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_菊灣】建立於謊言之上
【APH_菊灣】建立於謊言之上
※時序架空 OOC全開(欸
※菊→→→→?←灣
※本田菊雖然是主角但他其實很影薄
※灣視角多數
※跳痛有,畢竟不是同時期寫的所以ry
00.
過長的衣袖擋住了那略顯刺眼的陽光,凌亂的長髮像水流般恣意的散落在帶點草香的榻榻米上,身上多處的傷口讓她連動都不想動。
她想打從心底忘了這些傷是哪來的,也想打從心底忘了自己是誰,聽見門被拉開的聲響,偏過頭看見的是一個穿著和服且面色冷然的男子。
卻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涼。
衣擺摩擦著榻榻米發出了沙沙沙的聲音,直到他走到了她的身邊跪坐著,好一陣子沒有任何開口交談,連牆上時鐘搖晃的鐘擺或者秒針的移動,她都聽不見。
她看著他,但由於迎著光的關係她些微瞇起了眼,而他的表情依舊。
他朝她伸出了纏滿繃帶的手,示意著要她搭上,但她卻猶豫著,直到他那沉穩的嗓音喊出一個字,她身上的血液卻莫名的急起狂奔。
「灣。」
她默默的盯著他那如深潭般的眼睛,腦海中似乎疊上了誰的身影。是哪個人這麼溫柔的喚著她,卻引來鼻腔一陣酸意,眼前只是漸漸的模糊,左胸口突如其來的疼痛令她不知所措,臉頰旁的淚珠滾燙的似乎想燒傷她的臉。
是誰?巨大的謊言就如繭一般,不願被束縛卻又一層一層的將絲往身上吐著。
謊言?是什麼建立於謊言之上,明明知道是欺騙卻還是心甘情願被誰給騙著。
欺騙?是善意是惡意亦或無心,就像飛蛾撲火般心知肚明是毀滅仍依舊向著。
請回答我,是誰欺騙了誰?是誰將 建立於謊言之上?
01.
她好不容易將身上繁雜的衣物一一穿齊,但只要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讓她覺得身上的傷口似乎有火在燒著,痛苦又難受。
吃力的舉起手臂將髮飾別上耳際,心中卻有種莫名的空虛。啊!是什麼呢?關於那種沉重卻又似罪惡的空虛感。她只能違背著自己心底的聲音背道而馳,愈跑愈遠,卻又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衣物摩擦著地板的聲音顯得刺耳,拉開紙門只見他正襟危坐的等著,桌上的菜早已涼去了一大半,那墨黑色的雙眼對上她杏色的眼,好比深潭,那麼的深不可測。
她告訴自己不能沉倫、不能被他迷惑,因為這一切都是假象,因為戰爭而短暫的和平,她一點也不想貪圖這種在天秤末端的溫柔,一點也不想要……真的嗎?
眼見他溫柔的幫她繫好髮飾,又輕輕的用手指順了順她的髮。
在多久以前是不是也有著誰替她這麼做呢?那花開富貴的牡丹,艷紅的似乎能滴出血?可惜這裡的天氣並不適合那牡丹花,即使適合,她也不可能見到。
「灣。」
「是,本田先生。」必恭必敬將額貼近地面,現在的本田菊不會看見她咬緊的雙唇,隱隱約約就像那牡丹能滲出血,可惜他現在不會看見,以後也不可能看見。怒不可遏的心情欲滿溢而出,可惜她依舊保持著跪姿,她沒有出手打他。
本田菊只是漠然的看著這一切,然後淡淡的說了一句:「可以不用如此。」便繼續吃著早已涼掉的早膳。
而灣只是面無表情的起身,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一起用著早膳。但她卻突然莫名的厭惡著自己,厭惡這個什麼事情也做不到的自己。
厭惡著甚麼都做不到的自己。
厭惡著甚麼都沒做到的自己。
在這平和的早膳,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窗外啁啾的鳥鳴聲宛如訴說的今日天氣有多麼的清爽宜人,天上的雲朵被風吹著緩緩移動,天空蔚藍。
但灣是不會說的。
她絕對不會說哦!這樣美好的早膳時刻,空氣中卻瀰漫著怎麼逃離也揮之不去的──濃重的血腥味。
灣靜靜地垂下眼睫,暗地裡偷想著,也許本田家主今日又殺了幾個人、沾了多少血,那原本深邃如黑的玄墨瞳孔,是否又因為殺戮的快感而染上一層灰,又或者那雪白的禁慾軍服又開了幾朵鮮豔的血花,她完完全全管不著,那不是她該管的事情,而她也不想管。
「吶,本田先生。」
「怎麼了嗎?灣?」
本田菊將原本低著用膳的目光轉移到與他以相同姿勢跪坐的少女,對上她的目光。
對方依舊面無表情,原本帶著巧克力般甜膩又暖和的雙眸只剩下一潭泥濘,深不見底,她以正面朝向著他,她面前的早膳依舊連動都沒有動過,只見她似乎說了甚麼,但本田菊卻無法理解。
隨後她的目光越過他轉移到了那遙遠的天邊。
本田菊依舊用著早膳,以緩慢且溫吞方式獨自吃著,他反覆的不斷咀嚼著,似乎想把口中因冷而發苦的飯粒嚼出屬於澱粉的甜,也似乎、想把對方剛剛說出的話咀嚼,但是經過他的反覆咀嚼、吞嚥,飯粒依舊散發著苦味,而她所說的話……本田菊也沒有因此而了解……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出聲道出那句話的涵義。
02.
今早的天氣有點灰。
灣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充滿老舊木頭氣息的庭廊上,她可以看見的,看見那些原本綠意盎然的樹都變得了無生氣。
「……好冷。」
自上次與本田家主共用早膳後早已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日,然而灣也不想去細數,因為那些事情對她來說都毫無意義。
她現在唯一關心的或許是,那帶著硫磺的刺鼻、從灰色的天空呼嘯而過的……戰役的信號。
她悄悄地低下頭看著這身繁複的日式服裝,就好比她正看著別人穿相同,灣她彷彿也正看著自己穿著這一身原本就不屬於她的服飾……從第三者的角度看著。
啊……那是多久以前呢?
明明就能聽到大家的笑聲呢……誰的呢?
「誰的……呢?」輕輕的將頰邊因風吹而落下的髮絲緩緩撥回耳後,緩緩的將耳後因被風吹而飛揚的暖褐色長髮順了順……卻打了死結。
灣突然地笑了出聲,不是歡笑,而是參雜著無奈的苦笑。
揣了揣身上的和服,偷偷想著,也許今晚會變得更冷呢。
「也許、該添點煤油了。」但她卻並沒有任何動作,仍然停著。
灣依舊佇足在庭廊上,只是原本應該在庭院裡歌唱的雛鳥早已離巢。
灣依舊停留在庭廊上,只是原本應該在池塘裡綻放的睡蓮早已凋謝。
灣還是依舊等待在庭廊上,只是她不知道,本田家主的歸期是何時。
「……寒冬就快來了呢。」喃喃自語著。
03.
