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09 15:50:15銖毰壡

迷路

「這裡是哪裡?好黑、好暗,到底是哪裡?」他心裡這樣想著。

這個空間不是黑暗,不是一般的黑。它應該是沒有顏色的,只是他沒有辦法定義它,所以他用黑、暗。明確一點的說,就是看不見,眼皮合上所看見的樣子。一個不具形體的空間,一個沒有顏色的空間,一個不是透明的空間,一個看不見自己身體的空間。這是一個安靜的地方,他只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他不用嘴巴發出聲音,他不需要張口說話;想說的話自然可以在這個空間以非聲音的形式讓他聽的到。可是有的時候這個空間卻又充滿了各種聲音,各式各樣的雜音,大到爆炸的聲音,動物喊叫的聲音,小孩哭鬧的聲音, 吵架的聲音;小到電磁波的聲音(他很驚訝可以聽得見電磁波的聲音,只要電器的電源是打開著,尤其是電腦、電視、手機、音響,那些能發出聲波的電器他都能聽的見它們的電磁波竄動在空氣中,那種抽象的聲音像是有人用極高的音頻在尖叫,使得尖叫聲細的跟銀針一般的尖銳,你可以感覺到它無形之中在放大縮小,像是立體的單聲道),自言自語的聲音,神經質的聲音,良心的聲音,回憶的聲音。他聽著這些雜訊,聽著聽著聽到聲音的漩渦裡去了,他感覺心臟跟腦子攪和在一起,他忘了自己是誰,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以及長相。
「好吵!」他心想著。

他想要停止千萬種聲音同時在他耳朵裡,發出有如億萬隻螞蟻爬滿全身般的難受的感覺。他必須要知道為何自己會在這樣的空間,他努力的想,更努力的想,很努力的想,非常努力的想。這個空間出現了畫面,畫面像是透過老舊的放映機放出來模糊的畫質,但放映的速度卻是高速行駛的火車快速奔馳在軌道上。他看著片片斷斷,不清楚的畫面,試圖尋找解答。尖銳的電磁波快速的由外耳道經過鼓膜震動傳到迷路,再傳到柯替氏器,最後抵達神經。他看到一位臉色慘白但是看起來很年輕,雙眼包覆著一層白膜的女人站在聚光燈上在尖叫,頭還不時以定格的方式左右轉動,她的頭髮是白色的長卷髮,衣服與露出的四肢都呈現清透的白色。尖叫聲持續沒有間斷,他不覺得吵只是覺得有點突兀。他把注意力移開並左右張望,轉了一圈發現他身處一座水泥地廣場,廣場被聚光燈照的透亮,四周由幾排矮房圍著,像是很老舊的校舍,是灰色的建築,屋頂還是用瓦片一層一層排成的三角狀,他仔細看可以看見每間教室的窗戶上都有半透明的人頭影子在搖晃。天空的顏色呈現一種青青的黑色,他藉由天空的顏色判斷此時是午夜。他環顧四周,發現有一排騎樓充滿了人,他靠過去想要一探究竟,並跟著他們人擠人的慢慢的走著。人與人之間的密度高到使他無法看見自己胸部以下的身體,可是無論怎麼看,他都只能看到旁人的後腦杓,他想要看他們的正臉,可是他被擠得無法轉頭,他一度覺得他是懸空被四周的力量架著移動。突然隊伍前進的方向有所改變,大家向左轉而且似乎有往下的通道,他注意到在他前面有一群往下走的黑壓壓後腦當中有一個女人是側面。女人發現了他,他對女人使了眼色,示意要女人脫離隊伍離開騎樓。

「這裡是哪裡?」他和女人來到廣場。
「我不知道。」女人回答。
「這些人要去哪裡?怎麼這麼多人。」
「他們要回家而且他們不是人。」

他雙眼瞪大、嘴巴張開露出很吃驚的表情。

「所以你也看的到他們嗎?」
「我看不到」女人說話的同時,左手拿出一面鏡子照著他。

他看到自己的脖子有非常深的瘀青。此時,女人原本清晰的輪廓突然變的如此蒼白,雙眼向後翻成白眼,開始尖叫,女人變成了原本站在聚光燈上的女鬼,頓時「碰!」清脆的一聲,鏡面爆裂。同時,他被某種很猛力量的打回擁擠的人群而女人被拉回聚光燈上。他被一種莫名的力量迅速的往下拉,非常快速的,快到他眼前的景物都成一直線,他感覺到腦袋瓜有根茅要從他頭頂刺出來。

