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傳說3：薄暮雷電》自序：停雲時雨，希望的種子會發芽

   從小到大，我都很怕鬼，卻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喜歡蒐集各種妖魅魂靈的故事。一路讀著《搜神》、《拾遺》、《酉陽雜俎》、《聊齋志異》……這些筆記故事，後來又隨著小說和影視對鬼怪神靈的詮釋和改寫，許多碎句殘篇，伴隨著不斷顛覆舊有成見的現代觀點，讓每個人在自己的想像裡，形成各種理解和判斷。

    從來沒想過，自己也可以建構出《山海經》小宇宙。這一路奇幻顛簸、卻又迷離絢爛的文學旅程，起於2019年3月3日那天，季眉問我：「跟孩子們講過《山海經》裡的故事嗎？可以評估看看，選出山海經裡的神話故事和妖怪故事來改寫？帶孩子讀經典。」

    那真的是一顆會發亮的「希望種子」啊！

    經過整整一年的爬梳、整理、編撰和刪修，盤旋在西山特區，偶而繞到天遙地遠的南山、東山、北山、大荒和海外，看一棵又一棵異想小樹，從意想不到的土壤間冒出來。最後，我裁選部落的聚合、神能的差異，以及集團的凝聚、衝突和重整，藉《崑崙傳說》來傳遞「政治」是一切選擇的起點；而後又經過一千多個日子，建構出不斷以相同軌跡微修後再向前滾去的《太初傳說》，表現「生活」的艱難和溫暖；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完成《天山傳說》，凸顯出由帝江推動的「藝術」追尋，從情感的傳達、領略與共鳴，滲透到人生觀和價值觀，對所有的生命烙印，形成整合、豐饒和淨化。

    《太初傳說》三部曲，從《遂古之初》出發，「遂」字的語感像時空隧道，通往遙遠追尋，像黑洞般神秘的時空召喚，越走越遠，直到聚焦在王母掌管的玉山。然後，時間軸接到《崑崙傳說》三部曲，特寫崑崙山的天上人間身世輪轉。接著再繞回《會朝爭盟》，世代交替，新生代在摧毀和重建中摸索出嶄新的秩序和方向；《薄暮雷電》的大結局，人會衰老，天地會崩頹，我們浮沉在無限謎題，無止盡的探尋和追索，昏昧難辨，是天黑後的徬徨和寧靜，生命黃昏的惆悵和看淡，也是四時循環、個體的生老病死和世界的成住壞空，全都是必然的過程。

    經歷從動盪中尋求「生活」安定的《遂古之初》，才有機會透過《會朝爭盟》，展露「志業」的分歧和堅守，最後又在《薄暮雷電》中，藉「情感」的圓滿和落空，凸顯出愛的脆弱和強大。阿畝和阿桕生死不易的知交、阿狡對王母娘娘的孺慕和尊敬、七色仙靈付出一切的奮鬥，都是因為愛；天神長乘、蚩尤、西王母源自上古不老不朽的情誼；橐𩇯小葉生母的犧牲和養母的護祐，而後小葉又刺指滴血，為小䱻魚鍛鑄出烏桕婆婆的祝福。

    從《崑崙傳說》到《太初傳說》，看著開明、羊過和吉羊、如意雙胞胎一路成長。誰能想到，最先展開愛情冒險的，不是天真的開明、深情的羊過或溫柔體貼的如意，竟然是傲慢又最多內心戲的吉羊，在最不可能「放下自己」的性格懸崖邊，彎下身段，低近塵埃，融進陌生的土壤裡，努力靠近另一個人，終於學會在相知中相互支撐。

    究竟，愛情是甚麼？沒談過戀愛的如意猜想：「我們會遇到一個很特別的人，甚麼話都想和他說，甚麼事都想和他一起做，和他分開，就不安、難過，和他在一起就快樂，總想花更多的時間在一起，更重要的，我們拚卻一切，想要變好，努力做一個『更好的人』。」是不是很有道理？看著英招和百花仙子的愛和錯過；羊過和應龍歷劫輾轉的追尋和失落；靈山十巫的承諾與付出、巫羅的生死無悔、綠怡的癡心相隨和小石子無著無由的苦戀……，我們自己，又將如何界定呢？

    《薄暮雷電》起筆這一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從「烏桕」成長出來的青春；經歷「紅楓」的失落和痛楚，歲華老去，天荒地老；最後還是有「綠芽」冒出來，不怯戰、也不能避戰的決心和勇氣，成為新世紀新時代的一則嶄新的傳奇。跟著這些大大小小的生靈，我們經歷各種磨難和歡喜、悲痛和珍惜，都是為了找一條僅屬於自己的路，只有確認愛在哪裡，心才會安定在那裏。

    安心回家，成為最後的歸處。我們在脆弱中掙扎、在微小中努力，為著越來越多可能，不斷在掙扎和努力中慢慢往前走，這時更能體會，生命很微小、也很脆弱，但還是值得奮鬥。

    就在這不斷的努力中，我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麼微小而脆弱。無論是微小而勇敢的小橐𩇯鳥、靈山一顆小石頭、自願犧牲的烏桕婆婆，還是無比強大卻只想簡單生活的王母娘娘，甚至是最年輕、最具有天份的神巫，用幾千萬年的寂寞和堅持，守護一個勢必會殞落的希望，我們仍然願意，無怨無尤地據守一輩子都不會捨棄的承諾。

    陶淵明在願望不得實現時，看到「靄靄停雲，濛濛時雨」的昏暗；糾纏在他心裡的，最後還是濃濃的深情。生命就是這樣，誰都避不開薄暮雷電，但是，黑夜總會迎向黎明，天空會放晴。為了讓更多人相互靠近，如意打包行囊，準備到天山找帝江鑽研「留聲雲」，改造他的「傳聲如意鏡」，這又成為《天山傳說》三部曲嶄新的追尋。

    這世間總是有這麼多的信心和勇氣，讓我們相信，無論在崑崙山、玉山、天山，在這裡、那裡，希望的種子，一定會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