「…………、……」
「……?」
「!!、…………!」
她其實是被外頭的嘈雜聲吵醒的,只是他們對話的內容似乎被刻意壓低著音量,因此她並不是很明白他們在談論著甚麼,但是、外頭走廊上的人卻似乎是忙碌得不得了,透過微薄的和室紙拉門,灣她還是看得出來的。
輕輕的將厚重的被褥從身上掀起,突然灌入的冷風讓只穿著一件素色綢緞單衣的灣忍不住打起了噴嚏,而拉門外的世界卻也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噴嚏變得完全的寂靜。
……?
外頭就這麼沒了動靜,比起靜謐還要更安靜……是死寂吧?灣悻悻然地想著。
但這樣的死寂直到有個人影倒映上了拉門上,世界才宛如又擁有了聲響。
灣還正想著是誰這麼不知趣的打碎了難得的清靜,被拉開的紙門聲響才令她突然地想起她身上僅僅只穿著一件單衣,紙門大開的瞬間,她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是……被白雪所覆蓋的世界。
「本田……先生?」停頓了幾秒,帶著巧克力般甜膩的雙瞳這時所看見的是,那平常時應該穿著的純白軍裝的本田菊……卻穿著平日鮮少看見的簡單和服。
「好久不見……灣。」
本田菊這句話的好久不見並沒有其他更深的涵義,因為就這些日子來推斷的話,他們倆確實有一陣子沒見了。本田菊因為戰事,總是早出晚歸征戰前線,而灣也不是沒想過要等他回來再入眠,但卻總是在他歸來時就早已沉沉睡去,早晨睜開雙眼時,本田菊也早已踏出府邸。
所以、灣她確實鮮少在大白天看見本田菊就這麼在自己眼前。
「……啊!請讓我先……」灣突然的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只穿著件單衣實在不敬,看著還掛在一旁的其他衣物正困窘著,沒想到對方的回答只讓她更加的……苦惱嗎?
「我幫妳穿上。」
「……啊?」
本田菊一臉正經,還是平常的那副平淡嘴臉,深不見底的雙眼似乎想著甚麼,也似乎甚麼都沒想……總之,灣也全然的不知道對方到底打算做甚麼。
雖然平常這些衣服都會有女傭專門要來幫自己穿上,但其實久而久之,不用她們的幫忙灣還是能自己穿好的……雖然外型有點糟,只是她沒想到的竟然會是本田菊來幫自己穿上。
其實、她也沒甚麼能夠拒絕他的藉口。
灣她只好屏著氣,看著本田菊輕巧又熟稔替她穿上了一件又一件繁複的衣裳。從五衣開始,本田菊細心的整理著領口,一件又一件的交疊著,最後再套上件禦寒的打衣就這麼結束了,其實灣在心底偷想她會不會要連表衣啦、唐衣啦都套在身上,不過看來結果是沒有……灣偷偷的吁了一口氣。
「用早膳吧。」在本田菊最後整理好她的衣袖後,便吩咐在外頭等候的侍從去準備早膳了,讓灣驚訝的是,本田菊穿衣服的手藝簡直比那些女傭還利索啊……讚嘆不已。
在心底偷偷佩服的同時,灣卻也發現了本田菊手腳稍微不協調之處。
「那個……本田先生……」
「……怎麼了、呃?」被半強迫的轉過身子。
雖然身上的衣物有點重,反正她也不算是甚麼皇室貴族,就這麼叫住了對方還硬狠狠地將對方原本背對的身子給扳了過來。
但在扳過對方身子的同時卻也聽到了對方那似乎隱忍卻又吃痛的聲音。
隱隱約約地看見和服衣領交叉之處透著一點斑白,似乎還因為沾染著深淺不一的鮮紅而使得那抹斑白些微帶著點泛黃,不過灣還是知道的,就因為那樣的東西,也許自己的身上還存在著吧……或許。
「如果我問這是怎麼了,您會告訴我嗎?本田先生。」
灣試著朝水面擲下一顆石子,她也許認為那塊石子夠輕或夠薄,可以打起像她兒時印象中耀哥哥那樣的水飄,一個又一個的漣漪……從無瑕的圓圈再被下一個圓圈吞噬,接著沒入水中,或許會被哪隻魚叼走當作飼餌,也或許甚麼也沒有,就這麼沉到深處吧?
……只可惜的是,灣所丟的石子並沒有如她所預期的、打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圓。
……灣所換來的是屬於冬日的沉默、以及對方的沉默不語、還有直接落到最深處的回答。
04.
其實經過那天恰巧看見負傷的本田菊並沒有過了很久,只是掐指算算,大約也過了三、五天吧……從那天起的本田菊就沒有再過著像先前那樣早出晚歸的日子,換個方面說,本田菊這幾天都幾乎待在他的臥室中,整夜的燈火通明。
該說她一點也不擔心嗎?也許不……從有著暖褐色長髮的少女不斷的在自己房間來回踱步來看,這答案簡直淺顯易懂。
在房裡的灣只穿著單衣,在房裡不斷地來來回回,即使她自己知道這樣毫無意義,但雙腳就是怎麼也停不下來,她曾經有想過就這麼蓋上溫暖的被子一覺到天亮,結果卻讓她一雙大眼盯著橫亙交錯的木製天花板直到天亮……於是她決定今天不會重蹈昨天的錯誤。
想是這麼想的,所以她現在就這麼來回忙碌著,說是忙碌,但也純粹只是走來走去罷了。
……只因為她對今日早晨家僕間的細語感到一絲絲好奇,過了這麼些時日,灣的生活範圍早已從原本灣自己的臥室擴大到了整個本田宅邸,雖然本田菊的家僕們對灣是相敬如賓,但灣心底還是知道,即使現在的改變,卻還是改變不了自己本質(人質)的。
「吶、你知道嗎?這次主人傷的可嚴重呢……」
「我知道……昨天替主人換繃帶的下人說那畫面可真是怵目呢……」
也許是注意到了不遠處瞧著他們的視線,從原本細語的討論著變成一哄而散的麻雀,一瞬間就這麼溜的不見了蹤影。
不過灣卻是聽的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果然是傷的很嚴重呢……」悄悄的喃喃自語,被風吹散不過只徒留隻字片語,但是剛剛傭人口中所提到的事情卻依舊讓她掛心不已。
……結果原本只在自己房裡來回踱步著的灣卻彷彿鬼使神差般……穿越過因為冬日夜晚而有點冷的庭廊,就這麼只穿著單薄單衣……的走到了本田菊臥室的拉門前。
透過薄如紙的拉門可以清楚的知道,裡面的那個人影尚未就寢,燭火亮晃晃的照著裡面那人的身影倒映在紙拉門上,在這夜晚中卻是格外清晰。
……總覺得一個眨眼,那道剪影就會從有些泛黃的紙拉門上瞬間被夜晚吞噬呢。
不過下一秒那剪影卻沒有被夜晚啃噬殆盡,反而朝著自己眼前逐漸地放大,直到那紙拉門被打開……劃破冬日夜晚的聲響、大得可以。
對方依舊穿著樸素的家居和服,只是這次繃帶並沒有藏在那交疊的衣領下,纏繞在脖子上的繃帶就宛如絞繩,勒得緊緊的……灣卻下意識撫著自己的頸子。
「……不冷嗎?」
直到對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灣這才突然回神將自己的手放下,然後覺得一陣冷風刺骨。
覺得冷的下一秒,她就這麼已經跟著本田菊進了他的臥室。
有點猶豫又有點躊躇,灣偷偷的瞄著四周,然後發現,其實本田菊的臥室比她的臥室更加的一塵不染,也沒有多餘的雜物,看來看去也就個辦公桌椅及大約有十幾個公文等著批閱的樣子。
偷偷觀賞完本田家主臥室的灣,再回頭看看本田菊在做甚麼時,才發現對方又已經回到辦公桌前,認真地查看著每一份報告。
……於是她也跟著在辦公桌旁跪下,以標準又優雅的姿態,這應該是她這些日子以來學得最好的東西了吧?
