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1-04 14:22:27老魚兒

奇妙的一生-------(蕭大夾)

人生本就是奇妙無比,蕭大俠已告知完全不介意我的轉貼,那就好文分享吧!---版主

 

老張坐在德州小鎮家裡的前院,看著十年前整理出來的花園,愈看愈覺得像石牌老家前面的院子。俯想這一生,太奇妙了。兩次國軍、一次解放軍,而參加的兩次戰役,他都沒事,只在最後的那場仗裡削掉胳臂上的一大塊肉,差點傷到骨頭,到現在臂膀上還留有一個塌陷的大疤。以前年輕時,經常解開領口下的三個釦子,褪開右側的衣服給同袍們看,說明自己的命大。這兩年才感覺,當天氣驟變時,有些隱隱的疼,想來,應該是當年的砲彈碎片沒清乾淨。

兩年前跟著兒子信了天主,兒子星期天常帶他到城裡的教堂,雖然神父伊哩哇啦的說些他跟不上的英文,但像他這樣大歲數的老外,也有十多位,大家都和善地和他打招呼,所以只要他沒不舒服,一定跟著一家大小過去望彌撒,不為別的,只為老伴走了之後,愈來愈怕單獨一個人,所以在教堂的那一個多小時及之後的寒暄,就是他一星期最快樂的時光。也因為信了天主,才體會這一生不只是命好,應該是背後還有一個更大的力量在操持吧!

想著、想著,就想到民國卅八年福州卅公里外的梅村。

他就是在家鄉梅村的路口,被國民黨軍隊的士兵攔下來而被抓的,本來想跑,但看到同村另一個人跑的時候被打得遍體鱗傷,沒敢造次。接著連同其他七、八十個人都被五花大綁地帶到福州邊上的一個基地受訓。不到一個月,他們就接到命令到北邊一個縣城去防守。不到兩天就看到城牆外黑壓壓的一片,聽說他們就是解放軍,隸屬華東野戰軍第十兵團的廿八軍;連長要大家防範他們直接攻過來。沒見到什麼重武器,只有那機槍可怕,「噠、噠、噠」的聲音過去之後,他趴著的右邊就倒了好幾個;沒過多久,全連就被俘了。衣服還沒換,就在胸口上縫上個名牌,於是他們成了解放軍。

接著他們被打散,到了海邊的一個鄉村整訓,每天很辛苦地在沙灘上跑過來、跑過去,晚上還跟著唸馬克斯、恩格斯的語錄。聽政委說,要渡海作戰了。

九月多,部隊拉到廈門;天氣好的時候,對岸的金門看得一清二楚。聽政委說,下個目標就是把它拿下;副軍長肖鋒也說:「上岸就是佔領。」要大家作好心理的準備。以當時解放軍的士氣來說,這些都算不得誇大,因為他們從不知道什麼是吃敗仗。兩相比較,國民黨軍隊的班長打人,而解放軍的班長煩人,不講話還偏要人講,不講還不行,講不對可硬要人檢討。不管怎麼說,國民黨軍隊的暮氣比較重而人卻霸道。那時街面上出現短暫的欣喜,但一聽說又要打仗,馬上又蕭條了起來。一位山東籍的魏姓政委要我們準備苦戰一天,第二天就有新鮮飯吃。那些從北方來的山東大漢,很土,嗓門卻很大,但很有信心。

1025日的凌晨二時,搭乘的船在靠近古寧頭偏左一點的沙灘上岸,大家很快地往沙灘上方衝,衝了大約有六七百公尺,就遇到頑強的抵抗,忽然一輛坦克從後面攻過來,上面機槍的火力壓得大家抬不起頭,這時候從另一個方向打來一陣迫擊砲,連著倒了快廿多人,老張就是在那個時刻受的傷。因為鮮血直冒,只好脫了衣服,捂住傷口,其他人看他不能作戰,撂下他,往別的方向進攻去了。

過了半天,國民黨的軍隊從左側打回來,看到老張倒在血泊之中,帶頭的薛排長開口發問,老張機警地把以前國民黨部隊的番號唸了出來,因為口音相同,泛起一絲同鄉的溫親,薛排長隨手抓了一件衣服給他披上,帶他跑到一處樹林裡,做了簡單的醫療之後就要他躲起來。他在那兒餓了兩天,等戰役結束後,薛排長把他補在排裡。老張因為受了傷,所以被送回台灣療傷,薛排長還報他為「有功人員」,和薛排長一起在台灣接受表揚。薛排長排裡的弟兄多數在湖南高地陣亡了,因為有一百多名解放軍伏擊了正在視察的胡老頭(胡璉將軍),營長大為光火,要薛排長跟著隔壁連的弟兄一起追殺過去,一直把他們趕到安歧才算圍在袋底裡,這些都是事後薛排長的傳令小吳告訴他的。

自從老伴走了之後,他就被接到美國,而他總感覺年輕時的記憶鮮活起來,反而四、五十歲之後的事常攪混了。

老張在薛排長的部隊待了四年,而薛排長也因戰功晉升到了副營長。薛副營長鼓勵老張多讀點書,正好國防醫學院招生,他就報了名,以後考取了藥劑師。在部隊裡大家習慣稱他張醫官;因為他的同學很多在台北附近的軍醫院任職,所以他跟著同學一起在石牌附近合買了塊地,並在那兒蓋起簡陋的住宅。

