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上（十四題）

深沈黑夜籠罩住整片森林。

一縷灰色輕煙伴著暖橘色火光，明明滅滅地閃現在看似無邊無際的沈重黑暗裡。似在渴求又似在排拒著這抹如風中殘燭般，隨時會逝去的光明，原本寂靜的夜之生物在林間蠢蠢欲動，各樣鳴叫充斥在火源四周。

「蒂？可以準備吃飯了。」

「……」

沒有回應。

對身後呼喚置若罔聞的白髮少女仍舊睜著綠色雙眸，面無表情的專心注視著編織出夜之交響曲的這片幽黑森林，彷彿是想找出聲音自哪發出似的。

看著似乎對這片聲音頗感好奇的白髮女孩，剛剛發出呼喚聲的人影旁的大白狗忍不住提議道：「席茲少爺，既然晚飯也還差奇諾負責的部分沒完成，那要不要等會兒再叫蒂呢？」

「恩…也好。」

毫不在意女孩的沈默，穿著綠色毛衣的高挺青年以略微不放心的表情再瞥了一眼站在潺潺流水邊的女孩，才帶著始終跟在身後的高及腰大白狗，慢步踱回不遠處的紮營火源旁。


「…她不餓嗎？」

注意到本應走遠的腳步聲仍和離開時相同。坐在火堆旁的斷落圓木上，正拿著鐵杓忙著仔細攪拌於旺火上滾煮不停的鍋中食物的人影頓了頓手，微微抬起了因火的熱力而流著汗的臉孔，只不過人影注意力仍幾乎放在湯滾到隨時都有可能燒焦的食物上。

臉上帶著些微的苦笑，席茲在唯一可以坐著的地方——人影身旁，邊坐下邊說：「應該是。不過我等一下會再叫她的，等奇諾妳大功告成後。」

席茲微微笑著對奇諾如此說道。

「恩…」

聽了席茲的話，奇諾低頭到看不見她的臉，似是若有所思的把注意力再度轉回鐵鍋內。

「那你等一下可要快點叫那女孩喔。不然啊，等會肚子餓到不行的奇諾，她可是會把食物一下子吃光光的喲！雖然我是沒差啦。」

「艾爾梅斯！」聽到停放在一旁的摩托車伙伴毫不留情的洩漏出自己的極機密真面目…不，是私事，奇諾皺著眉頭瞪著艾爾梅斯。

接著，

「…奇諾真是辛苦。不但要耗費精神來保養你這台破銅爛鐵，而且還要忍受你那討厭的聲音說出的不長眼言論。」

大白狗——陸，冷冷地吐出了這段話。雖然表情就像是在開心的笑著，陸卻說了犀利的尖銳言論。

「你說什麼！你這隻整天沒事就在笑的色狗，根本就是嫉妒我跑的速度比你快吧！」

「我說過，我‧這‧表‧情‧是‧天‧生‧的！還有，誰會跟一台爛機車比這種東西啊！只要沒有奇諾，你這破銅爛鐵根本就連引擎都發動不了好不好！」

「那是因為我跟奇諾是『寄生』的契約關係好嗎！所以『各分東西』，她讓我奔馳而我讓她不需用腳旅行各國。你這搞不清情況的色狗！」

「呃…抱歉打斷一下。」

還在烹調食物的奇諾忽然面無表情地抬起來，伸手抹掉額上汗水，順便將一把乾燥蔬菜丟入已經慢慢變得的濃稠的湯裡。

「…艾爾梅斯，你剛剛是想講『互利共生』和『各取所需』嗎？」

「對，就是那個！」

艾爾梅斯說完後就沒再講話。





有些無奈的看著旁邊一匹一台經過短暫休息後，再度展開的唇槍舌戰激鬥第二回，席茲嘆口氣後決定終止觀察那兩位實在是沒什麼營養兼無意義的冷嘲熱諷對話。他移回視線悄悄看向一旁糾正完艾爾梅斯後，就不停攪動杓子，目不斜視地緊盯著鍋中食物的奇諾的側臉。

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看著她。

注視著那認真執著的緊張表情，席茲總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正心無旁騖地致力於創作的孩子。不過那認真的表情裡，他總覺得好像還隱藏著什麼情緒。有點…有點像是……期待？