之後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對話。
灣就這麼靜靜的看著本田菊辦公的側臉,不知道過了多久,再睜開眼睛時,已是隔日清晨。
她不記得自己是甚麼時候迷迷糊糊睡著的,也不知道甚麼時候被人送入溫暖的被窩,但是她唯一清清楚楚記得的是……在她睜開雙眼第一秒映入眼簾的依然是、本田菊那認真辦公的身影。
05.
看見紙拉門透出微光,本田菊這才發現天又亮了。
昨日深夜,正當自己也許覺得支撐不下去了,恰巧聽見拉門外似乎有著衣物摩擦的聲響,抱著「也許是自己聽錯了」的心態上前拉開紙門,只矮了自己大約一顆頭的少女一臉錯愕的看著自己。
少女就這麼傻住了,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夜晚的溫度可是逼近零下呢……她就這麼只穿著單衣來到他的房門前……該說是少根筋還是……在引誘人呢?應該只會是前面那個選項吧,本田菊自己在心中這麼想著。
然後又看見少女輕輕的將手放在她自己的頸子上,本田菊這才突然發現自己脖子上的繃帶。
見對方就這麼保持著這個動作停格了,本田菊其實有偷偷揣測過,眼前這個少女此刻在腦中想的會是甚麼?
──活該?
──報應?
──心疼?
應該只有前面兩個吧?畢竟做出傷害她的事情本田菊可是一件也沒少做過……呢。
拋開腦中浮現的這些思緒,只好開口以極其平淡的口吻。
「……不冷嗎?」
但其實認真地說,本田菊說這句話並沒有任何意義,純粹的只是看見她穿得如此單薄……自圓其說之類的。
於是他讓她進了他的臥室,也許只是因為夜晚的溫度過於寒冷,也或許只是……想讓她陪著……之類的。
當少女慢悠悠的將房裡看過一圈後,也靜靜的坐到了自己的辦公桌旁,一臉略帶著讚嘆及佩服的表情……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當然是指來到這裡之後。
經過了一段時間,本田菊也大約將堆著像山的公文解決了一半,再偏過頭,剛剛那原本還精神抖擻看著自己批閱公文的少女早已在桌上呼呼大睡。
「唉……真沒睡相呢。」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像是埋怨,但本田菊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因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竟不自覺地揚起了笑容。
只可惜少女早已酣睡,否則看見這一幕,她應該會驚訝得不知所措吧?於是本田菊偷偷慶幸著對方早已沉沉睡去。
本田菊用著輕柔的手勢將灣從趴睡的姿勢輕輕抱起,又用著不會驚醒她的步伐慢慢走著,接著再將她輕輕地放到溫暖的被窩,細心地替她蓋上能抵禦寒冬的被襖。
其實將她放進被窩中後這些動作就算結束了,那麼他也應該繼續回到辦公桌前跟他的公文奮戰,但是本田菊當下……卻是不想離去。
想這麼靜靜的看著她的睡臉……她的睡臉是多麼的純真。
「妳本來就不應該經歷戰火的……灣。」
「戰爭對妳來說太痛苦了。」
「……是我害了妳吧?」
「也許、也許……我本來就不應該……綁著妳的對吧?」
想當然回應本田菊的只有冬日的風聲,以及她那平穩的呼吸聲了。
於是本田菊對著自己嗤之以鼻,這些話在她醒著的時候,他壓根連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口吧……
「你真是沒用呢,本田菊。」
輕輕撫著她的臉頰,然後對著自己說著。
他此時此刻只祈望,她不要醒來,就這麼睡著。
他此時此刻只希望……冬日的風聲不要吵醒她,不要讓她聽見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06.
自從那日冬夜能踏進本田菊的臥室後,灣幾乎三不五時或著心血來潮時就端著一杯熱茶,輕易地闖進了本田菊的臥室。
雖然臥室主人曾經有說過這樣的行為太過不識大體,也容易惹得別人的閒言閒語,但灣依舊常常端著熱茶就這麼走進了他臥室。
灣甚至還笑著回答,那些閒言閒語我可沒少聽過半句呢。
於是本田菊看著柔性勸阻沒用,也就這麼隨著灣來來去去,偶爾在辦公閒暇之餘喝口熱茶、偷個閒,似乎也無傷大雅。
然而灣來本田菊的臥室除了送送熱茶,卻也開始學起了日/本的文字,本田菊偶爾會想著,突然這麼認真果然有詐嗎?
不過本田菊卻也享受教導灣的過程,那些似乎從很久以前就沒有再聽到過的歡笑聲。
「本田先生,請用茶。」
灣以不容挑剔的優雅姿勢端上了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於是本田菊只好暫緩手邊的公務,將灣手中的茶杯接了過來。
也許是有觸碰到指尖的,隱隱約約的,指尖的熱度比茶杯傳來的溫度還燙呢……那僅只透過一層皮膚的溫度。
說是嚮往嗎?本田菊笑著,說是嚮往也許太過沉重,但那又能稱之為何呢?細細品嘗著手中的茶,溫潤的青綠色映入本田菊的眼中,但那清澈的水波卻無法徹底映出他眼中所思考的事情……其實他也聽過一種傳聞呢……只要在茶裡看見立著的茶梗,就會幸福的吧?