「先生!先生!」
他聽到聲音,然後被嚇醒,發現有位穿著黃色清潔工背心的老人在搖晃他。

「捷運站要關了喔!」

他迷迷糊糊的出了捷運站,對於剛剛發生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時間很晚了,他漫無目的地走在空盪的街道上,這個城市是如此的寧靜,白色的路燈照在柏油路上好像結了冰似的,除了野貓的鬼叫聲,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他依稀記得這個地方,他照著腦海裡模糊的記憶走著、走著,他走進小巷子並在一棟公寓大樓門口停下腳步。他懷疑的從口袋裡拿出鑰匙,轉開紅色的大門,走上七樓,再開一次鎖。他進到一間漆黑的小公寓,公寓裡唯一的光源是轉角處的房間燈沒有熄。

「看來是沒有人在家。」他邊想邊往房間走去。這個房間非常的井然有序而且一塵不染,白色的日光燈打得透亮,床鋪上的棉被方正的擺好,沒有隨手亂丟的衣服,除了椅子沒有靠攏書桌外,他找不到一絲的缺點來破壞它。乾淨且沒有任何雜物擺在木製的書桌上,除了一盞檯燈和一本黃皮書,他把書拿起隨手翻閱,原來是一本筆記,上面的字體時而潦草時而整齊。他坐在床邊開始隨意閱讀了起來。這個時候,他聽到一種敲撞的聲音,一直持續的敲撞「動!動!動!」。聲音是從後陽台傳出來的,他合上黃皮書起身的同時,一張小剪報從書頁中掉了出來,輕飄落地有如羽毛,他並沒有發現。他狐疑的經過廚房走到後陽台門口,推開門,後陽台的燈也隨之亮,驚人的畫面出現在他眼前:一個人體吊在曬衣架上,雙眼爆凸幾乎要衝出眼匡,瞳孔上吊,身體搖搖晃晃的一直撞到旁邊的牆壁以至於發出撞擊的聲音。不只如此,人體晃動的同時,脖子上的童軍繩結就會發出扭曲的「ㄎㄧ!ㄎㄧ!」聲,像是老舊的海盜船在前後搖擺的同時,船的正上方唯一支撐船體的卡榫即將脫落。人體的嘴吧張開,舌頭微吐,下顎鼓起成作嘔狀,唾液隨著嘴角流下來。他被這樣的畫面震懾著,整個人僵硬的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好像那個吊在衣架上的人體還會活過來似的,怕它向左上方的眼珠子,會突然轉下來盯著他瞧。空間與時間被凍結,感覺好像有兩個鐘頭那麼久沒有呼吸了。他回過神靠近那具屍體,屍體還未發臭不過他卻聞到一股尿騷味。他用餘光感覺有東西在移動,他猛的轉過頭,然後嚇得腿軟的跌坐在牆邊,他從窗戶上反射自己的倒影,看見跟那具臉部扭曲的屍體擁有同一張臉。轉動鑰匙開門的聲音再度響起。「弟弟,我回來嘍!」是女人的聲音。
「抱歉,今天要加班,所以很晚。你吃過飯沒?」女人邊說邊往房間走去。
「人哩?弟弟你在哪啊?」
「你在後面幹麻啊?」她聽見了碰撞聲。
他聽見女人的腳步聲逼近後陽台,他很緊張怕被女人發現自己,他東張西望慌張的想找地方躲起來,不過為時已晚,女人已經走到門口了,可是卻沒有看見他,他驚訝的站在女人的旁邊。
「啊!」女人瘋狂的尖叫。尖叫聲愈來愈高,變得不像是聲音,像是某種奇妙的頻率。他被女人的尖叫聲叫得暈頭轉向,然後就昏了過去。

班上曾經有一位轉學生,他非常的安靜,我幾乎沒看過他開口講話,我也沒聽過他的聲音,他漸漸的隱沒在人群裡。我想我應該要做個熱心的好同學,所以主動去親近他,但他總是冷漠以對。有一天在因緣際會下與他有進一步的認識,那一天我照往常參加補習班高二升學班,我照慣例在外頭混過第一節課才進教室。教室裡面的位子都坐滿了,我轉身正想要出去連第二堂課都翹掉,這時導師開門進來,我只好打消念頭,隨便在最後一排挑了一個位子坐下來,原來那位沉默寡言的同學就坐在我旁邊,我對他點頭示意,他也同樣回應我,僅此而已,之後就轉回去做他自己的事情。我在旁邊偷偷觀察他的行為;他根本就沒有在看補習班的講義,他帶著眼鏡的雙眼空洞的看著課本,過了十分鐘還是同樣一頁,他從不曾抬頭也沒有改變過姿勢,他像一座雕像或是一座蠟像。我不曉得他知不知道我在觀察他。後來我們開始傳紙條,補習班下課後我們開始聊天,但是大部分的內容都是我在說話,他則恩阿幾句敷衍過去而已。我們走到了路口,他必須要往左轉搭捷運,而我要往右轉,我們互相道別。