民國47年,老張結了婚,娶的是淡水鄉下的姑娘,養育了一對兒女,家沒跟著走,都是他隔幾個月回去一趟,好在太太很持家,照顧得很好。孩子也都成材,老大讀完國防醫學院後,成了軍醫,退伍之後和護士媳婦一起遠赴美國。要不是太太過世,他還不願意來美國。閒暇的時間很多,所以憑著小時候的印象努力地照顧屋前的園子,而這個園子竟成了社區有名的花園。

老張常想,這輩子的恩人太多,如果不是薛排長拉他一把,他的命運會如何?如果不是政戰人員撤銷他的「管考」,這輩子也升不了少校,雖然沒當上正主管,但也從沒有人把他曾是解放軍的事放在心上,或是為難過他。相對地,那些在古寧頭被俘送回去的同袍命運就乖舛得多了。大陸剛開放的時候,他和太太回福建老家,發現跟他一起當國軍又當過解放軍的幾個同鄉,沒有一個活過六十的。

他忽然湧起一股衝動: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種好運,而他憑藉著的,就是天主的恩寵。於是,情不自禁地撥弄唸珠,頌唸起玫瑰經來了。

緣起:前次寫完「盟誓」後,住在美國的同學啟天打電話告訴我他鄰居張君的故事,張君原是國軍,被俘後成了解放軍,參加攻打古寧頭一役,上岸才三小時就受了傷,竟奇蹟般地成了國軍。日後他向政戰人員坦述;除了不能擔任正主官外,沒受到一點兒限制。

心情:感謝啟天提供的材料。起初並沒有想到這是個可以寫的故事,等想到時,啟天一直沒打電話來。再想,文學本即是創作,於是用我在金門當兵時的經驗及小時候所見、所聞(這部分的故事有機會再說),補實了其他部分。據啟天說張老先生目前正積極地寫回憶錄,我相信在他心中一定充滿了感恩。我不曉得張君的信仰,所以只能用我熟悉的天主教來襯托他的感恩,想像了一個畫面作為結束。

感謝:我寫的不像是文章,反倒像是心情日記。常有朋友來信指正,讓我滿心感激,因此我得更努力,才對得起鼓勵我的朋友們。因為在文字世界裡,我的基本功太差,在大學同學裡,我更算不上一顆蔥,然而卻持續地走到現在,所以除了感謝之外,沒別的好說。我也感覺我就像張君一樣,一路走來,充滿了奇妙。

寫於20101229

威爾剛 2020-01-12 02:33:48

讚~~~~!


http://www.yyj.tw/

mk 2011-01-28 15:33:43

今年元月18日(即10天前)方從網路分享郵件中看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政委,同時亦是前中共國家主度李先念之女婿,官拜中共空軍中將劉亞洲所寫的「金門戰役1949、10、24」一文,文中詳述檢討了該戰役(即我方所稱之「古寧頭大捷」)三日血戰的過程,讓自小未經歷戰爭的我們這一代幸福人,得以稍窺當時兩軍相搏誓殲對方之激戰慘烈與生死恐怖氛微。這一戰,中止了中共揚言血洗台灣的氣焰;相對的,國軍在這一役中則振奮了一路敗退、潰不成軍的低迷士氣。由於劉亞洲係站在中共立場毫不掩飾地檢討敗戰原因,文中對中共領導人及軍方將領求勝輕敵之心態有頗多生動的刻畫描述,但站在我們國軍這一方來看,這一戰大獲全勝實仰賴天時、地利及幾分幸運之神的眷顧。
看了劉亞洲之文後再來閱讀老張的故事,對當時古寧頭戰役的背景及老張的經歷便益發覺得清晰,可以相印得彰故。
憶初、高中求學年代,心中常有個念頭不時浮現,便是我遲早終將上戰場為保家衛國與中共一戰,沒想到一眨眼,我竟已過了除役之年齡,海峽兩岸昔日不共戴天之仇恨似乎亦逐漸消彌淡化,儘管雙方的算計同床異夢,想法不一樣,但平息干戈,不再手足相殘,對兩岸炎黃子孫而言,終是好事一件,願兩岸領導人能以宏觀的視野,繼續共同建構大中華的未來,讓中國早日得以成為世界強國,成為捍衛世界和平、領導世人邁向世界大同的偉大民族。

版主回應
雖為女人身,但年少輕狂時,也想著為國捐軀成就此生,到老才覺那只是年幼無知被洗腦的天真理想,尤其有了兒子當了娘後,更是恨透了戰爭,果然是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但比起許多人,我想我算的上是比較不自私且具正義感之人,只可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兩岸領導人都想在歷史上留青名,惟人心難測,人民易騙! 2011-01-30 20:36:54
無腸公子 2011-01-26 15:50:25

老張的故事可以是ㄧ滴水珠,也可以是ㄧ股泉水,萬壑爭流,匯為巨流河,以致大江大海,共同構成波瀾壯闊的一部史詩。幸有令友將這動亂大時代中遺漏的篇章補綴起來,否則可能即此湮沒不彰。據說故事的主人翁已著手回憶錄的工作,但願是實,並盼早日付梓,留下見證。事實上更有千千萬萬的動人故事,等著我們發掘拾掇,很多根本就在我們週遭父祖輩身上,可歌可泣,可感可佩。

令友有枝彩筆,豐沛的才情,信手骨上添肉,枝頭加葉,便成佳構,讀來連貫一氣,誰說不是位寫小說的好手呢?

版主回應
我妹說我的奴僕宮特好,看樣子是真的喔!
所以我是三生有幸得到一堆益友,這其中當然以你馬首是瞻!
要不要也來幾篇提昇我網站的水準呢?
2011-01-30 20:2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