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

《老婆》

白髮蒼蒼，雙手皮膚乾癟，和靄的臉上刻畫著無數歲月的痕跡。

年近七十，仍然有著女人的風姿與儀態。

把銀色的髮絲盤在腦後，總是端莊的模樣。

老婆婆的步伐總是緩慢的，落後在孫兒後頭，笑意盈盈地看著孫兒們充滿活力的身影，彷彿他們滿溢的生命力能感染老婆婆。

「奶奶！妳怎麼走得那麼慢哪！」一個留著清爽短髮的小男孩，嘟起小嘴巴回頭望向老婆婆說。

「噯喲，」老婆婆仍然走得慢，「奶奶老了，走不快了。」她笑著說。

小男孩活潑地跑到老婆婆旁邊，親暱地牽著老婆婆早已佈滿皺紋的手。

「小文拖妳。」

一陣暖意湧上心頭，老婆婆安慰的笑了。

飽歷風霜的那雙手，重疊在稚嫩的小手上；

略見佝僂的背影，倚靠在活蹦亂跳的身影旁。

老婆婆的四名子女都早已長大成人，成家立室了。

她與老公公也樂得清靜，閒時到公園散散步，到大會堂看看粵劇，再不然到兒子家裡抱抱孫子。

老婆婆與老公公育有兩子兩女，四人都各有成就，衣食無憂，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富裕。

回想起六十年代時，與老公公貿然從內地偷渡來港，當初的辛酸，在這刻想起，也是值得的。

與老公公辛辛苦苦地打工掙來的錢，都花在孩子身上，為的就是給他們最好的教育，為他們帶來美好的將來。

一切一切，即使多麼辛酸，看見孩子們如花般燦爛的笑容，老婆婆就心滿意足了。

那些久遠的記憶，那些溫馨的畫面，老婆婆都甘之如飴。

即使記憶開始褪色，那份深入靈魂的愛卻永不褪色。

許多年來，老婆婆與老公公之間都不以「老公」「老婆」相稱，總是連名帶姓地呼喚對方，就像是家人一般。

有時老婆婆也會困惑，也會懷念，年輕時甜蜜地喚自己「老婆」的丈夫。

不過，都那麼多年了，難道這份愛還需要懷疑嗎？

我牽著這個男人寬大的手，走過了平凡而寧靜的一生。

他給了我一個溫馨的家，給予我愛，給予了我生命的意義，我愛他。

老婆婆想著，嘴角掛起淡淡的一抹微笑。

醫院裡，奶白的四面牆。白得刺眼的光管。瀰漫著濃濃藥水味的房間。

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的老公公。

老公公前幾天在家中跌倒受傷了，頭部受創，臉上﹑眼睛都透著瘀青。

老婆婆看得心疼，眼淚都在心裡流，她不要老公公擔心。

老公公神智並不清醒，而且唇乾舌燥，吃藥成了相當累人的一件事。

老婆婆輕輕扶起老公公虛弱的身子，慢慢的把水倒進老公公微張的口中，再把藥丸放進，看著老公公艱難地把藥丸吞嚥下去。

老婆婆第一次想，沒有了這個人，我要怎麼活下去？

兩顆心共同經歷過太多事情，兩個生命早已融為一體，無法分離。

感激天意碰著你。

百世修來同船渡，千世修來共枕眠。

但願我和你的緣份有千千萬萬世。

不需要肉麻的甜言蜜語了吧，都幾歲人了。

就讓我再當你幾輩子的妻子，讓我繼續侍候你。

老婆婆溫柔的輕撫著老公公額上的細紋，老了，老了。

「老婆…」

彷如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但那聲線是那麼親密而熟悉。

「老婆…」老公公輕聲低喚著。

老婆婆哭了。

老公公出院了，他的手搭在老婆婆微傾的左肩上，並排而行。

風和日麗，老公公和老婆婆愜意地走在公園的石板路上。

兩人看進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愛情﹑親情﹑還有友情。

隨便哪一種，也是愛。

濃得化不開的愛。

今天，是老公公和老婆婆的金婚紀念日。

相惜相知，五十載。

２０１２。０５。２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