
可是……也許其實當時的小瀾就和現在的她一樣吧?因為她完全不懂身邊這個男人在講些什麼。
什麼科技啦、他們公司的產業啦、在世界各地的規模啦、他的家庭背景和未來願景啦……都好複雜,她一點都插不上話。
其實小瀾跟她在一起時一點都不快樂吧?就像她面對旁邊的男人也無話可說一樣,所以他才會和她分手。曉葵傷心地垂下肩膀。
「塗小姐,你認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什麼?」身旁的男人忽然問。
「啊?」什麼?她沒聽清楚。
「我以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應該是事業和家庭。」不等她回答,他自顧自地說道,「就像這個社會是用事業來衡量男人的地位,有了事業當靠山,才能成就完美的家庭。」
「是喔……」她答得意興闌珊,卻努力牽起一個微笑。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男人和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人該用什麼來衡量地位與價值?
「我覺得不管是男人或女人,最重要的是一顆願意努力、願意對他人溫柔的心。」她小聲地、像在自言自語般回道。
「什麼?」男人沒聽清楚,問向她。
「沒……」
「對不起!借過……」熟悉的男聲自兩人身後響起,扛著兩大根粗壯木頭的江瀾大步一跨,踩在長椅上,直接從兩人中間穿過。
曉葵瞪大眼,有些訝異,「小瀾,你怎麼……」她訝異的不是他扛著木材,身上還穿著露出臂膀的汗衫,而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事實上,去年秋天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打扮時,她的確有些瞠目結舌。
當時的江瀾還是一副文弱書生的纖瘦貌,如今他的皮膚曬得較黑,手臂上和胸膛的肌肉也漸漸成形,連肩膀似乎都變得更寬厚了。
他身上穿著黑色汗衫,腿上是牛仔褲和登山鞋,頭上綁著藍色頭巾,跟去年夏天初到山莊裡來時的模樣,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外在上唯一沒變的是,偶爾在面對人群時,他還是會小小地流露出不安與無措,於是刻意以冷漠掩飾,但他很努力去克服了。
「借過!借過!」又有兩三個工人打扮的熟人學著江瀾,從他們中間橫越而過,曉葵這才想起這幾天書店重新裝潢,除了厲老闆請的工人外,山莊裡有空的人也都會來幫忙。
「嗨!」江瀾笑著打招呼,卻沒搭理她身邊的男人。
「辛苦了。」還處在震驚中的她只能有些呆傻地應道。
江瀾仍是帥氣地露出雪白的牙齒,轉身回去工作。
接下來,曉葵和身邊的男人幾乎每講幾句話,就會有工人打身邊經過。
「搞什麼?」男人皺眉,「我們換個地方吧!」他起身說道。
他決定到廣場上的咖啡店繼續坐著聊,雖然曉葵比較希望直接結束,兩人互道再見後不用再聯絡。
咖啡店正是楊昀騏搬出椿館宿舍後自己經營的店面,樓上則是住家,江瀾這半年來就是寄住在這裡。
屁股還沒坐熱,店裡的燈光就忽然暗了下來。
「哎呀!電路壞了!」老闆娘葉依蓮驚呼,「不好意思,我請人來修理,等一下就好了。」
曉葵尷尬地看著眼前一臉不耐煩的男人,又一臉安撫似地看向有些慌張、其實只是眼睛睜大時看起來很無辜可憐的老闆娘。
「保險絲燒壞了嗎?」帥氣登場的水電工頭上仍舊綁著眼熟的藍頭巾。
「小瀾?」雖然她知道他最近很受歡迎,山莊裡有什麼事大伙就會找上他,可是不知道他竟然還當起了水電工?
「阿瀾是跟昀騏學的。」葉依蓮解釋道,「因為昀驥下山去補貨,所以我才找阿瀾回來。」
這也難怪,江瀾住在楊昀騏這兒,像拜師學藝似的,把他「師父」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能耐好歹學個五六成,除了需要天分的做菜之外。
「不好意思,電箱在這裡,麻煩你們讓讓。」江瀾說著,拉開兩人眼前的桌子,拿下裝飾用的畫框,打開電箱就開始修理。
小瀾已經變成了不起的男人了呢!
「小瀾,你變得好了不起呢!」曉葵忍不住稱讚道。
那個孤獨的、只能一個人躲在大宅裡的殭屍先生,現在已經是山莊裡眾人愛戴的一分子了,因為他是那麼樣的努力、那麼樣的溫柔。
曉葵是真心地為他感到高興。
江瀾卻為了她的話一怔,停下了修理電箱的工作。
「你是說……」他壓抑住激動的情緒,看向她,「我很可靠、很讓人信賴的意思嗎?」雖然單字有些不同,不過他決定將它們當成同義字。
「呃,是啊……」差不多是這樣吧?曉葵有些錯愕地看著江瀾像要喜極而泣的反應。
小瀾怎麼了?生病了嗎?