那一天之後我們的友情變得愈來愈好,常常會一起吃午餐,放學一起鬼混,我們最常做的活動,就是買香雞排到湖邊的公園,看著湖面的波動、看著天空慢慢變暗、看著路燈亮起、看著釣魚的人、看著玩耍的小孩子、看著鵝在湖面上游動、吹著微風、抽著菸。不過他不說話,也沒有笑容,此時雖然所有的人事物都在移動,我卻感到時空靜止。我發著呆,直到第二節上課才離開公園,走進補習班。放學後,我們在路口道別,他看起來比以往更為憂鬱,我祝他生日快樂。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沒有想到這是我最後一次與他道別。過了三天,老師對全班宣佈他上吊自殺的消息,全班都很震撼,卻也很快的恢復平靜。

慢慢的,我變得愈來愈內向自閉,且鮮少與人群接觸。我也不再開口說話了,因為我最好的朋友已經離開了我,我再也沒有談話聊天的對象,我害怕結交新的朋友,我也不善交際,我總是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最後一個位子。我的成績一路下滑,因為我不想讀書我也不知道為何要讀書。我每天就渾渾噩噩的上學,或許你可能會問我那還上學幹麻?因為我不想要待在家,家裡空無一人, 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久而久之竟然也沒有人發現我,甚至連老師都幾乎忘記我的名字了。每天過著日復一日重複的生活;今天有如往常,下課後我獨自走在往公園的路上,頭低低著,看著我的腳踩在柏油路上,左角換右腳、一腳又一腳。我看著柏油路的痕跡快速的向後奔馳,好像我在跑一樣,我愈看愈專注,突然整個空間變的無聲寂靜,整條路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聽不見任何雜音。我開始奔跑,跑在柏油路上,我放肆的跑、快跑。此時的我看不見影像,我只感覺到速度與風。我跑到以前常跟他下課鬼混摸魚的涼亭下停了下來。我大叫:「啊~~~~~~~~~~~~~~!」但是我聽不見我的叫聲,我驚訝我竟也能感到如此寧靜,我只能感覺到我在叫。我坐了下來開始如往常地觀察湖泊以及公園。第二節課的時間到了,我進了教室依然沒有我的位子,我就又在最後一排坐了下來。下課後 我走在以前我們都會走的路,到了路口我停了下來,我看著左方,看著黑暗且空盪的騎樓走廊。眼淚不自主的留了下來。我轉頭往右邊走,走到了捷運站,搭上了板南線。列車上人煙稀疏,我選了個可以側靠在玻璃板上的位置,靠在旁邊觀察附近的人群。搖搖晃晃的也就這麼睡著了,就這樣深深的一睡,睡到捷運站都要關閉了。
「先生!先生!」我被一個老頭子搖醒

拖著疲倦的步伐回到了我的住所,打開門,房子黑暗且空無一人。我進到我的房間,攤在椅子上,我漫無目的的眼神掃描過房間每一個角落,空洞的眼神注視著,我發呆著。我打開了一個木製抽屜,裡面充滿了回憶的相片。我慢慢翻著,慢慢數著,慢慢看著,都是一些小時候全家福的照片。看著看著,內心感到一陣酸,聲淚俱下,淚水濕糊了我的眼匡,我看不見眼前,我忘記了我的名字,我忘了我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我大叫並把手上的相本照片摔在書櫃上,書櫃上的裝飾品、書本都落到地上,瓷器應聲碎落,碎落聲如玻璃在耳邊爆裂般地刺耳尖銳。我發了瘋似的把所有的書都撕爛。過了數分鐘我回復平靜,並把一團糟的房間打掃乾淨,房間總算恢復原本的樣貌乾淨整齊。這時候我聞到一股味道,是一股惡臭很像有東西腐爛的味道。我翻遍了房間各個角落,房間每一個抽屜,翻遍了床底,翻遍了衣櫃。我怎麼找也找不到是哪裡出了問題,這個味道讓我暈眩、讓我作嘔,我跑到廁所嘔吐。
我循著惡臭走到了主臥室,眼前的景象著實讓我震驚:一個男人攤在床上,血肉模糊,眉心插了一把刀,滿臉血漬,眼睛還瞪著大大的,他手上拿著一張同樣沾滿血漬的離婚協議書。我想起來了,這個男人是我爸爸,我殺了我爸爸。我把那封離婚協議書緊緊的握在手裡。鼻子又再次嗅到強烈的腐臭味。