「聽說,喝茶時看見立著的茶梗,會得到幸福的哦?」突然的冒出了這句話,本田菊有點驚愕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些許動搖的神情。
只是灣並沒有察覺本田菊的異樣,她只是、就這麼、認真地盯著茶漾著波紋的表面,那認真的神情就似乎她確定著那傳聞毫無虛假,那得到幸福的方法。
『想得到幸福』這樣的想法每個人都會有吧?不過灣卻在心底暗自嘲諷著自己,自己可是個人質啊……說人質可能有點偏激了點,她可是本田菊再教育的最佳典範例子呢。
她自己無法否認,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她自己對本田菊的厭惡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的恨之入骨,也不像最初的封閉一切……其實她腦袋想著的啊……是把他的一切全部都奪過來哦。
要偷偷的隱藏著自己呢……要偷偷的接收他的一切。
灣靜靜的側過頭看著身旁正歛下雙睫品味熱茶的本田菊,那宛如享受著這普通日常的容顏,在不久之前,可還是馳騁戰場的人呢……嗯、殺人無數。
於是灣想著,當初耀哥哥放開她的手時,心底是怎麼想著的呢?是思慮萬千呢、還是甚麼也沒想過呢?
也許是因為灣太過熱烈的注視吧,本田菊總覺得有點……嗯?覺得臉頰上似乎泛起了陣陣紅潮呢。
其實本田菊在心中,偶爾會問著自己,跟王耀兵刃相向,是正確的嗎?
當初是被甚麼遮蔽了雙眼?忌妒?悔恨?憤怒?
……是鮮紅的血吧。
『如果沒有被鮮血蒙蔽雙眼的話……』
『如果能知道耀哥哥想甚麼的話……』
『──就好了呢。』
想得到幸福的傳聞啊,只可惜那只是個傳聞呢,因為同時這麼想著兩個人,都沒有見到過呢。
07.
偶爾,灣會想著,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尤其是像這樣,春暖花開,庭院的花正各自積極的綻放展現著自己,無非是想多吸引一些蟲鳥過來吧……對比前幾日的冬末微涼,現在的天氣可說的上是非常的舒適呢……那種一閉上雙眼就能睡著的舒適感。
今日的氣溫可比前個禮拜的融雪之際暖和了不少,灣也不過在單衣外再套了件五衣,原本還想穿上打衣的,但總覺得有些許不合適呢,這樣的天氣。
稍稍看著庭院的花景看得入神,再聽到了木製地板傳來老舊的咿呀聲,偏過頭卻看見身旁多站了一個人,那個人的身高並沒有高到自己必須吃力地抬頭仰望,而是剛好側著臉就可以瞧見那個人側臉的高度。
「早安,本田先生。」規規矩矩的標準九十度鞠躬,帶著問候語。
「……早安,說過妳不必如此拘謹的,灣。」
看著面前對自己依舊拘謹的人,本田菊原本想對她伸出的手卻這麼硬生生的停留在了半空中,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伸出的這隻手,是想要攫取甚麼東西……也或許只是,那久遠記憶中的一種反射動作罷了?
滯留在半空中的手,無聲地切割開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明明是那樣的觸手可及之處,卻彷彿再接近一點的話,一切就會這麼變調、甚至分崩離析。
──於是本田菊只能在灣直起身子前將手收回,繼續的若無其事。
「我認為,有些禮數還是要做好的,我可不想被其他人說沒禮貌呢──」灣站直還順便轉過身子看著本田菊,臉上帶著俏皮的笑容回應著,現在彼此的對談,早已沒有最初那樣的劍拔弩張、濃烈的煙硝味了。
也許有人會說時間會沖淡一切,但是,外表的改變是顯而易見的,但內心的呢?
灣或許會笑著回應:「這種事情不知道呢──」
本田菊也許會面無表情地說著:「誰知道呢。」
只是彼此都沒有戳破對方的謊言,僅此而已。
因為再繼續刺探下去的話,那謊言不過是層薄膜,薄如蟬翼的薄膜下,掩蓋的可是醜陋的傷疤呢……繼續糾纏的話,那傷疤可是會化膿滲出血花呢。
與其如此的揣測著別人的心思,那還不如看著眼前的春景吧……於是灣就這麼隨意的坐在了庭廊邊,兩隻腳丫晃呀晃著的,完全不顧一旁本田菊稍嫌疑惑的目光。
反而還轉過頭對上那目光,勾起笑容宛如詢問著,本田菊也只好偷偷在心底嘆了口氣,就這麼在她的身邊坐下……隔著兩個手掌寬的距離。
「還以為本田先生會罵我一頓呢?」
「原本是這樣想的。」
「真是嚴肅呢──」
灣半開著玩笑回答著,要是本田菊真的叨唸起來那還真是沒完沒了呢。
相較於灣輕鬆愉悅的心情,本田菊倒也難得感染上些許氛圍,除了稍微一掃這些日子來的疲憊,因此還偷得了些許與灣相處的時間,這樣並無不可。
除此之外,本田菊似乎還隱隱約約地想起了那些似乎過於久遠的記憶……是基於時間的流逝而淡忘呢?還是他自己根本就不願意記得呢?
本田菊現在手中唯一清楚記得的……或許是拿著銳利的武士刀狠狠的刺向王耀肩膀的觸感吧……啊、還有灣那有點糟的哭臉。
鼻腔充斥著讓人窒息的鐵銹味,那時的他竟會覺得那味道好聞啊……那血腥似乎甜膩的像那特調雞尾酒,不過現在他回想起來卻只有不停想反胃的作嘔感。
──那血參雜著她的淚水就似乎可以置他於死地啊。
除了這些,他還是記得其他有點愉快的記憶的。
就好比說那時候像個大家庭一起打打鬧鬧的日子,那些令人想忘也忘不掉的回憶,嘈雜卻歡樂,沒有心事秘密的日子。
──是誰先打破那樣的寧靜呢?
本田菊還能記得,那時候的灣,嬌小的只有到他的腰際呢。
他從王耀的眼中,能隱約看到,溺愛的程度過之而無不及。
那樣的日子或許是當她囁嚅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就支離破碎了吧?
