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の手紙(下)

　　那晚的夜空。那晚的星星。那晚的滿月。

　　草地的味道。野花的味道。嘴唇的味道。

　　手心的溫度。胸膛的溫度。相擁的溫度。

　　秋蟬的聲音。心跳的聲音。他的聲音。

　　「星星好美。」他笑。她又看見一片草地展開。

　　「嗯。」

　　「你不喜歡嗎？」笑容瞬逝。

　　「喜歡。」她點頭，想消除他的不安。

　　她不是那種愛看星星看夜景看花開歡喜花落感傷充滿感性氣息的女人。她只是喜歡他在身邊。什麼都不說也好，只是發呆也好。只要他在。

　　「那我摘下來給你。」

　　她笑。

　　她不羅曼蒂克，但她愛他的傻勁。

　　看她笑，他也跟著笑開來了。蒼綠的草地。

　　她當然記得。

　　因為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

　　之後的他就像落入大海的雨滴，再也找不到蹤影。連存在過的痕跡都被吞噬般的消失。

　　她試過打手機傳簡訊撥電話發e-mail或是MSN和寄信，她也曾在他家樓下按電鈴按到路人都以為她是瘋子。

在她發狂思念他的夜晚，她甚至想用鐵絲撬開他家大門。

她憤怒。

他怎麼能擅自闖入她的生命，在她敞開心門後又轉身離開。連句再見也不說，這不像他的作風。

她絕望。

她原本就對自己的人生不抱任何綺麗幻想。她的人生之路該是被荊棘覆蓋，寸草不生百花凋殘，而她就這樣看著荒無的景色走到盡頭，然後看見死神的微笑。

是他為她舖上青草，又為她的荊棘添上玫瑰。

他給她希望的甜美的果實，她淺嚐一口，果實卻在她口中腐壞，苦澀的絕望。

然後她開始行屍走肉的度過每一天。

只是回到以前的日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想。

卻感覺什麼正在流逝。

直到那天，那個人的到來，他們交談了一會。

　　那人給了她這封信。

　　她怨恨。

　　她自認為自己很細心，但是她怎麼會沒發現，而讓他獨自承受這一切。

　　她恨自己在他離開只顧著自怨自艾，怪他將自己推入地獄，卻不去解救被死神困在地獄的他。

　　她懊悔。

　　她明明知道他是草地，只會獨自承受所有的踐踏，忍耐一年四季風的狂嘯和雨的冰冷。他只會展現他澄淨翠綠的一面，以致於她遺忘了他隱藏起來的另一面。

　　他關心她的一切喜怒哀樂，她卻只懂得擷取他的笑容；他讓她看見世界不一樣的面貌，她卻只想把他藏在自己的世界。

　　如果她照顧他如他照顧自己這般，他能不能繼續守候她久一點？

　　『我要去實現我的諾言了，只是星星太高了，需要一點時間。

　　　這段時間裡，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平常交代的要做到喔。』

　　他的字越來越潦草。

　　她想像他坐在床上，用盡身上的力氣，想把他內心所有的想念，以筆為媒介，轉換成一個個方塊符號。然後她打開這封信，符號又轉為一顆顆的星辰跳出，在她身邊一閃一閃。

　　他一定比她更加痛苦吧。她想。

　　他不但要承受病痛，還要想辦法讓自己不去找她，壓抑自己的思念，粉碎每一個想見她的念頭。卻又偷偷從朋友打聽她的近況。

　　只要想到這裡，她就心疼得像是月亮只能在旁看著星星的殞落卻束手無策。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情況的呢？

　　『別為我擔心，也別責怪自己。

　　　沒有什麼比你更讓我放不下心。

　　　就讓我安心的去摘星星給你吧！』

　　即使字跡飄忽如虛幻，他的語氣依舊。

　　他的信是救生圈。她套著，漸漸浮起。她讓自己泡在回憶之水中，卻又不沉溺其中。她用它洗滌自己，卻不沐浴其中。

　　她到最後還是這麼依賴他。

　　該是她實現自己諾言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