我回到房間從我床鋪底下翻出童軍繩,我走到後陽台抓了個小板凳。我踩在板凳上在曬衣架上用童軍繩繞過我的脖子打了個結,不小心一失手脖子的肉捲到繩結裡,非常痛。我站在板凳上嘆了一口氣,或許這是我最後一口氣吧,我閉上眼睛,呼一口氣嘴巴緊閉,我踢掉板凳,立刻趕到氣管緊閉,我的腦子很脹,眼睛快要爆炸,有一種想要嘔吐但不是嘔吐的感覺,我感覺到我的尿液沿著我的大腿流了下來。過了一兩分鐘後,痛苦、掙扎就不再了,我的觸覺視覺嗅覺都不再感覺,我感到輕飄飄的,眼前的景物變得立體,形狀也變得不太確定,像是水銀在沒有重力的空間中竄動。我似乎離開了我的身體,與液體般地空間融合、流動。我飄到高處看著我創造出來的藝術、死亡的藝術、愛的藝術。

鑰匙轉開了門,原來是我媽媽回來了。「弟弟,我回來嘍!」
「抱歉,今天要加班,所以很晚。你吃過飯沒?」媽媽邊說邊往房間走去。
「人哩?弟弟你在哪啊?」
媽媽朝著主臥室走去,過了兩三秒傳來銳利的尖叫。
「朱XX!朱XX」媽媽瘋狂著叫著一個我很熟悉的名字,我的腦袋像是快速旋轉的馬達,所有的記憶頓時回來了。
「朱XX!」媽媽聽見碰撞聲,便往後陽台邊走邊叫。
「啊!」媽媽再次瘋狂的尖叫,跪坐在地上不停的尖叫,她崩潰了。尖叫聲愈來愈高,變得不像是聲音,像是某種奇妙的頻率。這個高音的頻率透過外耳道,經過鼓膜震動傳到迷路,再傳到柯替氏器,然後刺穿我的腦袋,我閉著眼睛,痛的跟著尖叫了起來:「啊!」

等我眼睛張開的時候,我已經不在我家,我在一個很陌生的水泥地廣場,強烈的白色聚光燈照射著我。我看到一位臉色慘白但是很年輕的女人,披頭散髮的站在我面前,她穿著白色的衣服。我認得她,一個熟悉的面孔,一個照顧我多年疲憊的臉龐,她是我媽媽。
「媽!」我對她叫了出來,撲向她,我們相擁而泣。媽媽沒有再變回高掛的白色女鬼了。
「我們去找你爸爸吧!」我點點頭。我和媽媽一同走向擁擠的通道消失在人群裡。
「我們回家吧!」我對媽媽說。

「生日當天,一家三口弒血慘案」
【記者朱元璋/台北報導】台北市內湖區某所高級中學朱姓學生,因為患有精神疾病加上家庭關係出現裂縫,於前天朱姓學生的生日晚上,用利刃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根據死亡時間判斷朱同學隨後便上吊自殺。母親回到住宅後發現此樁慘案,精神崩潰,隨即跳樓自殺,便造成此悲劇。據朱同學的老師表示,朱同學在班上一直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學生,成績平平,沒有太大的表現,跟同學相處並不好。老師說可能是因為他先天上患有精神疾病的原因,使同學都不太敢與他有所接觸;加上他是轉學生,所以更不容易打入班上原有的團體。老師還表示常常會發現朱同學自言自語,而對於朱同學的家庭失和也有所聞並常常與朱同學的母親連絡,只是沒想到會變得如此嚴重。警方表示在朱同學屍體的手裡緊握著一張沾滿血漬並且揉爛的紙,調查之後原來是朱同學父母的離婚協議書……。

共572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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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波1983 2007-05-08 09:56:50

好。

版主回應
thx 2007-09-25 21:29:26
拉不斯 2007-04-11 17:25:29

END

版主回應
Yes 2007-09-25 21:2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