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城 我的竹馬,他…(十八)
第十八章、重逢
「你有聽過斷章嗎?」
多年的重逢,韓知城沒有怒意,沒有淚水,
沒有問他究竟去了哪裡,沒有歇斯底里打罵,
只有淺淡的一句,看似不著邊際,卻又什麼都道盡的話。
李旻浩肚子裡墨水不多,但近幾年他努力做得多,確實有看過這首詩。
但它太過淺顯又太過艱澀,也從來沒有勾起他的興趣,他確實不知道韓知城畫中之意。
「沒有」
不懂裝懂,會激怒面試官,也可能會激怒法律系學霸。
韓知城斂下眼,過於平靜的反應讓年上者莫名心慌──就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似的。
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面頰撒下一片寒涼。
「沒事,我也不指望你聽過」
「……」
怎麼感覺被內涵了?果然沒怎麼變,還是無心的射暗箭
雖然現在更像故意的。
韓知城在見到李旻浩的那瞬間就停了泣聲,留下對方一人手足無措。
而李旻浩像是即將要上刑場的犯人,身上每處都是涼的。
在一陣風吹來,韓知城在李旻浩的眼皮子底下站直。
到現在,他都沒正眼看過他。
「春天的花,不會在秋天開」
韓知城抬頭,秋楓徐落。
「我曾經相信,你會在我絕望時出現」
李旻浩聽得懂,事情在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唇張了又闔,說不出話。
韓知城喜歡的花,那盆奶奶帶回來的花,不會在秋天開。
而李旻浩,韓知城曾經最喜歡的李旻浩,也沒有在初雪前回來。
這是無緣,是命運,是定理,沒有翻身的餘地。
「小松鼠,我…」「你不要那樣叫我!」
韓知城終於抬起頭來,眼眶微潤,眼尾的紅可以把李旻浩燃燒殆盡。
「我們不認識,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那年的初雪已經結束,我也沒有理由繼續記著你。
李旻浩眼睜睜的看著羸弱的背影搖搖晃晃,朝著光亮走去,沒有回頭。
煩悶的扯開上頭的兩顆扣子,露出鎖骨上的紋身。
「DREAMING」,他的夢,刻印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韓知城和他的夢,或是,韓知城就是他的夢,是他的軟肋。
只是,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
「你的夢想是什麼?」
李旻浩的同桌是一個多話的傻大個,嘴裡含著棒棒糖口齒不清,就想問李旻浩的作文怎麼寫。
李旻浩個性天生就冷,家庭的組成更是讓他不願開口,養成了一種孤僻的性格。
叛逆的因子還沒作亂,他也只是沈默寡言,倒是這個同桌很常來找他搭話,煩得不行。
見李旻浩不回答,傻大個只是笑笑,一口一口咬碎嘴裡的棒棒糖。
「那我先講,作為交換,你要告訴我你的」
李旻浩沒有說話,他就當他默認,自顧自的說下去,
「我的夢想就是有一間自己的巧克力工廠。羅德達爾的巧克力夢工廠看過嗎?就是那樣的」
見李旻浩沒有什麼興趣,傻大個又補充似的加了後續。
「因為我們家窮,我還沒吃過進口巧克力呢…」
語畢,傻大個嘴饞似的舔舔唇,滿足的笑。
李旻浩才看清,他嘴裡的不是棒棒糖,大概率是他母親做的劣質糖塊,插上塑膠棍也能是棒棒糖。
「有了巧克力工廠,我能有吃不完的巧克力,爸爸媽媽也能用巧克力賺錢,不用那麼辛苦啊」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傻大個家裡窮,李旻浩家裡沒有愛,這沒有可比性。
「輪到你了,兄弟」
十出頭歲就用兄弟互稱,這是傻大個會被叫傻大個的原因,因為他又傻又高,還自來熟,愛憨笑的面容下是無止境的痛苦。
李旻浩記得,他搬家到別市唸國中時聽過,傻大個在自己國中墜樓,沒了命,沒了巧克力工廠。
