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呆呆

她，我的妹妹，我的家人。

她叫做呆呆，是一隻陪伴我們家人20年的狗。

剛來到家裡時，她一個月大，膽小又害羞，晚上睡在狗籠裡，應是想念她的親媽媽，總是哭。爸爸見了不忍，幾個徹夜陪在她身邊哄著，她才慢慢停止哭泣，安心的睡著，彷彿也漸漸明白，這裡就是她往後的家了。

在她出現之前，我是極害怕狗的。因此，一開始的畫面，我們總是遠遠相望，誰也不敢靠近誰。有天，媽媽看不下去了，無預警的將她往我身上『丟』! 笑著說 : 『妳要接近她，才能和她培養感情呀 !』

這一丟，這一接近，便展開了我與她之間，誰也無法取代的緣分。

我是第一個將她帶出狗籠的人。誰說狗一定得住在籠子裡 ? 每天被關著多難受?  從此她獲得自由，沒人攔得住她往那兒跑 !

我是第一個將她帶進房間睡覺的人。每晚她獨自睡在客廳裡，我看了不忍，不顧家人反對將她抱進房裡，從此，我的房間就是她的房間。

我也是第一個『Kiss』她的人。家人的觀念 : 『人是人，狗是狗』，而呆呆，也是一隻有別於其他狗的孤僻性格，不太主動與人親近。所以我的Kiss行為，在我們家裡，叫做愛得過頭的膽大任性!

而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當時我這些自做主張的行為，呆呆感應到了，變成了愛，放在心裡一輩子。

就這樣，呆呆成了我們生活裡的一部分。

她會分辨家人各自不同的腳步聲，會知道我們每個人的下課下班時間，永遠不會錯過在門口迎接家人進門的那個時刻。

她喜歡跟著爸媽一起去爬山，喜歡扭著圓滾滾的屁屁跟你撒嬌，喜歡啃玉米，喜歡剝花生，喜歡享受大家搶著她的那份驕傲感。

不知何時起，回到家裡，家人喊的第一句話 : 『呆呆呢 ?』；出了遠門，打電話回家，問候第一句話 :『呆呆好嗎 ?』。

她八歲那年，我們第一次分離。

那一年，因為工作必須離家兩年，與我每晚一起陪伴入睡八年的呆呆，一時間無所適從，生氣了 !

假日回家時，無論我怎麼撒嬌求饒，她也完全不理我，整整跟我生了一個月的氣。

媽媽說，她仍堅持每晚要待在原來的房間睡，怎麼也拉不走，即使孤單，那也是她和我的房間。

我開始明白，她與我之間的愛，與其他家人是不同的，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是獨立的存在。

1999年，921地震的那個凌晨，她在我的身邊。

不尋常的地動天摇，連坐著都不穩，我趕緊彎腰趴在地上，將全身發抖的她擁在懷裡，忽然，所有的燈光滅了，四周陷入漆黑。

那個晚上，我跟她在彷彿與世隔絕的暗夜裡相守，我護著她，她伴著我，度過台灣最黑暗的一夜。

2002年，我再度離家。

這次，是經過思考過後獨立生活的決定，要不要帶她一起走，我猶豫了很久。考慮到上班時間長，無法整天陪伴，也無法好好照顧已經步入老年的她，最後仍將她留在爸媽的身邊。

那段日子，也是我人生的低潮期，她彷彿感受到了，不再生我的氣，只用依依不捨的眼神送我離家。她送別的眼神裡，似乎說著，要我別擔心她，要我好好加油，好好生活。

那一天，我覺得自己拋棄了她。

2007年，她動了生平唯一一次的手術。

當時她已年老，任何手術都是危險，下班後焦急的我奔到醫院，她那時麻醉藥剛過，趴在醫院的狗籠裡休息。

我在籠外心疼的紅了眼，輕輕喊了一聲:『呆，姊姊來了...』，本以為沉睡的她，聽見了，睜開了眼，緩緩的...使盡力氣的...在那狹小的籠子裡......站了起來，我愣住，當場哭了起來。

她，只是要告訴我:『姊，我沒事了。』

2008年，有一天弟弟打電話告訴我，呆呆已經幾天不吃飯了。

當時她已經19歲，我有心理準備，但就是不捨，隔天趕回家裡看她，把她抱進『我們的房間』，柔聲跟她說 :

『妳吃飯好不好 ? 妳不吃飯身體怎麼辦 ? 妳走了，姊姊怎麼辦 ? 』

當晚，她突然從房裡走出來，吃力的走到碗盤旁邊，一口一口慢慢的吃了起來，接著，她繞過碗盤，走到我的腳邊，用鼻子頂了頂我的腳，我有些激動的彎下腰，摸摸她的頭，哽咽著說 :『妳是要吃給姊姊看的嗎 ? 呆，妳乖，我知道，我都知道....』

事後媽媽吃醋說，呆呆只聽我這平日沒照顧她的人的話，而我明白，她是怕我難過，怕我傷心，我放不下，她就走不了。

2009年，生命起落終有時，呆呆油盡燈枯，仍努力的吃飯、走路，為自己的生命盡力。

12月24日，平安夜，媽媽急著打電話說呆呆不對勁，我下班衝回家，一眼就瞧見她痛苦撐著瘦如柴的身體，不忍，於是抱起了她。

我一遍遍，撫著她的身體，她扭曲的神經漸漸放鬆，像小時候一樣，安心的窩在我的懷裡，我在她耳邊輕聲的說 :

『呆呀，妳不要害怕，我們都會有這一天，妳不要勉強自己，順其自然.....妳不要擔心，姊姊會好好的。』

隔天，12月25日，呆呆走了。

聖誕節，她選了一個不讓我們忘記她的日子。

之後一個月，每晚我都無法呼吸，第一次體會，失去至親的痛。

2011年1月，父親也走了。

父親臨走前，曾愧疚的說，對呆呆很抱歉，沒能體諒呆呆晚年時的身體，對她不夠好，不知他走了，呆呆會不會來陪他 ?

於是，父親離世的某個晚上，我獨自坐在窗邊，心裡默默對呆呆說話，希望她不要怪『把拔』，希望她能去陪陪很害怕孤單的父親。

隔天，媽媽說她夢見呆呆回家來了，就站在父親身邊搖著尾巴，我聽了，止不住的淚。

我的呆呆，離世一年多，依舊聽得見我的心聲，依舊不放心我的悲傷。

呆呆，一個寵物的名字，一個家人的名字，給了我，這一生最深的愛。

每年聖誕，我總會微笑的思念著她，每年歲末，我總會感恩這一份無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