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2 18:42:27

〈贈紫狐〉【淚歌】〈上〉


 

 

「風鈴響,響叮噹,心憐心亦傷,

   落櫻下,淚珠灑,月下千杯欲斷腸…… 」

 

輕柔溫婉的歌聲在紛飛落櫻中悠閒穿插,彷彿隨時會消失晴空地隨黎明霧氣擴張散離。

晨曦露水沾佈半空晃盪的裸足上,微薄晨光驅逐外廊僅存一絲寒氣,倒映少女濛濛灰影。

純白狩衣對比烏黑髮絲,粉櫻唇瓣吐出圓滑聲律,伴著白玉琵琶錚鏦叮噹。

音律,上攀。

 

「真美妙。」

平穩聲音隱含讚美,少女抬起半遮的眸,雪白紡紗下,烏溜大眼似穿透房舍,瞬也不瞬靜待人影出現。

陰影處,女子帶領客人自迴廊左方現身,藍黑異色的冷淡瞳孔如寒冰,未穿戴烏紗帽的髮絲隨性紮起,滑落夜色狩衣。

「丹亞,你來啦。」

少女綻放出微笑,親暱動作如見到許久未見的老友般,向旁閒置已久的酒杯注滿酒。

酒氣隨著空氣往上攀升,逐漸逸散空中,芬芳酒香縈繞鼻尖,使少女嘴角的笑更燦爛了些。

「丹亞,坐啊!」

「妳還是一樣……亂。」

無奈嘆息,眸光轉向光亮地面,琴、笛、琵琶、卷軸、式符、酒杯,零星而隨性置於木頭長廊,唯一空地卻是丹亞腳下不滿兩足長的狹小橢圓。

「我覺得還好。」

無視聳肩少女,丹亞自徑清出免強可容身的空地,席地而坐。

舉杯相敬,溫酒滑入喉留下了淡淡餘香,相較於斯文輕啜酒的他,一旁少女到豪邁的一口乾下。

「怎麼?我三番兩次邀請你你都不理,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

舔著粉色唇瓣,猶帶稚氣的一抹笑綻放在白瓷頰邊,烏黑雙眸露出了若有所思,少女自紡紗下投來視線,嗓音輕盈。

靜默,異色雙眸似乎細微頓了頓,將透明液體滑入脣齒,品嚐淡淡的清香。

「兩個目的。」不可見小幅擺動肩膀,無波動的平淡音律溢出。「但先說妳的。有什麼事?」

「如果我說只是找你來喝酒,你就要走了喔?」少女抿唇,玩笑似問道,兩雙眸相對,半晌,首先是她自討沒趣的吐了吐舌。「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幽默感不是現在適用的。比起玩笑,我倒希望妳先回答我的問題。」

「唔……」

彷彿思考著如何接話,兩人間短暫陷入沉默,烏黑晶亮的眸倒映出一片蒼鬱,庭院花草彷彿久未修剪,迎風搖擺卻不感凌亂,新雨後蒙上層薄薄水氣。

花香混著酒氣,相互調融的淡雅營造出初春的和煦風情;酒已去了半瓶,少女聲線這才劃破沉默。

 

「該怎麼說呢,預感以及……歌。」

突如其來的話題,青年略顯訝異揚起眉。

「哭泣的歌響、孤寂的鳴絃、哀愁的旋律,日日夜夜,徘徊於夢境腦海,揮之不去。」紡紗下,柳微微微收起,不施胭粉就渾然天成的容貌似乎有著不小的疑惑,尾音拉高。

「夢境中,很安靜。空洞寂寥的歌聲響著,彷彿述說什麼縈繞四處,絃聲則斷斷續續,夾雜在帶著泣音的歌謠中,若有若無。」

少女的聲音有特殊韻味,婉轉的、悠揚的、清靜的,宛如鶯啼燕語,彷彿與自然融合為一的清新,不論多小聲,總能透著清風傳入。

「是個女人的聲音。縱使我多努力,除了聲音,我不能感受到其他東西。彷彿……彷彿她的歌,正向我求救似的。」

餘音漸消,細長睫毛在末梢翹起,半遮住眸,將滿滿的擔憂不著痕跡壓下。

「……妳擔心?」丹亞察覺少女微小的情緒,淡淡開口。

「擔心,是難免的。」

少女再度斟杯酒,幽幽吐出氣息,瓷杯漣漪盪漾,畫出圓滑的清澈弧度,似在反應主人起伏不定的心情般,上下波動。

「但是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訊息透露的如此少,想來要查也是有點困難。倒是,丹亞你今天來的目的就不會那麼單純了吧?你說你來有兩個目的,到底是什麼?」

