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韓寒《青春》◎我就是這樣看世界

　　我只花了兩天的零碎時間，就讀完了韓寒最新出版的散文集《青春》。之所以停不下來的原因是因為讀韓寒的文章實在太痛快！他直言不諱的觀點成為許多人心裡想言卻不敢言，或者想說卻不知該如何說的出口。在這個到處充斥著不公平，不合理，顛倒是非，黑白不分的社會，韓寒說他真正想說的話，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有人說他太過反叛，帶給年輕人不良影響，但他其實只是“做自己”，似乎真應了那句：『做自己就是最深刻的反叛。』

因為大部分的人無法放手一搏做真正的自己，內心深處卻又渴望能照自己意願而活，因而經常處於反叛別人或反叛自己，進退兩難的處境。反叛別人，必須有極其強大的心理質素承擔接踵而來的責難與不知會不會更好的明天？反叛自己，則必須不斷自我催眠自己的想法不切實際無法在社會生存立足，只要放棄，明天一定會更好。然而，內心始終有個犀利的聲音頻頻唱反調，就在你費盡心思說服自己別再多想，或者對於某些一面倒的言論充滿疑惑的同時，韓寒的文章就如同內心深處那揮之不去的聲音，以直搗心房的方式一針見血的道出所有急欲掩蓋卻如實存在的現象，那是你我都曾看見，只是當時選擇沉默或背對的姿態應對。而後在他的文章裡重新聽見自己的聲音，進而發現那並非微小的存在，而是另一種更開闊更真實的聲音。

　　《青春》所收錄的文章全部出自韓寒全世界點擊率最高的新浪博客，不同的是，當中有不少篇章在發表之後不久即被刪除，至今四億多訪客的博客平均每個月被刪除一篇文章，主要是他對時事的評論觀點不被當局接受，但他也沒有就此罷手，下一次，只要有感而發，他一樣照寫照貼，當然也照樣被刪，如此越挫越勇的精神不就是“青春”的最佳寫照嗎？

　　文集中，韓寒從「青春」、「創作」、「公民」的不同角度，抒發他對時事的看法。其中有一篇名為〈我的前衛與荒唐〉，之前有讀者問他怎麼看待青少年過早偷吃禁果？他回答：『完全支援理解，但需做好防護措施。』隔天立刻有報紙專文抨擊他的回答太前衛了還很荒唐，刻意誤導青少年，希望新聞出版署監管或處罰他。韓寒提到整個社會對戀愛這件事刻意打壓的奇異現象，我想，如果戀愛是人類精神的美好嚮往，越是壓抑，越是反對，不代表戀愛就不會發生，反而會造成更多嚴重的社會問題。所以我總是在課堂上鼓勵學生要多認識朋友，戀愛是一件美好的事，分手也不是世界末日，要感謝對方陪你走一段，下一次戀愛要更有智慧。因為戀愛是成長過程中非常重要的養份，也是人生厚度形成的重要關鍵，試想一個大學生畢業之前從來沒戀愛過，畢業之後才趕忙找對象，根本還不知道怎樣愛人就立即要步入人生下一階段，這種跳級的方式不僅太強人所難，對當事人也很不公平，平白損失了生命最美好的一件事。戀愛最重要的真的不是結果，而是在過程中我們學會珍惜另一個人，也在相處中更認識自己，誰說這不重要呢？因此我十分贊同韓寒所言：

『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早戀或者偷嘗禁果。無論什麼樣的年齡，只要雙方喜歡，心甘情願，任何的感情或者性行為，都是天賦人權，那是人類最大的權利，是不能被別人干涉阻止的。這是我前衛荒唐的觀點。』這同時也是我前衛荒唐的觀點。

　　另外，〈應該廢除學生作文〉這篇，跟我的想法也不謀而合。這兩年，我剛好在大學開『閱讀與書寫』這門課，發現一個奇妙的現象，有些學生文筆很好，偏偏寫出來的文章非常制式化，一看就是受過良好的作文訓練，不能說它不好，卻沒有任何驚喜，過目即忘。而有些學生文筆確實不怎樣，但寫出來的文章反而天馬行空，充滿想像力，具有極好的說故事能力，通常我會給有自己想法或深具想像力的文章較高的分數。記得有一次，一個拿最高分的男生驚喜的跑來告訴我，他說他以前的作文成績都很低，老師總是說他不會寫作文，老是跑題，邏輯也有問題，害他以為自己真是作文白癡，可偏偏他又很愛寫，老被說寫得爛，令他非常沮喪。我記得當時我告訴他，在四十幾篇作文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文章，因為他有比別人豐富的想像力，這是非常珍貴的天賦，文筆可以訓練，但才華是老天給的，千萬不要輕易放棄。“創作”就是給跟別人不一樣的人走的路。