是了，有點像是正在準備食物給心上人的女孩子，那種緊張認真的微微害羞靦腆裡，帶著一點興奮期待的那種感覺……

就像是準備食物給『心上人』時……

『心上人』……


「唔！」

察覺自己在腦海裡胡思亂想些什麼，席茲滿臉通紅的趕忙用左手遮掩住臉。不過……

「你怎麼了嗎？」

快速的雙手仍來不及覆住脫口而出的驚呼。

聽到一旁的席茲突然發出怪聲，奇諾停下攪拌的手看向左手邊方向。接著就看到了臉整個都紅到耳根去的他。

聽到奇諾的疑問，勉強停止自己剛剛俗稱為妄想的思緒，席茲定了定神趕忙轉移話題：「沒…沒事。只是我突然想到，在就像這片黑暗森林的危險旅途裡，奇諾妳…妳有沒有遇過什麼就像是我們眼前的營火一樣，令妳感到安心舒適的溫暖事物呢？」

慌亂之下自己只能胡亂想到這個問題湊數，不過這個轉移話題的疑問可說是他長這麼大以來，想過最好的一個了。

雖然他的語氣仍是有著些微來不及隱瞞的驚惶。

「……」

聽完席茲的奇怪問題，奇諾原本帶些狐疑的眼神似乎認真思考了起來。只見她用空著的左手抵著下巴靜靜的思索著。

「…有…」

良久，奇諾忽然吐出了這個字。只是她的臉低低的，讓人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是什麼。

「…那，願意告訴我嗎？」

「不要。」

奇諾面無表情地斷然拒絕。

「…但你若先告訴我你的答案，我可以考慮看看要不要跟你說。畢竟這是你先問的，先問的人總要先翻開自己的底牌才有誠意吧。」

「…咦……？」

看著忽然偏過頭去繼續攪拌湯鍋，嘴裡還喃喃唸著『如果不講也無所謂，反正不知道也沒關係…』的奇諾，雖然自己被對方給反將一軍，盡失提問題者的有利先機，但席茲卻覺得那小小的身影…很可愛？

「……」

…他是不是生病了？為什麼今天一看到奇諾就一直有奇怪的想法冒出來……席茲急忙搖了搖頭，趕緊想把這些奇怪想法甩掉。





「…的確，我是該先說出自己的答案沒錯…」

「…咦……？」

這次換奇諾咦了出聲，臉上帶著訝異地轉向一旁的席茲。原本在席茲一段不算短的沈默後，她以為話題便會就此打住，沒想到…

她沒想到席茲居然會真的同意自己方才那隱藏在無表情下的慌亂中隨口說出的條件。

「在那個男人還沒死去前，我一直都是在『即使失去性命也要完成那件事』的想法中過日子的。那時即使有其他人，像陸、像…」

…像那個女孩，拉法。

「…我那時無法回應他們。畢竟一個連自己性命都不顧的人，怎可能有餘力去照顧其他人呢？」

「但是，後來…奇諾，是妳幫助了我。」

席茲臉上突然漾起溫柔的微笑，他靜靜地望向了奇諾。而後者——轉過頭後眼神朝一旁看去，嘴裡則低聲說著類似我並沒有特地幫助你的這種話。

而表情，隱藏在蓬亂的黑髮下。

「…不管妳當初的裡由是什麼，妳還是幫了我一個忙。而我在那個國家跟妳分開後——」

「我遇到了各式各樣的人。雖然我目前仍在找尋一個需要我的國家，但我從那些遇過的國家裡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些溫暖，就像這個火焰一樣的溫暖…」

看著恍如橘色與紅色的布匹交相錯雜的豔麗火焰，席茲稍微停頓了下來。奇諾則抬頭靜靜的看著席茲被火光照耀著的側臉。

「現在，我已經知道我該做的是什麼、該珍惜的是什麼，以及——該拔刀守護的是什麼。至少，在這趟仍沒有終點的漫長黑暗旅程中，我已經能確切明白在我能力所及裡，我該優先守護的，那些帶給我如火焰般光明與溫暖的人有哪些了。」

順著席茲的眼神看過去，奇諾看到了仍與一旁的艾爾梅斯進行不知已第幾回合吵嘴的陸，還有…

已經由站立變成蹲在河邊的蒂。

覺得心裡有某種異樣的陌生情感在緊緊揪著自己的胸口，甚至有種…苦悶的酸處感？奇諾略微皺眉並緊握住鍋杓。

她不懂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

低頭忙著仔細理清自己怪異思緒自哪來的奇諾，因過於專注而完全沒注意到，她完全沒發現身旁那人正用連對方自己也完全不察的溫和目光看著她，那眼神與看前兩者時完全不同。

裡頭有著名為『愛慕』這份情感的蹤跡。


「嘩啦！」


飽含月光的銀白水花忽然飛濺於靜寂的夜空中，將幽黑染成一片銀白。

就像落水人影的那頭白髮一樣。

「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