丹亞瞇起眼,冷硬的側臉線條竟在剎那帶了些詭譎。「妳想找夢中的女子?」

「幹麻?我可不相信你沒事只是單純來聽我的夢話,也不相信你有那麼好心來幫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傢伙。」

聲音滲進了幾分賭氣意味,卻仍是清脆動人,字字句句如同歌唱,丹亞勾出抹莞爾。

「如果妳在暗喻最近推掉酒約,那我只能說抱歉,但我想以妳的能力應該知道陰陽寮最近有些忙,畢竟有些似乎是妳『不禁意的惡作劇』?」

「唔……」

登時消了音,少女尷尬抿抿唇,如被抓到偷吃魚的小貓,一雙清水視線左右流轉。「你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手法。也只有妳會刻意和陰陽寮過不去。」

「哼哼,那群傢伙自己先和我過不去,我要和他們過得去做什麼?」

不屑輕哼兩聲,但終究知是自己理虧,少女無趣隻手撐起臉蛋,輕一嘆氣,五官漂亮的臉認命噘起唇。

「好啦!有什麼要幫忙的,快快說,反正我也有個委託擱著還未完成,這次就順便免費幫個忙就是了。雖然平時我好像也沒收過錢……」

「放心,和妳似乎有點關係。」素來冷淡的眸子悄悄地滑入笑意,「妳說,妳想找的那位小姐,可以請問一下她唱的歌,妳有印象嗎?」

「歌?嗯,那首歌……」

 

 

 

 

  「……敢問斷情郎 感此傷妾心? 往日歡笑徒傷悲

        敢問負心郎 夢裡情已碎? 滿身鮮血化作淚……」

 

幽幽、靜靜,淒厲中悲傷,細細調律無節制向上拔高,尖細仿如下一秒便消溶於夜。

鳴琴聲三秒後傳來,稀疏清落,不成曲調,悲情卻自絃散發,隨歌聲步步上昂,高音淒婉,絃欲斷。

宮、商、角、子、羽。

音律,拔升。迅速地將悲情化為仇恨,黑暗濃郁包覆著動聽歌謠。

 

男子在被褥不安翻身,冷汗涔涔。

呼吸急促,無聲呻吟,半晌,驚醒。

掐算時間,果然。

  ──寅時三刻

窗外,女子手撫琴絃,歌唱著。

 

  「……化作淚 情愛視為罪 世俗當為醉 拋離妾身獨自飛……」

 

 

 

 

「我們是陰陽寮的陰陽師,左大臣應該已接到陰陽寮的通知。」

清脆語調如黃鶯歌鳴,在半空打了個旋,清晰擴散已帶上熱氣的晴空。

 

「是的,大人正等候兩位光臨,請兩位隨我入內。」

無聲踩過有些黴菌的古木廊下,陽光在牆上映出三道修長黑影,有別於屋外的明朗氣息,屋內雖然陽光充足,卻帶了些陰暗的詭譎,陰影似乎在後輕輕騷動,發出嘲笑。

察覺到氣氛,少女舔了舔唇,頰邊猶帶抹習慣性的美麗笑靨,烏眸中卻流入了凝重神色,悄悄和旁青年交換了視線。

 