「……?」
「……本田先生?」
「……、……菊哥哥?」
倏地、心臟被揪緊宛如停止跳動般。
本田菊暫時從回憶渦流脫身,因為他看見了眼前的一根浮木,水流卻壓地他無法喘氣,喉頭一噎,只能瞠目尋找呼喚的源頭。
「唔、想說叫了本田先生這麼多次都沒反應呢……所以就──」灣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羞赧地笑了笑,對自己稍稍有些踰矩的行為似乎顯得極為不自在。
「灣。」低沉而平穩的嗓音。
「是、是!」
聽見自己的名字突然從對方口中冒出來,灣差點沒驚嚇過度而開溜,不過身上這些繁複的衣飾她想她自己可能也跑不了多遠就早已氣喘吁吁,所以她只好選擇其他的選項。
灣收起原本晃呀晃的雙腳,一臉正經的面向著本田菊跪坐著,她想這應該稱作為正襟危坐吧?剛剛那聲呼喚喊得稍許認真了點,於是灣已經做好被眼前的本田菊叨唸的心理準備了。
不過結果卻是出乎灣的意料之外呢。
因為本田菊沒有對著她唸著半句呢。
……在她徹底回神的時候,她才發現,她已經牢牢地被本田菊抱著,無法動彈。
眼前突然一陣濕潤,她的雙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行為就這麼停留在了半空中,啊啊……她是多麼想回擁此時此刻這個窩在自己肩膀上隱忍著啜泣聲的人啊……只是她並沒有這麼做。
緊摟著她的力道彷彿快要讓她無法呼吸,但是灣並沒有掙扎,原本在半空中的雙手就這麼無力地垂下,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安慰他,就這麼靜靜的。
因為灣並不會告訴本田菊,在剛剛看著庭院風景時,她想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憶哦……還是那樣溫馨的回憶。
……灣的那聲「菊哥哥」,其實是不小心脫口而出的,只是她沒想到,竟然會被本人聽到了。
於是灣偷偷地想著,那溫暖的臂彎,就跟記憶中的一樣、一點都沒變呢。
08.
那些平和日子恍如一瞬,要說形容,就好比那細砂隨著指縫而流逝,一個轉眼間,想要抓住的時候,早已隨風散去。
──強烈的不安充斥在心頭上。
灣獨自待在房裡聽著外頭的嚷嚷聲,忽遠忽近、忽大忽小,忙碌的腳步聲,全數都落在了那扇紙拉門外邊,灣在的地方,宛如被那扇紙拉門強制隔絕。
她在今早準備更衣時,突然被來替她更衣的女傭告知了本田菊下達的命令……暫時限制她的行動範圍只能在這個房間內,不准離開、不准踏出,甚至嚴格的連紙門都不允許她拉開。
無論她怎麼逼問著女傭為何會變得如此時,女傭也只是無奈的表達她們並不曉得,只說著她們只是遵照著本田家主所說的話來傳話罷了。
……這也就是她現在為什麼獨自一人待在房裡的原因了。
灣看著倒映在紙拉門上的人影來來去去,但她並沒有看到有哪個人是以悠閒的步伐走過的,全部的人影都是以狂奔的速度跑過,有時還會差點相撞,但也似乎沒有道聲歉就這麼朝他們原本該去的方向繼續奔馳而去了。
「……戰火的……味道呢。」
灣輕蹙起眉頭,不得不說,她對於自己能輕易分辨這樣的氣息感到厭惡,因為那樣的戰火喧囂、血流成河,她自己可是親身體驗過的啊。
──她不自覺地想要落淚。
那樣的淚水並不是出自於哀傷,更不可能是出自於疼痛,但止不住的酸意卻不斷地湧上鼻腔,幾乎快要將她淹沒,一陣反胃的不適感只能令她不斷的乾嘔著。
──好痛苦、好痛苦,快要呼吸不到空氣了。
灣連自己怎麼昏過去的都不知道。
再睜開雙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早已是夕陽西下的一片火紅……頭痛欲裂。
「醒了?」
「────!」
灣原本還有些昏沉的腦袋因為這麼個問句,瞬間像被潑了桶冷水般,清醒了不少,而她也戰戰兢兢的轉過頭,就深怕那聲問句只是因為她的幻想所產生的虛偽。
然而那聲音的主人彷彿知道她心裡正在想著甚麼似的,伸出了他那比她厚實上許多的手輕撫著她的頭、她的髮。
「我在這裡,就在這裡。」
「…………本田……」
「如果想哭的話,就哭吧?」
「……菊……」
──那聲呼喚宛如能凍結好幾世紀的時間不再運轉。
──但卻也因為那聲呼喚而開始啟動了時間的齒輪。
於是灣已經無法隱忍那衝上鼻腔的酸意,她原本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光,她原本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不會再為他人而流,但是滑過頰邊的滾燙讓她確確實實的認知到,她還會流淚、還會為了他人而流淚。
她甚至還能感覺到,那因長年握著刀而長出繭的手,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水。
『啊啊、蔓延的烽火啊、就暫時在此停止吧。』
『即使他有罪,也就赦免他那麼段時間吧。』
『啊啊、不止的時間啊、就暫時在此停歇吧。』
『即使我有罪,我願為他背負起一切的──』
這次不是本田菊擁著她,而是灣伸出了雙手,將自己埋入那穿著筆挺軍裝的本田菊懷裡,灣已無暇去注意他的衣上又染了多少人的鮮血、又綻放了多少朵的血花,她只知道,她如果不再抓緊些,本田菊這個人,又會再度從她眼前消失,僅此而已。
09.
距離上次她的失態舉動又經過了一陣子,說是說一陣子,因為灣也記不得實際過了多少天,只有上次緊扯著本田菊衣服的那雙手,彷彿還殘留著些許不屬於她的溫度。
這次灣沒有看向那嘈雜喧嘩的紙拉門處,反而是將視線轉向了另一邊的木製窗戶。
眼睛所看到的天空有點灰濛濛,但灣並不曉得那是原本就烏雲密布還是被狼煙所覆蓋,刺鼻的火藥味,仔細聆聽的話……還能聽到人們的哭喊聲呢。
──那些哭喊聲,讓人疼的撕心裂肺啊。
──那樣的聲音,早在很久以前就聽過了……不是嗎?
灣想著,這次他的傷痕會有多多少呢?會比上次的傷更嚴重嗎?會比上次的疤更深嗎?那樣的痛楚,明明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扛得下來的,那為什麼還要拿著刀指向別人呢?
