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3 15:04:23于善祿

晚熟劇團《無關的人》

時間:2024620日,周四20:00

地點:萬座曉劇場

 

印象中,看戲以來的這三十幾年經驗值裡,差不多每隔一陣子,就會有「年輕」的創作者對於世局、現世、個人的存在狀態,提出標新立異、切割傳承、憤世嫉俗、唯我獨尊、厭世擺爛、無力無奈、萬般虛無等,各種外顯或內省的宣言與姿態,實驗劇展世代是,解嚴小劇場世代是,補助機制的逢迎與抵拒夥眾是,數位原生世代當然也是。在我看來,晚熟劇團的《無關的人》,某種程度也是。

 

每個世代都有其物質環境與資源分配的客觀條件,也都有色受想行識的主觀蘊藉,人類普遍對於現狀多半是不滿足的,總是緬懷過往或想望未來,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慾望與現實永遠都是錯位的,因而引發起各式各樣的適應/不是應徵症候群,劇場化的表達可能是可以考慮採用的應對/療法之一。

 

倒也不是說真的有病要醫治,而是這些跨世代的創作者,就是用某種現象學的書寫方式,轉化為劇場化的表達;倘若有機會做一文化系譜式的考察,將某些有立場、有觀點、有批判、有倡議的創作理念、宣言貼文蒐集彙整,仔細檢視剖析其中的語意(meanings)與語藝(rhetoric)、論辯(dialectic)與論述(discourse),理出背後的(meta-)意識形態(ideology)與情感結構(structure of feeling),應該會很有意思,就像海登.懷特(Hayden White)在《史元:十九世紀歐洲的歷史意象》(Metahistory: The Historical Imagination in Nineteenth Century Europe)一書所採取的方法一樣。

 

對我來說,《無關的人》最吸睛的是那些不斷從四位演員(李昀儒、陳妤蓁、許庭禎、雅妮)口中流瀉而出的詞彙及語句,對話的比例很少,多半是大篇幅的獨白,獨白的語句多半很長,像似英文的關係子句又帶有關係子句,作者深怕沒有寫盡、說盡,把一個意念、一個情緒、一個表達,說到滿,說到溢了出來,聽起來沒有多少讓耳朵駐留或喘息的空間,但說實在話,即便很用力地聽完,也記不得一個片刻的字句,但作者似乎也不怕這樣就成了語句走過時間的浪費或虛無,所追求的似乎就是寫盡、寫不盡、說盡、說不盡的那種存在狀態;另,也經常是大串又大串的抒情語句,怨怨艾艾之餘,夾帶些許不知是虧人或是酸己的譏刺詞彙,最後再給個兩手一攤的無可奈何,或是語言阿Q的小勝確幸,而確幸之中,卻又帶點不甘心,又似乎有點愁緒,又有點故作姿態,總之,起伏不定、百纏糾結、五味雜陳、夾敘夾議等心情和語句,通通置塞在長篇又長篇的獨白之中,一鍋煮,人生百味海底撈,空無一物免開懷。

 

這群主創者(包括導演陳致霖),算算年紀,應該都可以歸入到網路或數位原生世代,當網路、大數據、演算法、同溫層、遠距、線上、串流、FBIGCookies等,「充斥」在當代數位社群周遭時,或者應該說是與之共生互文,掛網的世界似乎五光十色、社交似乎五湖四海、關係似乎四通八達,但這些「似乎」的反面,若抽離網路,面對自己時,「似乎」似乎甚麼都不是、都沒有,可能連「自己」都找不到、不認識、或辨不清,反正無所謂,反正都無關,無關人,也無關己,看似連結八達通,實是啥也都無關,好一副數位荒原的景象。

 

劇名叫《無關的人》,英文譯為No-Body,我覺得深有意味,透過連字號「-」,將NoBody連接在一起,No可以直解為「沒有」、「無關」,Body則是「身體」,但是誰的身體?自己的?他人的?不管是誰的,總是一個「存有」(having)。連字號連接了「沒有」與「存有」,空無與存有之間,虛實之間,那不就是當今的萬網之網嗎?相關論述,又回到前文所述,無限循環,也無限擴增,無邊無界,無我無他。幾乎化為無盡、無重、無形的符號星子,似乎唯有音樂、歌唱、燈光變化,能夠給點抒情、詩意的撫慰,但只是大篇獨白的聲情、語調、語速,還是對四位演員形成了不小的阻礙與挑戰,無法駕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