「請進,左大人在房內等候已久。」

拉門滑開,伴隨女聲溫和的溢入,擺設華貴的房內,男子坐姿挺拔,不怒而威的容貌十分端整,待兩人入座,男子開口。

「你就是丹亞?」

口吻帶上貴族式的傲慢,對此,異色雙眸的青年禮貌點頭。

「是。」

左大臣的視線停留半秒,轉向另一旁的不速之客。

「這位是……?」

「朋友。」

「朋友?」左大臣喃喃重複,述地,微倒抽口氣:「啊,想必就是京外大名鼎鼎的女陰陽師,雪燕小姐吧?久仰大名。」

平淡語調混入了些許錯愕之意,不同於高傲,反倒是驚訝成分居多,似乎面前少女的身分很令他吃驚。

雪燕露出微笑,臉龐被寬大服飾襯的嬌小,如一尊精緻的陶瓷偶像。

「哪裡,今天我和朋友來訪,或許有些冒昧了。」

「哪裡哪裡。那麼……我先把這起事件交代清楚吧。」

左大臣威嚴十足的頷首,低沉嗓音述說起,終於,兩人才了解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事大約發生在一星期前。

宮內有事耽擱的晚了,左大臣半夜午時才正式回到位於京外的宅第,匆匆梳洗一番,便要就寢。

睡到一半,左大臣聽見了歌聲,隱隱約約,從房外傳來,透過面廊的窗口,竟見到一名女子無聲無息出現在迴廊上,手撫著琴絃,哭泣著唱歌,緩步走過走廊,沒留下半分聲息。

左大臣當下嚇的無力起身,心知遇上鬼魅,但是,又不禁被女子的歌聲吸引。

何等哀愁、何等幽怨、何等心傷,夾雜著充滿情意的琴音,雖然左大臣甚是害怕,卻也忍不住聽的如痴如醉。

 

    ── 『敢問斷情郎 感此傷妾心?往日歡笑徒傷悲』

    ── 『敢問負心郎 夢裡情已碎?滿身鮮血化作淚……』

 

然而,一日也就罷,女子自那夜後,每晚出現在迴廊上、每晚歌唱,從初時的哀悽逐漸滲透憤恨,不只左大臣,家僕也紛紛嚇的魂不附體。

每日每日,出現的時刻總是寅時三刻。

每日每日,唱著的永遠是同一首歌。

每日每日,哀傷卻逐漸減少,憎恨逐漸增加。

 

直至一星期後,左大臣正式向陰陽寮提出委託。

 

而委託,則轉到了丹亞、與間接參與的雪燕身上。

 

 

捧著猶冒熱氣的茶,耳畔是男子闡述到一段落的情結,雪燕似乎漠不關心的半瞇上眸,安靜品茗,烏黑長髮絲絲垂落雪白狩衣上,隨身子產生輕微的角度偏移。

「……你第一次這麼晚到家嗎?」

放下空杯,稚氣高音貫穿由沉默堆疊起的壓力,也證明少女其實十分專注。

「不,並沒有。偶爾有事時我也會過午夜才回到家。」

左大臣一怔,隨即否決。雪燕揚揚眉,腦袋消化方才得知的訊息,罕見陷入沉默,黑白分明的眸不時流轉著光芒。

弧度圓滑的側臉沾染熱茶的紅潤,少女陷入沉思,而丹亞緊接著開口。

「那麼,當日是否有發生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左大臣迷惘複述。

「平時不會去做、平時沒有發生、或一些臨時起意。」丹亞詳加解釋。

「唔……這麼說來……」英氣挺拔的劍眉蹙起,如同兩道闇色光影,眨眼間在額上平復。「當天和幾個人喝酒。」

「……您平時不喝酒嗎?」

疑惑,略帶高亢的少女聲線拉起,眼底映出壯年男子略顯錯愕的面容,這才發現不適的尷尬輕咳數聲,清澈眸面混雜著幾分懊惱。

「……不,我平時不喝酒。」

半晌,左大臣嗓音尷尬達道,不知該如何回話,雪燕只應了聲。

但,就算突然喝了酒,應該也和這名女子的出現無關才是。

眸光如清水流過面前男子,不過霎那,兩對眼瞳已在主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暗中達成共識。

「除了喝酒,還有什麼不尋常嗎?」

「除了喝酒,應該……」左大臣微微搖首,正要否認之際,突然想到什麼,滑出喉間的音節登時化作空氣消散。

「是了,我想到了,當時有個不認識的僧侶坐在我旁邊,年紀大約二十吧,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左半臉有一個傷疤,手上拿把琴,一個人不知所云的講話彈琴。」

