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2 19:13:45rene

抄佛經的小孩(下)

 

花店旁的『家』
生命短暫的花兒,不正也跟病患們短暫的生命相互輝映著……

頭一次造訪台北的「關愛之家」,驚喜的發現它是座落在一家花店旁,不禁浪漫地想著有美麗的花朵兒相伴,病患和病童應該能從其中得到些許慰藉吧;但是生命短暫的花兒,不正也跟病患們短暫的生命相互輝映著……
經營花店的楊姐,二十年來用花店所賺來的收入和捐款一點一滴地打造愛滋患者的中途之家,這裡不單單是愛滋病患的庇護所,亦兼顧患者的心理諮詢與用藥諮詢,也提供就業輔導。偶而也收容落難的外籍人士和落難的外籍勞工。
儘管是如此良善的出發點,卻不見容於台灣社會,「台灣關愛之家協會」雖成立不到三年,全省四個愛滋收容所,皆面臨鄰近居民或大或小的抗議聲浪,使得原本床位有限的各收容所,更難擴展。
從早年被置於都市邊陲的痲瘋病患,及幾年前台中市社會局為使身心障礙者能自己自足,幫他們在某個社區租房子以便能融入該社區,開啟生命的另一頁,很可惜的在當地居民的強烈抗議之下,這樣的計劃便胎死腹中。有人認為讓這些「特殊人士」進入該社區,會降低他們的房地產價值、及居住品質;甚至身心障礙人士的特殊長相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縱使現代醫學已證實痲瘋桿菌並不會傳染,能理解而接納的人畢竟還是少數。更遑論讓痲瘋病患走進社會,所幸這些患者早已習慣社會的冷漠與無情,他們知命地守在樂生療養院,與其他病友們共渡餘年。
從「人人都有免於恐懼的自由」這個出發點來看,居民捍衛自身的居住權益的立意應屬合理,然而如何將自身的恐懼轉化為同情或是關懷,這恐怕不是一觸可及的事,如何讓居民願意跨越鴻溝去接納愛滋病患或是身心障礙者,這將是「關愛之家」和許多公益團體必須努力不懈的方向。
所幸,已有不少民眾回應他們所做的努力,越來越多的參與者,漸漸地成為一種支持力量,讓這些患者感受到不少溫暖。

迢迢上學路 青青赤子心
或許抽象的「正義」對阿偉而言是虛無縹緲的,他只是單純的想去上學

第一次見到阿偉是在今年的三月初,在灰濛濛的大清早,帶著一股興奮與期待跳上火車,火車一路向北疾駛著,景物一一掠過;不知阿偉得知自己可以到台北唸書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興緻盎然。
見到嬌小又充滿活力的楊姐時,她將懷裡的喜喜交到我手上,喜喜牽動著蘋果般的雙頰對著我微笑,心裡的悸動久久不能忘懷;他才三個月大,有著白晰的肌膚外表看似那麼的正常,怎會是愛滋帶原者?
這是上天的捉弄,抑或是無情命運所使然?
更令人心驚的是,國內跟喜喜與阿偉一樣的愛滋寶寶和兒童竟然有二十三名,而這數字還會向上繼續攀升。

見到活潑的阿偉,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暗自慶幸著他並不孤僻或是畏縮,或許經歷太多超乎年齡的苦頭,他已經學會武裝自己,使得別人無法一窺他的內心。看他跟大人們撒嬌及調皮的樣子,從他身上看到屬於十歲小孩的天真模樣。
他也會幫著大人們照顧年紀小的弟弟妹妹們,雖然動作不是很純熟,看得出來他挺樂在其中,跟同齡的小孩一樣他也愛看日本卡通、愛玩、愛看故事書;不過他不習慣跟陌生人相處,要跟他相處一下子,才能讓他打開話匣子。
只可惜其他的愛滋寶寶年紀都比他小至少五歲以上,由年紀有不小的差距無法當他的玩伴,如楊姐所說:「他喜歡有同儕的陪伴。」
有時他會問楊姐:「什麼時候可以回學校去。」楊姐總會迂迴的回說:「等你身體完全好了才能去。」
雖知自己得了人見人怕的愛滋病,阿偉不免疑問:「吃這麼多藥,為什麼還不能好?」
這樣的問題,大人們無法給他明確的答覆,只能找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說服他。