那樣的痛她也是承受過的啊……但也許不會比他們的多……吧。
小時候的灣,年幼無知,總是童言童語著。
有一次被她恰巧看見了王耀背上怵目驚心的疤痕,道道疤痕都幾乎深可見骨,然後小小的灣就被王耀抱了起來。
「耀哥哥……」
「嗯?怎麼了阿嚕?」跟她相似瞳色的雙眼笑得彎起了雙眼,寵溺的在她臉頰邊蹭呀蹭的,雖然那樣很癢,但灣總會被王耀這樣的舉動弄得咯咯笑著。
於是小小的灣伸出她那小小的手,隨意指著王耀身上的某一處疤痕,輕輕的、彷彿在害怕甚麼般,小小的灣害怕再大力一點眼前那溫柔的人似乎就會痛得喊疼。
「……疼嗎?」
「小灣是說這些嗎?哎呀哎呀、一點也不痛啊嚕!」
王耀笑著將灣伸出的手大大力地貼在那早已留著疤痕的傷,一邊還笑著說「小灣呀好貼心會關心耀哥哥呢──」這樣的話、還一邊咕噥著要是其他崽子們能像小灣這麼關心他就好了這樣的話。
真的不疼嗎?那是小小的灣在心底的疑問,可是看見耀哥哥一樣笑著,就覺得,這些傷口看起來也不是那麼疼了呢……
那時的灣還小,所以她並不會知道王耀說的那些話都只是欺瞞,事實上那些傷口痛得要命,出個差錯只要再偏向左心房一些,任何傷痕都能置他於死地。
只是王耀並沒有將事實說出口,因為當他抱起小小的灣時,他便暗自下了決定,這些傷痕再怎麼痛、再怎麼深可見骨,只要能保護這些孩子們的笑容,要王耀承受甚麼他都會咬著牙撐下去……只為了能見到他們的笑容。
「……只是最後誰也沒有想到,會是自相殘殺呢。」灣輕笑著。
說是自相殘殺或許太過於嚴重,畢竟他們都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只是依靠著名為『家庭』的模式共同生活著吧。
那樣中式的庭院、那樣童年的歡笑……全部、全部都不會再擁有了。
當本田菊拿著武士刀指向王耀的那一刻,早已似那晶瑩脆弱的玻璃墜落至地板,卻又無聲無息的碎了一地,接著化成粉末被風吹散。
灣是看在眼裡的,只是她並沒有衝上前去阻止,因為她知道,就算是她,也無法改變甚麼。
但當她看見本田菊高舉的刀要朝著王耀毫不留情地砍下時……她的雙腳卻還是拒絕接收大腦的命令而朝著那奔跑了。
──接著便是背上火辣辣的痛楚,蔓延至全身。
──她懷中的王耀瞪大了雙眼。
「本田菊────!」憤怒的語氣昂揚,咬牙切齒般想把呼喚之名粉身碎骨。
「……、哥哥……耀哥哥……」
只是王耀在準備衝上前的上一秒,替他擋下那刀的灣正喊著他的名字,王耀頓時紅了眼眶,因為他看見灣的表情竟不是痛苦,反而是對著他笑著。
「別繼續了……好嗎?」
「……小灣……」
被灣護著的王耀只能在喊出她的名字後噤聲,因為他並不曉得後續的話該如何接下去、而灣背對著的本田菊,依舊一句也不吭聲的。
本田菊唯一發出的聲響,應該只有那隻握著武士刀的手無力地垂下,讓刀尖不小心劃過了地面的尖銳噪音吧。
接下來就是她離開了王耀、離開了王府,跟著本田菊進了本田家。
然後就是現在,她只能待在自己的床舖上,甚麼也做不到。
看著外頭的戰火喧囂,此起彼落的金屬碰撞聲。
她並不曉得王耀當時的心情是怎樣的,灣只知道,王耀雖然笑著送她離去,但那眼底卻是沒有半點笑意的……灣甚至看不穿,就像現在的本田菊一樣,那樣的雙眼空洞卻又深沉,就跟那泥沼一樣,全然不知道下一步該走哪裡,才不會腳步深陷。
「吶、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沒有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輕笑一聲,宛如嘲笑著自己,滑稽無比。
在房間哩,只有沉寂的影子擁抱著她,入眠。
夾雜著那難以呼吸的空氣。
好比掐在頸項的雙手。
逐漸稀薄。
10.
時光荏苒,只是灣沒想到,那蒼白不帶一絲血色的面容,竟然會是當初那意氣風發揮著刀征戰沙場的──本田菊。
再見到本田菊時,戰爭早已告一段落。
灣看著本田菊的雙眼,突然間她似乎了解到甚麼似的,漸漸地揚起了嘲諷的笑容……那嘲諷的對象別無他人,正是在自己面前傷痕累累異常狼狽的本田菊。
──他的眼底已經沒了野心。
──此刻的本田菊像是被拔了獠牙的猛獸,充滿疲憊與倦容。
其實灣並不曉得面對這樣的本田菊該說甚麼,當她看見身上纏滿了繃帶的本田菊時,她並沒有感到哀傷,也沒有感到椎心刺骨的痛。
但也同時感覺不到喜悅,連想說話揶揄對方的力氣也使不上來,胸口上壓著重重的石塊,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那嘲諷的笑……即便如此,灣也感覺自己已用盡最後的全力了。
灣的眼神一冷,看著本田菊就宛如看著毫不熟識的陌生人般,那樣的冷淡。
本田菊看見灣那笑容時,他沒有生氣,也沒有感到憤怒……甚至感覺不到任何一絲感覺,他反而認為,灣最後對他露出的這個笑容,已經是給他很大的寬容了。
身上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痛楚,但本田菊的大腦卻異常冷靜,彷彿身體並不是他的一樣。
「……灣。」
那原本明明沉穩到能帶給人安定的聲音,此時此刻卻嘶啞著,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去喊出她的名字的?灣不曉得,然而灣也不想去了解。
在這些日子中,灣想了很多,但她卻無法全部都深刻了解,也許是因為那些事情都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也或許她根本只是在看著別人發生的故事。
命運是一條線、緊緊地將他們纏著,但那條線卻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地扯斷。
也有人說緣分是一條線,那是纏在小指上的線,但灣嗤之以鼻,那樣的線……一定也很容易的就被扯斷了吧?
她寧願這一切都只是場夢……南柯一夢。
她希望在她睜開雙眼時,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這一切就只是個夢,夢醒來後他們依舊是快快樂樂的一家人,沒有戰爭、沒有殺戮。
……只是那樣的希望終究只是場夢。
「……灣、妳自由了。」
在本田菊吐出那句話時,灣沒有感到震驚、或者驚慌失措……更不可能扯著本田菊的領子質問著他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聽到這樣的一句話……她心如止水。
這句話總有一天會到來,只是早晚的問題。
只是灣沒想到的是,聽到這句話的那天已經到了……就是現在。
灣彷彿聽到甚麼破碎的聲響,那樣的聲響雖然沒有像前些日子那槍林彈雨的聲音大,但她竟覺得那樣的聲響令她感到震耳欲聾,眼前瞬間被黑暗覆蓋。
那樣的聲響不是別的,正是本田菊拿著籠子鑰匙開啟她的鳥籠吧。
那樣的意味的是甚麼,正是灣已經不是屬於這個地方的證明了吧。
「妳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自由……」
本田菊就像那跳針的黑膠唱盤,不斷的重複著,直到他的臉上感覺到火辣辣的,那逐漸空洞的墨色雙眼才稍微回神。
灣並不曉得她自己賞了一巴掌給本田菊有甚麼意義,也可能是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下意識,她看著眼前那樣的本田菊,也許是心有不甘吧、當她看見他那樣的眼神時,她多麼想狠狠的揍他一頓。
「本田菊!我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的人!懦夫!」灣那在本田菊眼中略顯嬌小的身軀甚至顫抖著,兩隻手的拳頭握的死緊,本田菊突然慶幸,灣的手上沒有拿刀,否則他現在也不會站在她的眼前說著那種於事無補的話。
「……灣──」
「夠了!我不想聽!我不想──」
──一切都突然的戛然而止。
等到回神過來時,灣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入了本田菊的懷抱中,這是他們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屈指可數的親密接觸,只不過這次跟以前都不太一樣,本田菊的擁抱,強而有力……就好像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著灣,想把對方揉進自己身軀靈魂的那樣用力。
11.