「……僧侶?」

銜接的兩道青澀嗓音分秒不差重合,與上句話語卻隔了半秒時差,毫無預警的名詞另兩人口帶疑惑。

「僧侶喝酒做什麼?問句出口,也許明白這問題未免太過難以回答,少女再度掩飾性輕咳。

一閃而逝某些領悟,如同玉石敲擊的清亮音質產生些許不明顯波動,嗓音如歌唱轉調,悠揚地變換話題。

「呃……她出現的時間是在寅時?」

「寅時三刻。」

「嗯。」

頭上下晃出了輕巧弧度,雪燕俐落站起身,垂落頸後的青絲如瀑布散落,屬於少女的清澈音色堅定宣告。

「那,我們今晚再來,和她直接問話。抱歉,我想確認一些事情,先告辭了。」

 

 

 

 

空氣中的熱氣隨著烈陽逐漸下降,初春,暖意尚未明顯,不過過正午一時辰,寒意卻已悄然滲進衣領。

兩雙足履踏步街道,靜悄悄地,融入石板地面厚實的光線。

 

「……知道什麼了?」

青年的嗓音,淡漠平靜,微微上昂的問句參雜少量的情感因子,溢出薄唇。

「不,沒有。」

接著,如歌唱的回應脫離震動聲帶,音波是近乎完美的波浪狀,彷彿對手戲般,優雅的交織。

「但是,我有些頭緒了,所以現在想去確認一下。吶,丹亞,你還記得她的歌嗎?」

「歌……?」

 

      ── 『敢問斷情郎 感此傷妾心? 往日歡笑徒傷悲』

      ── 『敢問負心郎 夢裡情已碎?滿身鮮血化作淚……』

 

「不是,下一句。」

 

   ── 『……化作淚 情愛視為罪世俗當為醉 拋離妾身獨自飛……』

 

「對吧?這句話,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後來聽到左大臣說到僧侶,我才想到。」

異色眸子遲疑一頓,浮現難以認同的荒唐神色。

「妳想說……那位女子的情人拋下她,是為了出家?」

這未免太過牽強。丹亞悄聲說道。

「一開始嘛,我也沒想到。到後來我突然想起一些最近發生的小事件,才有這個猜測的。」

雪燕眼神如急於現寶的孩子,純淨的不可思議,帶有一抹得意神采,櫻花色唇瓣如一彎弦月,彎彎地勾起。

「現在,我們只要去找一個奇妙路人甲就行了。」

「……」

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吞回腹內,丹亞非常明智沒有問出「什麼是奇妙路人甲」之類的問句,只靜靜跟在雪白身影一側。

 

兩人比肩行走約莫半刻鐘,終於,少女腳步產生一頓,身子半迴旋轉身,甜美笑靨正對著面前毫無特別之處的房舍。

唇角上勾,清脆音質霎那充滿甜膩氣息,透過清風傳入屋內。

「平次郎爺爺!雪燕來找您囉!在嗎?」

半秒,蒼老嗓音帶著抖音傳回。

「雪燕啊……進來吧。」

 

 

                                                                                     待續...

 

 

                                                         紫狐,祝妳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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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狐書仙 2010-02-12 20:00:55

「那,我們今晚再來,和她直接問話。抱歉,我想確認一些事情,先離開了。」
↑後頭的〝先離開了〞,改成〝先告辭了〞會比較好。

不錯啦!拿你以前沒寫完的拿來寫......還分上下哩!
〈謎:那你不是打算拿新年賀文當生日賀文嗎?〉
〈狐:呃!唔......那、那不一樣啦!反正、反正星妳就期待你的生日賀吧!我〝應該〞不會分上下文吧......〉
〈星:我想也是......新年賀文都不打算發了,生日賀文怎麼可能分上下呢。〉
〈狐:真是了解.......不,我是說,別這樣說我啊~〉

版主回應
喔~去改去改~

我就說是舊的了......分上下表示有期待?

我的生日賀文...〈嘆〉
2010-02-13 11:29:07
2010-02-12 18:46:28

嗯嗯,我知道生日賀文發一半真的很奇怪......但我真的寫太長了!已經算是中短篇了吧?而且我還沒寫完......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