那時的李旻浩沒有痞氣的笑容,只有冷漠的劍眉星目,讓其他同學感到難以親近,異性卻是愛慕連連。
但既然有人真誠待他,他也沒理由不理會。
「在街邊彈吉他,當賣藝人」
他想,他這一生都忘不掉傻大個雙目瞪大,嘴也半開的笨樣子,滑稽可笑。
「雖然你家有錢,但這個夢想也太奇怪了」
傻大個是知道的,李旻浩很會彈吉他,才藝表演有看過。
李旻浩聳肩,大片的光影順著雲蔭傾斜,眷顧著他。
金黃的光斑灑落在他的肩頭,那瞬間,傻大個晃了眼,不苟言笑的他唇邊似乎彎起不可察的弧度。
「我喜歡吉他」
那是他可以發洩的工具,是他叛逆的媒介。
而在離開本市之後,他親手將他的夢交給蹲在雪裡哭泣的韓知城。
那是他第一次拋棄他的意志骨幹。
他以為,這樣爸爸就會重新愛上媽媽,媽媽也不會再神經兮兮,
還能像以前一樣,只要聽他們的話,考個好成績,不要沈迷於五四三,例如吉他。
殊不知,破碎的東西再怎麼拼湊,終究是補不完整了。
只是那把吉他,他沒有後悔送出去。
確實有比他更需要的人。
一片皎白,小孩兒抱著膝蓋蹲在皚皚裡頭,耳尖紅潤,啜泣著。
夢就這樣被交到另一個夢手裡。
李旻浩猛然睜開眼,天花板一如那年的大雪天白皙。
冷汗浸濕了他的踢恤,他索性褪去,又重新倒回原位。
他又夢到了韓知城。
這幾年,日日夜夜,都是韓知城。
自從大考後和韓知城斷了聯繫,他有嘗試聯繫過,那邊都沒有回覆。
他開始患得患失,掐著點看著空蕩蕩的回覆欄,沒有一次笑過。
他感覺韓知城沒有離開過。
他希望韓知城沒有離開過。
剪斷理還亂的思緒,他輕輕合上眼。
韓知城長開了,精緻的眉眼出落的越發柔和,除了不合適的冷漠神情,他實在是對其愛不釋手。
倏地,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震動。
抱著一絲希望按開,徐彰彬那不入眼的一串嘲笑刺了他的眼。
李旻浩蹙眉,撥了電話過去。
「你找死?」「抱歉抱歉」
徐彰彬那頭也很安靜,出乎他的意料。
「夜生活豐富的徐彰彬先生怎麼沒泡吧?」
徐彰彬無言的癟著嘴,看著床邊的相框淺笑。
「少嘴貧,我哪裡常泡吧」
只是國外的學習生活確實不離聲色場所。
「韓知城那小子確實已經在用他的方式走出來了,再打擾其實滿不紳士的」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徐彰彬笑翻在床上。
「你在韓知城面前,真的好不一樣」
李旻浩默默的頷首,是的。
「他有看到你的紋身嗎?」
李旻浩沒有回答,徐彰彬便瞭然。
「說不定他看了會心軟啊」「呵,哪有這麼容易」
韓知城外表軟軟糯糯,實際上內心固執得很。
現在主旨不在哄,在彌補和自證心理。
「那我和你說個秘密啊?」
「下次見面的時候,你注意他右腕內側,會有個驚喜」
「如果不見了,那你是徹底沒機會了」
李旻浩輕撫著鎖骨的痕跡,內心一片柔軟。
遇見韓知城,本就如落入溫柔鄉一樣溫煦繾綣。
就像傻大個,或許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開了屬於他的巧克力工廠吧。
-
「昇玟尼沒有想要的?」
梁精寅放下手機,看著站在櫃檯邊的金昇玟,有些苦惱。
他已經陪金昇玟逛了不下五間的銀樓,那人卻還是沒有找到心儀的款式。
「嗯,那隻戒指,目前還沒看到」
據金昇玟口述,那隻戒指是純金的,很重要,
但他逞一時的痛快把他亂賣了。
「要不算了吧」
反正就算找到一樣的款式,也不是同一個了。
那個人也不會回來了。
梁精寅第一次看到金昇玟這樣,似是失去一貫的冷靜。
一陣沈默,梁精寅嘆了一口氣。
怎麼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讓他省心,金昇玟也是,韓知城也是。
現在韓知城被那個男人纏上,他也只能陪在金昇玟身邊了。
他也認識黃鉉辰,應該說,確實挺熟的。
他們四人出去玩過幾次,他也非常確定,那人和金昇玟之間是真的熱愛。
熱愛流淌在每一次的加衣和耳語叮嚀,還有冬天的熱飲。