如果說灣沒有喜歡本田菊是騙人的,但說灣喜歡本田菊那也是騙人的,因為就連當事者自己也不太清楚那樣的心情是甚麼。
那天之後,灣就沒有在宅邸見過本田菊了,就好比對方已經憑空消失了般,也或許是對方閃避著跟自己見面的各種機會吧……灣只好苦笑。
接著就是灣看見了王耀坐在招待客人的地方喝著茶,一臉笑著說:「小灣我來接妳了阿嚕!」
灣也不好意思明說,其實她現在根本一點喜悅感也沒有,只有不斷湧上的無力感席捲著她,於是灣只好問了問王耀,本田家主在哪裡。
「本田……菊嗎……他只跟我約了時間來接小灣妳,我也沒見到他呢阿嚕。」王耀稍偏著頭,滿臉的疑惑恰似無知的孩子,而灣也只好點點頭表示她知道了。
其實也沒有說一定要見上本田菊一面,只是灣覺得,這次若沒見到本田菊,以後再見面的機會或許也寥寥無幾了吧……也或許根本沒有機會。
一邊看著王耀滿懷笑意的喫著茶,濃濃的茶香緩緩地竄進了灣的鼻腔,她卻突然想起以前與本田菊似乎還聊過關於茶梗的某個愚蠢話題。
「……我們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哦。」灣用著恰似呢喃的音量,將這句話當作笑語般給風帶去……去到那還曾經天真的年代。
彷彿嘲諷般,院子裡的花草們被風吹得有點刺耳,令人心煩意亂。
灣也就這麼接受了嘲諷,伸手無心地扯了扯那繁複的日式和服。
接著她就搭上了王耀伸出的手,那早已換下了日式和服穿上中式服裝的灣覺得步伐輕盈,相較起以前穿的和服,現在身上的穿著的確輕了許多,但是輕巧起來的卻只有腳步呢……灣默默的在心中想著,因為總覺得心底似乎被壓上了甚麼沉甸甸的東西呢。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令灣很在意……自己的手溫度已經算的上涼了,眼前這牽著自己的王耀,手傳來的溫度卻似乎比自己的手還涼著呢……是那種能冷澈心扉的、寒冷。
灣開始思索著,小時候牽著自己的人,他的手,是如此冰冷的嗎?有這種想法的剎那間,灣下意識地想鬆開與王耀相牽的手,卻發現對方卻抓的異常的出力,那樣的力道彷彿是不讓她抽手……不、是她無法抽手。
「小灣,不行哦。」
「呃……?」灣看著王耀回過頭的笑靨,那不是美麗的牡丹,而是一條又一血荊棘。
在離開本田宅邸時,灣最後的回首之際,眼角餘光似乎瞧見了誰獨自的站在那木製庭廊上,孤獨且淒涼。
12.
窗外的風徐徐吹著掛在窗櫺的風鈴敲出悅耳聲響,但有人對於這清脆的聲音卻蹙起了細眉,無奈的揉了揉那略為發疼的太陽穴。
──三不五時的電話鈴聲響起更讓人感到心煩。
內容八九不離十都是:「吶吶小灣快回來我這裡啊嚕!」或者「小灣快點回家哥哥我快要得小灣缺乏症了……」又或者「快回來我溫暖的懷抱啊小灣──」下略數百則內容差不多但聽起來越來越像騷擾的句子。
不想接啊、不想接啊……真的,不想接啊。
一想到同樣的內容、同樣的人、同樣的話……一天至少要聽上個一次,偶爾照三餐問候甚至附加消夜時段,偶爾可能剛掛斷五分鐘電話又響了……電話號碼甚麼的其實也能黑名單吧?
灣感覺到胃陣陣的抽痛,改天她若有機會遇到路德維希先生,她可得好好問問哪裡賣的止痛藥吃了最有效。
不過現在最主要的,那電話已經響了接近三十秒,不接還是得接……因為灣可不想為了海的另一邊那位一哭二鬧只差沒上吊的哥哥(以前)而錯失了任何有助於自己的機會。
上次因為不想接電話結果錯失了一個很好的外/交機會……那又是後話了。
「喂,你好,我是灣。」
「…………」
「呃……有人嗎?」
還以為一接起電話說完第一句話接著又是疲勞轟炸,沒想到竟然讓自己說完了第一句話也沒被打斷,甚至沒有預期中的連珠炮騷擾,讓灣頗為驚訝……甚至還懷疑起了是不是自己家的電話壞了之類云云。
話筒還是沒有傳出任何聲音,灣幾乎以為王耀是不是認為以前那樣苦苦哀求作戰沒有用,所以更改方針,改用無聲的電話騷擾嗎……這比言語騷擾還惡劣啊。
「……沒有人的話我要掛斷電話了?」灣用著稍嫌無奈以及冰冷的語氣說著,但話筒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就當她正準備切斷電話事卻傳來了對方回話的聲音。
「啊、那個,好久不見……」那不是王耀的聲音。
明明還在想著是哪個王八蛋敢不回老娘電話的灣,聽到對方回話卻反而顯得不知所措。當然那樣的事情灣是不會表現在語氣上的,但如果和對方面對面的話,對方就能看見灣極度動搖以及用手摀著嘴、那種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
「呃、灣……小姐?」
「……」
「我說,應該是還沒……掛斷吧?」話筒另一邊是傳來對方猶豫的問句。
「啊、啊……嗯。」
……為什麼會是他?
