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 33
33
旗津的蚵仔煎還是一樣的好吃，拌著特別的醬料在口腔裡酸酸甜甜的發酵
舌尖上的味道就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樣，五味雜陳到我腦子亂糟糟的一片
路邊攤式桌子的對面坐著小雯，一樣離我
只是故事的場景從便利商店的櫃台換到了這裡，小雯的笑容依樣般的甜美
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一樣，只是此刻我的心情卻多了種不知名的感覺，叫作「離別」
但是在小雯面前我還是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畢竟我不是她眼裡的那個Mr. Right
旗津大街上到處都是賣著海產的餐廳，路上的人潮來來往往熱閙非凡
跟我童年記憶中的旗津有著一段不小的差距
「好吃嗎？」我臉上笑著
小雯暫停手中的筷子抬起頭看著我眼睛瞇成一條線『嗯！很好吃啊！果然跟你說的一樣「俗又大碗」。』她用她不怎麼標準的台語回答
「呵呵，其實這裡的蚵仔煎有個故事哦！」
『嗯？什麼故事呀？』她認真的看著我
「妳想聽嗎？」
『我想聽！』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哈哈。」
她就像坐在老祖母腳邊那個期待聽故事的小孫女，有著一雙動人的眼睛，讓人魂牽夢縈
我還有多少這樣坐著跟她說話的機會？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根本不敢去想，因為真正的答案只會讓我自己無止畫的失落、失落、再失落
「從前、從前這裡住著一個小男孩。」我放下手中的筷子，開始說起了故事
「他的阿爸是跑船的，所以每次出港都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不在家裡。一個禮拜、一個月、半年、甚至一年。」
「當他看著每天從這個港灣經過的大船，他總會想起他的阿爸，他開始幻想自己已經長大，他開始幻想他跟他阿爸開著他們自己的船，航行在世界每個角落，停靠在世界各個不同的港口。」
「他想要跟他阿爸一起環遊世界，他想要跟他阿爸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一起航行，他想要證明阿爸嘴裡的哥倫布是對的！」
『嗯！後來呢？』
「後來他把他的想法跟他阿嬤說了，阿嬤聽完看著他說『等哩大漢，就A檔對哩阿爸啊！』。」
「接著他又問阿嬤，要怎樣才能快快長大？阿嬤笑著跟他說，只要吃一千個蚵仔，很快就能長大當船長了。」
「所以他聽了阿嬤的話，每天都跑去那時候唯一一間賣蚵仔煎的攤販光顧，因為只要吃到一千個蚵仔他就能跟他阿爸一起出海，一起去環遊世界。」
『這個阿嬤怎麼感覺在騙他！』
「呵呵，事實是如此！」
『後來呢？後來那個小男孩有當上船長嗎？』
「沒有！」
『為什麼？』
「因為他還沒吃到一千個，那家賣蚵仔煎的就倒了。」我忍不住笑了
『啊？那那個小男孩一定很失望嘍？』
「呵呵，應該是吧！」
『沒想到，這裡的蚵仔煎還有這樣的故事。』小雯夾起盤子裡最後一顆蚵仔說著
「騙妳的啦！」
『啊？騙我？』她一臉狐疑的看著我，夾在筷子上的蚵仔又掉回盤子裡
「因為故事是我隨口編的呀！」我得意的說
『騙人！哪有隨口編就可以編這麼好的啊！況且你也不像是個會騙人的人。』
「詐騙集團臉上也沒寫著『我是騙子』啊！但他們還不是一樣生意興隆？」
『哎唷！那不一樣啦！』
「哪裡不一樣？」
『好吧！就當你是騙人的好了，那你編故事的能力還真的讓人無話可說。』
「呵呵，謝謝誇獎！就當作是吃飯時無聊的消遣吧！」
我拿出之前就放在身上的面紙，遞到她面前比了比自己的嘴唇
她稍微頓了一下，接著我發覺她的眼睛正在笑
『俊昇！』她抽起一張面紙擦乾淨沾著醬料的嘴唇
「嗯？」
『你應該有女朋友吧！』
「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你很貼心。』
我的心多跳了兩下，她的眼睛裡映著我的身影，我的身影映在她晶瑩的瞳眸裡
「呵呵，那我應該感謝我女朋友教得好嘍！」
『所以，那就是有嘍！』
「這重要嗎？」
『沒有，只是好奇！』
「呵呵，好奇可以殺死一隻貓。」
『我不是貓，所以你殺不死我。』
「哈哈哈，妳在說什麼啊！」
我邊說邊站起身來，走向店裡，跟老闆結了帳
付過錢，我走回原本的位置，而小雯還是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走吧！」
『等、等一下，我不是說我請客了嗎？你怎麼付錢了？多少錢？』她打開身旁的包包想要拿裡面的皮夾
「喔……沒關係啦！不然下次妳請我吃牛排？」我開玩笑的說
這一刻我還奢望著有下一次的機會，就算還是我請客我也希望會有那麼一次的機會
小雯坐在位置上看著我，眼神裡竟然閃過一絲的不捨
『俊昇，我就要走了，我想我應該沒有機會請你了。』
雖然這是早就預期到的結果，但她還是毫不留情地一拳將我的希望敲碎
我的腦海再度一片空白，喉嚨間有種想把剛吞下的蚵仔煎吐出來的欲望
「呵呵，沒關係啦！我也只有這麼一次請你的機會呀！」
她看著我眼神裡透著另外的情緒『喔……好吧！』
她收起桌上的面紙、拿了包包，站起身來跟在我的身後，離開那家賣蚵仔煎的小販
走在旗津大街上，她一樣跟在我身後沒有說話
『俊昇！』
「嗯？」我帶著疑惑轉過頭看著身後的她
『那個故事是真的對不對？』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街上吵雜的聲音充斥在我們前後的距離之間
『你說的那個小男孩，其實……就是你！』
~一九九○年的夏天，他，就這麼消失在太平洋的某個角落，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