誰知道,那對戒指的主人都不是什麼好人,一個拋棄它遠走高飛,一個拋棄他遠走高飛,半斤八兩。
命運這種東西實在煩人。
造化弄人,適合的人不來,不適合的人走,興許是天經地義,卻又那麼沒道理。
「我們回去吧」
梁精寅看著金昇玟走出店的背影,落寞又黯淡。
某一次借他手機傳訊息,不經意地看見購物平台的購物明細。
「你竟然會買這種東西,真特別」
金昇玟的身子明顯地僵了一下,卻又頃刻恢復平常的樣子。
螢幕上是他剛下單的旋轉木馬音樂盒。
「原本的那個摔了」「自己買的?」
梁精寅是人精,讀得出那雙冷靜自持的眼裡有旺烈火光。
金昇玟抿唇,沒有說話,這下他什麼都懂了。
「你其實是火爆的性子呢」
在和黃鉉辰決裂的那晚,他摔了對方送他的所有東西,用力地擦去他留下的每處痕跡,典當掉他送他的戒指。
但也就是在乎,才會急著脫身。
「如果他再次出現,你會原諒他嗎?」
梁精寅這句話問得很輕,輕到金昇玟願意相信,這句話會隨著風消散,不必回答。
金昇玟淡淡的笑了。
「這不是一句原諒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這次刮的風很強勁,帶起很多回憶,吹走了就沒了。
金昇玟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尋找戒指,和梁精寅肩並著肩離開。
轉角處有一抹餘香,頓足,爾後狼狽逃離。
朝著月球的背面奔赴,凋零死亡。
-
韓知城進到李氏之後還有些茫然,偷偷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確認不是在做夢之後嘿嘿笑了。
「小城,笑什麼呢?」
帶韓知城他們的組長叫方燦,笑起來很親切,教人做事總能直接切入重點,受益頗為良多。
韓知城很喜歡這個哥哥,笑著搖搖頭,然後戳戳方燦結實的臂膀。
「組長大人,我不敢相信,我剛考上律師就能進李氏!」
李氏一直是在商界業界很頂尖的集團,伸手各處,千千萬萬人渴望進入的薪水池。
方燦特別疼這個剛來的小孩,其他人知道這位少年雖與自己同梯年紀卻小了好幾歲,大家也都特別照顧他。
他溫柔的揉揉年下者的髮頂,開口玩笑道,
「你是不是把李氏的面試官迷倒了?」
韓知城裝作氣憤的噘噘嘴,揍了方燦一拳,
「我這樣的誰愛喜歡誰喜歡吧,哼」
誰能知道,方燦一語成讖,只不過迷倒的不是面試官,是最上面的那位。
韓知城回到位子後,輕抿了一口牛奶,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現在公司裡的專雇律師有五人,分成兩組。
兩組處理的訴訟不一樣,方燦和他兩人處理的案件種類不多,卻很繁雜。
韓知城光整理就能整理好幾個禮拜,這些甚至原本都是方燦一個人處理,讓他心生佩服。
「小城,吃早餐沒有?」「正在吃!」
方燦欣慰的點點頭,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啊了一聲,
「等等李總會來談交接,應該是新的總裁要上任了」
其實風聲已經傳了許久,一直沒有得到證實。
現在算是變相認證了。
前任李總過世之後,公司一陣兵荒馬亂,換成其弟管理集團。
那人能力非常好,沒多久就穩住了軍心。
但他終究不是宗家,管理沒有多久就傳出了即將要由前任李總兒子接管的消息。
對其他人來說,這只是消息亂竄。
但對經驗豐富的方燦來說,他知道這一定是李總自己傳出來的,無風不起浪。
這不,果然來了。
「等等不用緊張,我來接洽就好,你就站起來問好之類的」
韓知城嚥了口口水,點點頭。
隨後一聲「李總來了」,熟悉的木質香竄入鼻腔。
湛藍的風衣衣角在空中留下一層幻想,心生悸動。
韓知城是它的俘虜,是它主人心尖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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