在與楊姐訪談之中,觀觀啃了茶几上的兩、三顆芭樂,楊姐把她手裡的和桌上芭樂收了起來,並到洗手台切了幾片,接過她手中的一小片芭樂後,正猶豫要不要拿相機來拍照的我,並沒有馬上吃下那塊芭樂,反應極快楊姐便說:「觀觀咬過的已被我丟了,不要擔心,這顆是乾淨的。」
猶記得嘴笨的我忘了立即解釋自己的遲疑,反而讓楊姐誤會自己的過度小心。猜想楊姐應是遇到過不少類似情況,才會有如此迅速的反應吧。
和楊姐聊起曾在「報導文學」課堂裡讀到小玉的故事--『女人心事』,才得知小玉將近一年前走了,楊姐感傷地說,雖然這麼多年送走不少人,早就習慣各種傷心場面;在得知小玉的死訊之後還是免不了難過,但哭得最慘的人不是她,是一位許社工,他是小玉的好姊妹、更是至交。
在輔導小玉的期間兩人建立了姊妹般的情誼,小玉的驟逝給了他非常大的震撼,他傷心了許久都走不出來,原本小玉答應他要遠離毒品,要戰勝愛滋,要好好地活著,熟料她竟然還是死於毒品施打過量,無法釋懷的許社工,後來選擇到國外深造,開啟生命新的一頁。

那天從山上下來回到市區時,雨越下越大。
阿偉一路叮嚀著他等下有課,可以想見他很期待上課的機會,也幸好有這些熱心的志工,能在阿偉不能上學的時候,陪他一段,讓他不至於中斷學習。
看著阿偉如此渴望上課的模樣,想起大他兩歲因父母棄養而被朋友好心收養的小男生;他不但不珍惜有人疼他的幸福,做很多事都漫不經心地,念書也提不起勁,固然上天沒給他完整的家,但比起阿偉和其他病童而言,他是幸福得多了。
相較之下,阿偉的好學更顯得可貴且又叫人心疼。他看著車窗外滂沱的雨勢,失望地說,今天不能打他最喜歡的羽毛球了。