「阿瀾!真是太好了,你終於成功了!」一旁的葉依蓮一臉的感動,目眶含淚,像是看到江瀾拿到奧運金牌般的欣慰,看得曉葵一頭霧水。
江瀾低下頭,有一種苦守寒窯十八年,終於盼得郎君歸的激動。
「曉葵,等一下你有空嗎?」再抬起頭時,他問道。
「啊?有啊!」曉葵摀住胸口,許久不曾那麼近距離地與他對視,她原以為已經死寂的心又開始狂跳。
小瀾……好可愛喔!她幾乎又有衝動想要拍拍他的頭了。
「五點,就是兩個小時後,我跟你約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好嗎?」
「你是說……」他當初暈倒的路邊嗎?
「我餓到暈倒的那個地方。」再次講起那件窩囊事,江瀾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他不再為了自己不如江浩而自卑,也就不在意那小小的出糗,更何況因為那次意外,讓他遇到了曉葵,那一點也不是件窩囊的事,那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際遇!
「好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曉葵仍是答應了。
後來,那位相親先生完全被遺忘了。
*** *** ***
繞著圍牆走過側門,拐彎後才發現江瀾早已等在那兒。
四點五十分,她還特地提早赴約了說,結果他比她更早來。
「對不起,等很久了嗎?」曉葵問。
江瀾見到她,臉就開始泛紅,搖搖頭,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心跳加速,緊張得手腳不知往哪裡擺。
「曉葵。」
「嗯?」她低著頭,猜不到江瀾約她的目的,卻有些感傷。
她就是在這裡遇見小瀾的啊!
「你喜歡今天和你約會的那個男的嗎?」他忐忑地問。
曉葵有些訝然地抬頭看他,然後尷尬地笑著,「都是阿姨和櫻姊啦!我根本不想相親的。」
「所以你不喜歡他囉?」江瀾鬆了一口氣。
曉葵點點頭,垂下眼,笑容斂去一半。
她心裡喜歡的,已經和她分手了啊,還問她這樣的問題,害她忍不住眼眶有點熱了。
「曉葵,我……」吞吞吐吐了半晌,才又開口,「我被楊大哥勸下山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很糟糕的男人,不只辜負對我伸出雙手的人,還害得我最愛的女孩傷心哭泣。」
曉葵心頭一震,幾乎要懷疑自己所聽到的。
「從小,我就對霍成昊的存在很不諒解,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有了我這個繼承人,卻還要領養他?」
是不是就如阿姨所說的,因為父親討厭他,覺得他沒用,所以要領養一個他覺得有用的繼承人?
「他各方面都比我優秀,身為江家真正的男丁,我總是被拿來和他這個養子比較,」他苦笑道,「結果總是高下立分,他永遠比我優秀。老實說,我現在還是不喜歡他。」
所以,那時的他才會那麼尖銳吧?曉葵不禁如此想。
「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和他比較了,」他笑道,「因為有一個人教會我真正的快樂和幸福是什麼。」
他卻傷了她的心啊……至今想起,他仍然無法原諒自己。
「因為遇到她,我才能感受陽光有多美好、世界有多麼可愛,我喜歡聽她說話,可是過去的我活在憤世嫉俗與黑暗中而封閉視野,我開始擔心自己是個言語乏味的男人……
「我喜歡和她在一起,但過去的我只懂得接受,只懂得坐享其成,從來沒付出過、沒流過汗、沒勞過心,跟她比起來,我沒有擔當,不夠有能耐守護她的幸福。
「我的自卑害她傷心,那時候的我還沒有資格乞求她的原諒,我想要努力成為一個讓她開心、讓她幸福、有擔當、讓人信賴的好男人,等到那一天,我才有資格求她再當我的女朋友……」
曉葵低著頭,眼前模糊了起來。不對,他說的才不會是她……
這半年來的傷心讓她幾乎覺得自己其實根本沒有人愛。
「曉葵,請你再答應當我的女朋友,好嗎?」江瀾鼓起勇氣問道。
眼淚滴落在手背上,溫溫熱熱的,和那日相同,卻是帶著迥異的情緒。
「笨蛋!」為什麼不和她說清楚?害她那樣的傷心。可是卻又忍不住為江瀾的傻而心疼著。
這半年來,她只顧著傷心,卻不知道他那麼樣的努力啊!為了讓她開心,讓她幸福,成為一個好男人……
「大笨蛋……」眼淚止不住,她嗚咽了起來,讓眼前的江瀾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曉葵卻上前緊緊抱住他。
「別哭。」江瀾心疼地抱住她,終於能真正地安慰哭泣的她。
從今以後,只要她哭泣,他都會守在她身邊,讓她倚靠、讓她撒嬌。
「對了,我買了禮物送你。」這時候拿出來,不知哄不哄得住她的眼淚?江瀾從口袋裡拿出一條項鏈,「我不知道你戴不戴項鏈,不過有一次我送書去金飾店,看到它就想到你。」
一隻金色的小向日葵禮盒躺在他手心,那是他用自己在書店工作賺的錢買的,一直珍藏著,等著這一天送給她。
曉葵眨了眨眼睛,淚珠在眼睫毛上,看起來楚楚可憐,看著那朵向日葵,忍不住想哭又想笑。
「大笨蛋。」
江瀾無辜地看著她,像挨罵的小狗狗。
「你還是不原諒我嗎?」如果他有尖尖的狗耳朵和狗尾巴,此刻一定都無精打采地垂下來。
曉葵忍不住笑了出來,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
笨蛋小瀾,她最喜歡他了呀!
【全書完】
台灣硬起來! 抵制菲律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