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翔》

【之四　飛翔】

◎ 作者：水藍色

十一點整，一名男子爬上了樓梯，在一扇破舊的門外，從公事包裡掏出鑰匙開了門，隨即走進了黑暗的屋子。

他點開了燈，昏黃的燈泡照出了屋內的空蕩。破舊的小房子裡除了一些簡單的家俱之外，地上所充滿的，都是紙屑與垃圾。

男子將公事包擱在椅子上，漫步地走向角落的房間，他輕輕扭開了房門走了進去。房間裡面雖然只有一張單人小床，卻依舊顯得狹窄。所留的通道似乎也無法讓兩人並行。

床上有一個小男孩，身體像隻小狗蜷曲著，手抓著被子，些許惴惴不安地躺著。

男子偎了過去，坐在床緣邊，伸出手撫摸小男孩。他輕輕地摸著小男孩的臉龐，嘴裡不斷喃喃地說「我愛你」。一字一句說得含糊，然而在他的心裡卻是異常地清晰。

撫著撫著，男子的眼角滲出了淚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每一滴淚水都像是承載了許多的壓力，不堪負荷地落在床邊。

或許是啜泣聲吵醒了小男孩，小男孩微微地顫抖了一下，隨即睜開了眼睛。

「爸爸你回來了？」小男孩爬了起來，靠在男子的胸膛。

「爸爸把小偉吵醒啦？對不起……」男子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微笑地看著他。

小男孩搖搖頭，在男子的胸懷磨蹭著，像撒嬌的小貓。

「小偉今天有沒有乖？」男子溫柔地摸著他的髮絲，臉頰微微地向他傾靠。

「有，小偉很乖……」他向後仰，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地看著男子，「可是今天有三個兇巴巴的叔叔來家裡找你，他們要我告訴你，趕快把錢還給他們！」

「那他們有沒有欺負你？」男子臉上閃出一絲驚訝，語氣激動地說。

「沒有，可是他們好兇喔！」語畢，他起身懷著男子，「小偉怕怕，但小偉沒有哭哭……」

男子一陣鼻酸，淚水充斥整個眼眶，讓原本無神的雙眼，頓時添上鮮紅的血絲。

「爸爸怎麼哭了？」小偉將臉頰貼近男子的臉龐，不預警地流出了兩行眼淚。

男子心裡一陣酸，想起幾年前，他最愛的妻子跟人跑，丟下小偉跟他，加上經濟不景氣，辛苦經營的公司也倒閉，讓他吃上了官司，也背了一屁股債。

他一個人吃苦不打緊，但看著小偉也陪著他一起活受罪，他就心如刀割。

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無法止住的淚水，在這個寂寞的夜晚，像潺潺的流水，流向無際的天邊。

「不哭了，都不哭了。」男子抱起小偉，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語氣溫柔地問，「小偉，今年多大啦？」

「五歲。」哽咽的抽搐，讓小偉說起話來格外吃力。他一字一句緩緩地從口中脫出。

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自己的兒子陪著他吃苦了近四年多。他看著小偉，臉上多了幾分憐惜。


※

「真是夠了！你怎麼會犯這麼嚴重的錯誤？！」辦公室裡，經理扯著嗓子大聲地怒斥男子。

「經理很抱歉，是我錯了，請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男子低著頭，臉上充斥著「抱歉」兩個字。

「怎麼給你機會啊？」經理怒氣沖沖地看著男子，「這可是幾百萬的生意啊！」

男子頻頻道歉，希望能有一個贖罪的機會。

「我知道你的環境不好，又帶著一個孩子，公司的損失就算了，但請你收拾收拾，離開這裡吧！」

男子一聽，整個人慌了。這一番逐客的話語，嚇得他全身發抖。

「經理，請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啊！」

經理搖搖頭，甩了甩手，示意他離開。

男子想起了在家裡的小偉，雙腿一曲，跪在地板上，磕著頭請求。

「你別讓我為難了……」經理見他下跪，心都軟了。

但公事公辦，他也無能為力，否則上頭怪罪下來，恐怕他這一個小小的經理也吃不消。

「拜託……」男子流著眼淚，訴說著。

全公司的人上上下下都在看，有人在看男子的笑話，有人則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也有人瞭解男子的苦處，替他憐惜不捨。

然而怎樣的懇求都阻擋不了男子失業的命運，最終他還是離開了這間服務了四年的公司。

狼狽的他，蹲坐在公司的門外大哭，像被上天遺棄的孩子，無助而徬徨。


※

「小偉想不想去玩？」男子問。

「玩？」小偉歪著頭，困惑地看著男子。

「爸爸很久沒有帶小偉去玩了吧？明天不用去上學了，我等等打給周老師，叫他明天不用接你上下課了。」

「喔？」

「明天爸爸放假，帶你去遊樂園玩。你要玩多久就玩多久！」

說謊的表情被小偉興奮歡呼的情緒遮掩過，男子輕舒了一口氣，把小偉緊緊地擁在懷裡。

「早點睡吧，睡飽了，明天才有精神玩個痛快。」

小偉點點頭，枕著男子的胳臂安穩地入睡。而男子則是一夜未眠，思索著。

想著想著，天亮了。

他到浴室梳洗一番，然後一如往常地替小偉準備早餐。身兼母職的他，這些事情已經是熟練到不行。唯一不同的是，小偉今天不必上學，而他也不用上班，兩個人手牽著手，來到了遊樂園。

在遊樂園裡，他們把煩惱拋到了九霄雲外，從刺激的遊樂設施中，舒緩了連年來不停歇的壓力。

「小偉今天快不快樂？」男子握著小偉的手，慈祥地看著他。

「快樂！我好開心喔！」他蹦蹦跳地，臉色露出滿足的表情，「爸爸以後要常常帶小偉來這裡喔！」

男子點點頭，不語。

小偉鬆開了男子的手，張開雙手，在地面上旋轉幾圈，然後轉頭看著男子。

「爸爸，我像不像小鳥？」

「像。像一隻快樂的小鳥。」

「小偉想要像小鳥一樣快樂地飛翔。」

男子靠了過去，拉著小偉搭電梯來到遊樂園的最高處。

「最後一項遊戲了，玩完了，我們就要……」話沒說完，男子哽咽。

「爸爸別哭啊。這項玩完後，小偉不會賴皮的，會乖乖跟爸爸回家的。」

男子紅著眼眶，帶著小偉站在至高處。

「讓我們一起飛翔吧！」說畢，他拉著小偉的小手，跳了下去。

飛翔、墜落。

死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