之前聽楊姐提起,最近有人蘊釀要他們跟病患一起搬離現址,原因無他就是希望他們能遠離阿偉所就讀的學區;因此部份人士想串連學區裡的家長和鄰近的住戶,逼「關愛之家」離開,這些人不單是要阻止阿偉去上學,他們更擔心那幾個比阿偉年紀小的愛滋寶寶,會陸續在這個學區就讀,對校方而言是一大困擾,對其他愛子心切的家長們來說,也是一大問題。
雖說愛滋病毒只有三種傳染途徑,但於目前的醫藥科技而言,仍是無藥可完全治癒的「絕症」,且致死率又極高,一般人很難用開闊的角度去看待;這也顯得阿偉想回到學校去上課,並非易事。而在眾人不滿的氛圍之中,去上學應該是件很吃力的事。
問起楊姐會不會因此吃上官司?
楊姐灑脫地說:「他們告贏的機率不大,法律保障愛滋病患『就學』跟『就業』的自由。」為了病患上過北、中、南各地的法院,有時為了替被棄養的愛滋寶寶出庭作證,有時得替某個被告的「中途之家」爭取居住權,多次的經驗累積,使得楊姐儼然成為法律專家。她下了一個結論「就像電影『費城』裡的愛滋律師,最後贏了官司也贏得尊嚴。」
猶記得電影裡有好幾段精彩的法庭辯論攻防戰,印象最深刻的是,男主角湯姆漢克的辯護律師問他:「你最喜歡法律的什麼地方?」
湯姆漢克想了一下即說:「我喜歡一句話,是偶爾但不是經常『你成為伸張正義的一份子』。」
或許抽象的「正義」對阿偉而言是虛無縹緲的,他只是單純的想去上學,和同學一同成長的簡單想法,這恐怕是很難在一時突破的困境。
是幸?還是不幸?
讓小小年紀的他,遇到連大人們都棘手無策的複雜問題。
抑或是幸運的,這些問題也許能鍛鍊阿偉的挫折忍耐度,使得他的生命更有深度;阿偉或許是「關愛之家」其他愛滋寶寶們的開路先鋒,在他和楊姐他們劈荊斬棘之後,盼盼、觀觀以及喜喜的求學之路將會更平坦些。
這是何其沉重的艱難課題?不過才十歲的他,有著比一般孩童孱弱的身體,還要和不定期發作的病魔對抗著,他甚至要忘卻自己的生命不知何時將走到盡頭的事實。
倘若如同有些人說的,這是「天譴」上天未免太狠心也太殘酷了吧!
在楊姐的車將回到花店時,阿偉天真地說:「我想要生病,我要快快生病。」
大家均不解他的動機,「生病要吃藥、打針,很難過的。」我不禁好奇地問著。
「我不怕,我要感冒,趕快去住院。」他乾脆地回應。印象中他才出院沒多久,對一般人對醫院避之唯恐不及,更沒人喜歡去住院了。「我喜歡去住台大醫院,那裡可以打電動。」這句話解開眾人的疑問,原來在他住院期間,台大醫院的醫師及護士都很疼他;儘管在「關愛之家」也可以打電動玩具,對阿偉而言設備新穎的台大醫院以及有新玩伴的感覺更具吸引力。
雨勢雖已變小,但不消幾分鐘衣服很快就會濕了,阿偉仍固執的在雨中漫步著,原想再去阻止他淋雨,楊姐示意我們不要再去攔他,玩夠了他會發現自己在耍白癡就回來了。其實心中還是有點不忍,更怕體質不佳的他一不小心又生病了。
天色漸漸的暗了,也到了該告辭的時候了,在花店裡的幾個客人正仔細地挑著花,幾個瘦削的男生正忙著把裝飾花的網子鋪在地上以便裁剪,他們應該是「關愛之家」裡病況比較輕微的愛滋患者,在地上的粉紅色網子襯著桶子裡或白、或紅或鮮豔的花朵,煞是美麗。
果如楊姐所說的,阿偉只在雨裡玩了一下就回到花店裡,心中不免佩服楊姐真是了解阿偉,也在她開明的教法下,活潑的阿偉已不是先前在新聞裡那個無助的病童。
只是不知何時他能再回到他所鍾愛的校園?下次再見他時,不知他會再長高幾公分?我衷心的祈求上蒼,把欠他的健康身體還給他,也還給他一個真正屬於十歲小孩的童年。這個短暫的相遇卻讓我心中無限感慨,許多的情景這輩子大概再也無法忘懷,才發現自己的眼也起霧了……



參考資料:
1. 東森新聞網

http://www.ettoday.com/2005/06/22/138-1807218.htm
2. 關愛之家會訊


rene 2013-11-13 11:37:27

同學:妳真是太犀利了,當年在母校的文學獎僥倖拿到佳作之後,蘇老師建議我去投雜誌,就被我一直壓到現在……
看到妳的感嘆,不禁想起探訪關愛之家那天,許多難忘的人與感動。

辣子 2013-11-13 08:56:19

這是報導文學課堂寫的,準備投稿文學獎的嗎?
好久沒看到這類型的文章了,藏在真實生活中的人生句子,總是這樣讓人嘆息著時空與人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