　　又有一次，我在學術研討會上聽見一個老師的提問，他說他以前唸書的時候作文寫得很好，但上了大學以後想創作，卻發現自己想的東西乏善可陳，寫的小說了無新意，自己根本看不下去，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還是作文跟創作根本就是兩回事？當時我想的是：作文寫得好的，只能說是觀點“正確”，思路清晰，但創作恰好相反，創作者未必跟大眾有一樣的觀點，反倒經常有異於常人的想像力，以及能自圓其說的邏輯，如此，反而能創造出別出心裁的作品。有時候技巧學太多了，反而多了一個框架，框住了原本可能比別人更大的格局。關於這點，韓寒寫得更犀利：

『大量閱讀要比去寫大量的作文（其實就是準備大量的範文去套命題）有益很多，作文不但減弱了你寫文章的天賦，並在潛意識裡告訴你，說違心話是正常的必須的，是生存的要訣。後者是作文唯一帶給學生的好處，他讓學生提前明白現實，講真話沒好下場。而恰恰是作文，毀滅了很多學生對文學的興趣。到最後，肯定有人要說我只會推翻，不會建設，如果大家都不寫作文了，那寫什麼呢？這就是典型的受過教育毒害的邏輯思維能力。很簡單，那就不寫呗，寫文章本來就是興趣愛好，和種花釣魚一樣，強求不得。自然有喜歡的和不喜歡的，讓喜歡寫文章的人去寫真正的文章，讓不喜歡寫文章的去寫情書，讓寫情書被拒絕的人去寫日記，讓喜歡寫假大空作文的去當領導，這樣才皆大歡喜嘛。』

　　我也認為唯有不設立框架及評判標準，才能讓真正想寫文章的人寫真正的文章。“喜好”這件事本就標準不一，因為人本身就具有極大的差異性，大家都一樣，沒有任何特色，看完也毫無印象，這樣的文章不可能久留於世。就像歌手本身條件差異不大，很多人都唱得很好，可有些經常聽半天也不知道是誰唱的？這也是為什麼歌壇只有一個王菲，一個張惠妹，因為她們的歌聲是別人所無法取代。

　　人的主觀經常反應在個人喜好上，但“主觀”並非以絕對的自我意識去否定別人的喜歡。我喜歡陳綺貞，但也不會因為別人不喜歡她，批評她的歌，我就火冒三丈暴跳如雷，非得說服別人認同陳綺貞好，才肯善罷甘休。同樣的，我不喜歡王力宏，但我會願意聽聽看別人為什麼喜歡他？雖然未必會改變我對王力宏的看法，但至少我尊重和我不一樣的想法，而不是一味否定別人眼中的最好。

　　上星期課堂上，有個大一學生上台報告時，提出了不一樣的觀點，他的看法恰好與我背道而馳，我先聽他說完，再把我的想法提出來，他聽了之後，又再次陳述他不同的意見。於是，本來五分鐘的報告延長了近十分鐘，其他同學都等著看我會怎麼評論他的報告？我的第一句話是“非常精采”雖然跟我的意見幾乎完全相反，但這就是這門討論課的精神，所謂“討論”當然就是“不一樣”才有討論空間。我再三強調想法沒有對錯，不是同學想得就比較差，老師想得就一定正確，只要能說出自己的邏輯與道理，任何意見都值得被尊重。其實這門課我最想教的就是“尊重差異性”，也唯有學會尊重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我們才能在不同人身上學到重要的東西，我覺得這才是大學存在的意義。

　　韓寒這本散文集，字裡行間毫無遮掩的真性情就如同純白封面上那滴名為“青春”的熱血，他只說他想說的話，只做他想做的事，他不是只活在自己建構的世界寫些無病呻吟的東西，他和大多數人一樣活在千奇百怪的世界，不一樣的是，他選擇用比較聰明且不內傷的方式質疑這個世界，即使未必有用，但至少他坦誠面對了自己內在真實的聲音。他說：『我是不會改變的，就像這個世界。』所以，儘管排山倒海的反對浪聲仍足以將人瞬間淹沒，儘管“人言可畏”不只有古代才起作用，但他依然敢大聲的說：我就是這樣看世界！這就是我心裡真正的熱血青春。

韓寒《青春》

2010.10.01
台灣新經典文化出版

韓寒博客：http://blog.sina.com.cn/twoco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