灣腦中現在只充滿了這句問句,這個問句多到甚至要溢了出來,但其實冷靜想想,或許是工作方面的合作,這樣的電話也不是不無可能,但灣就像咬到舌頭或者突然失語般,失禮的只回應了對方沒有意義的應聲詞。
思緒混亂的灣頓時覺得窗邊的風鈴聲更加擾亂心神了。
到了最後掛斷電話時,灣甚至還一時回憶不起他們之間到底談了甚麼,要不是看了剛剛在電話中無意識寫下的隻字片語,否則她還真的不知道對方打電話來是為了甚麼。
一張A4大小的空白紙只簡便的寫了幾行字。
其實灣曾經有想過,上個世紀的事情她自己能記得多少,但無疑的是,那些沒有透過紙筆下所度過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卻歷歷在目。
她彷彿能看著那過去的日子像膠捲電影般,那樣泛黃又陳舊。明明自己是裡面的主角,但看著這些往事卻又讓她自己像是個局外人。
……尤其只要是演到與對方有任何互動時,灣都覺得那樣的情節,根本沒有親身經歷過,也許只是自己的妄想、也或許只是沒有實感、也或許,根本就是在自己欺騙著自己。
灣想起了一則童話故事,放羊的孩子說了太多次謊言,大家都不相信他所說的話了,羊全被狼吃了,放羊的孩子甚麼也沒有了。
There is nobelieving a liar, even when he speaks the truth.
……那麼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我是不是對自己說過了太多的……謊言了呢?」
所以她也無法相信自己了,那些親身經歷過的片段,在灣的眼中看來,那也是謊言所編織成的吧……但會不會本來這世界就是交織著謊言而組成呢?灣自圓其說的替自己辯解著。
「不管了不管了,先辦公要緊!」灣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把剛剛陷入死胡同的思緒一掃而空,拿起筆開始了原本就預定好的辦公事項,彷彿剛剛的低氣壓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掛在窗邊的風鈴依舊響著,窗外的風將一些沒有被紙鎮壓著的文件吹翻了一些,但這些都沒被開啟了工作模式的灣所發現。灣捏了捏有些發酸的眉頭,又繼續批閱著文件。
被淘氣的風所吹翻到地上的其中一張,是剛才的A4紙。
那上面只簡略的寫著兩行字。
──商業會談
──会いたい
13.
從上世紀凍結成冰的時間就似乎溶成了水般,從原本捧著的手中直接流洩而去,無論再怎麼想靠攏著指間的縫隙,那時間依舊能找到一點點空間,消失、逃走。
就好比灣認為著她與本田菊的時間就在上個世紀凍結般,結果現在卻和對方相安無事地喝著高山茶一樣,明明是諷刺,灣卻覺得異常的懷念。
本田菊品味著茶的方式還是與上個世紀沒甚麼多大的差別,依舊是步驟繁瑣又麻煩。
灣倒是絲毫不在意對方充滿閒情逸致的品茶方式,杯子一拿就全數往自己喉嚨灌下。
「我說……到底有甚麼事情呢?本田……」灣稍微停頓了一下,覺得直接呼人名諱還是有些不妥,只好勉為其難的又在後面加了一句:「先生」。
然而對方依舊是保持著溫吞的態度,徐緩卻又不失風雅。
本田菊面對著眼中滿是戒備的灣微微勾起一個淺到甚至不足以稱為笑容的笑容,本田菊的這些動作停留在灣眼中,灣就明白,本田菊早已不是上個世紀的那專制又獨權的強權者……但依舊危險。
「就如同在上回電話中和灣小姐提到的,只是普通的商談罷了。」本田菊恰似慵懶的聲音以及早已深不見底的雙瞳,讓灣總感到不協調的矛盾感。
灣隨意的應了應聲,熟稔地執起外表略微滾燙的紫砂壺,將在本田菊面前早已見底的茶杯給添滿,茶水倒出的弧度美而圓滑,被沖泡過第二輪的高山茶此時透著些許金黃的顏色,隨著化成煙的水蒸氣一起倒入了本田菊的茶杯中。
僅僅只是那樣少量的水蒸氣,灣卻覺得,此刻她的眼前卻充滿了霧氣氤氳,就連眼前的人也看不清楚容貌,灣只能隱隱約約從那模糊的影像中,看見對方伸出了手……那指節分明、卻又充滿著長年握劍所磨出的繭……讓她懷念的那雙手。
「我們曾經討論過茶梗的話題……對吧?」本田菊輕輕的將灣臉頰旁的髮順到了耳後,又若有所思的淡淡的滑過了髮間,接著到了髮尾,然後恰似帶著有點不捨的心情將手收回。
「是嗎……不記得了。」
「……那灣小姐認為,我們能擁有幸福的權利嗎?」輕啜一口茶。
想含糊其辭的灣聽到了第二個問題,原本帶著甜膩巧克力色的雙瞳卻突然暗了下來,本田菊心想,或許再過不久,那樣美麗的雙眼是不是也會變得跟自己一樣?像那充滿腐敗思想的深沼,汙穢又殘破又深不見底?
「……也許、」灣嚥了嚥有點乾的喉嚨,努力的把持著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緩緩的說著:「也許在我們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失去了、幸福的權利……」
我們彼此都無法擁有個人意識,因為我們從一開始睜眼就註定是國/家,所有的美言說的再怎麼好聽,其實彼此都清楚,那些都只是只能對自己說的謊言。
本田菊對著灣的回答表示贊同,伸手一撈就這麼把對方那比自己嬌小許多的身軀撈進了自己懷中,小小的身軀顫抖著,讓本田菊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中式宅院的日子。
我們都把對彼此的感情建立在謊言之上。
我們都明白那樣的感情不是親情或友情。
只是我們都無法開口將那樣的感情定義。
彼此都已經說過太多謊了、無法改變、也不想改變。
「灣。」
啊啊、那是多麼令人懷念的聲音啊。
她早已無暇去替自己抹去臉頰上的淚,那麼就讓這些水珠直接沁入對方的衣服裡吧……如果能到達心底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麼至少她能在他身上留下存在十五分鐘名為不具名感情的水漬。
也許會有人想問,那也許只是人質對罪犯產生的同情,也或許是人質將自己綁上繩子送給了罪犯,但其實到了最後,人質早已不是人質,是共犯。
「嘘つき。」
一切的一切,在誰最後說出這個答案時,全部靜謐無聲,指針的滴答響也戛然而止。
──End。
*是誰將愛情建立於謊言之上?
*Thereis no believing a liar, even when he speaks the truth.
“這就是撒謊者的報應,當他們說真話時也無人再相信他們。”
*最後的嘘つき可以呼應到01灣那無聲的話語。
字數共計17439,這數字讓我看了也很……驚訝(煩
其實這篇文章在2009年就開始寫……你懂得(誰懂
我終於在2012孵完它啦!!!!!!一年這麼一篇就夠啦!!!!!!!(被拖去種
我不知道這篇文章會有多少人看到,但是我很感謝看到最後的人,因為有你們,才有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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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超棒的!!!我都起雞皮疙瘩了ˊㄅˋ
好看!!!!
希望大大能繼續寫文章!!!
窩會繼續努力的嗚嗚(被拖走 2013-03-08 17:54:15
很讚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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