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别`鲤城日记

一 鲤城

鲤城像一本日记，安静地躺在某个角落。低矮的房屋，墙上有一块块斑驳的脱落，仿佛能照见小时候。暗红的翘角屋顶，屋檐底下依稀有燕窝的痕迹，而燕子大概早已飞散在久远的年代。旧历年里头老人家挂在门梁上的纸糊的灯笼，在早春丰沛的雨水里退却了大红的颜色。西西伯利亚晚来的寒风让这个春天有了水风凉的感觉，泠泠的雨一下，在长满藓的青石板上划出一道道岁月的印记，让小城孤独地享受着时间的洗礼。

在我的身体里存在对鲤城与生俱来的亲近与忠诚。在童年时光里曾经哼唱的歌在鲤城夕阳潮湿的暖风里慢慢发酵，在某个熟悉的街角巷末带着令人无限怀念和暧昧的气息，拂面而来。一些曾经在无忌年月里的林林总总，总是在我沉静或浮躁不安的时候像三十年代的无声胶片，有着分明的色调，在眼前反复地演。他们是那么地鲜活生动，带着平稳的一呼一吸。李安然在离开小城的时候，揉着他老婆的腰，感慨地说过，人的童年应该是明媚而毫不张扬的。我很庆幸有我的鲤城。粘湿的风和丰沛的雨水，鲤城一直怀着一种温润而古朴的情调，保持着安详、怡然和清淡。鲤城头上的太阳灿烂但绝不毒辣，鲤城人的日子过得清风水白但绝不枯燥，鲤城里的总角时光明媚但绝不张扬。

我需要一个地方承载我内心全部的最虔诚的信仰，能够拥有一种如同边城一样毫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那片土地应该是质朴、干净和纯粹的。我很庆幸，我遇见了鲤城。在一个很多人逃离的午后，对着这座旧城讲述我对某些人的爱。薇说相濡以沫是个很恶心的词，但却包含了最真的爱；小禅说当喜欢成了一种习惯，便开始了相濡以沫的日子。对于鲤城，对于某人，相濡以沫成了潜意识里最深的牵挂。

二 觞别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想通了，我本来以为我能够做到心平静气去走过在鲤城里的最后一年，不要忧伤。但是，无论怎样安抚，都无法熨平心底的褶皱，无法平息狂起的波澜。我不知道我还能有多少时间，让我对着隐居在南方的城市孤单地诉说我的虔诚；还有多少时间能让我望着彼此来述说心底最真诚的话语。现在的我，像是在策划一场蓄谋已久的挣脱或是逃离。挣脱十九年来这座城市给我撂上的枷锁，逃离林林总总的年少的无知与轻狂。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在离弃这熟悉的斑驳的墙，上面斑驳的脱落像是尚未破解的远古的图腾；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在离弃青石板间轻流的绿水，他们曾一次又一次地洗涤过我近乎被圆滑世故弄脏的灵魂。

我不确定，我以及我们这一代是否都带着一种特有的迷茫的生活；我们是否一定要在一种落寞的抬头低头和无休止的伏案中去迎接一份过于劳累的成长，拿我们全部的时间全部的青春去进行一场精心准备的赌博，为了去兑换那构想中尚未到来的荣耀。是不是在当我们被怜悯地赐予一张通知书而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的时候，我们原来那疲惫不堪的灵魂就能得到超度？是不是当我离开了这重重的繁复的校园后灵魂就能得到救赎？我总在不恰当的时候想这些不恰当的问题，然而最后所有的只是如同磐石一样坚不可摧的沉默。只有到这时，我才会放下轻狂的自信，告诉自己，我无力改变，只能屈服。我们只能屈服。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你走你的独木桥，我唱我的夕阳调。谁的孤独，像一把刀，杀了我的外婆桥，杀了我念奴娇。”

三 一代人

安然离开时说，我们不应该呆在鲤城。她离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远了。我始终坚信人的身体里应该保留一种最为原始的安静以及对人性全部美好的渴求。我也始终这么认为——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构建出一个也许并不近乎完美却使自己无限热爱的地方，或许有朔北的风，或许有江南的雨，它们在恰当的时候慰藉孤单疲惫的心，让灵魂得到舒展。人的一生就像一个圆，生命一直沿着圆的轨迹，看似向前事事难料，却又是周而复始。圆中心那片干净的土地，被紧紧隐放于整个生命过程之中。如果不离开、摆脱那近乎套板反映的俗不可耐的轨迹，去寻求一种合适的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那样，那片干净的土地永远也进不去。人理应让自己活得更纯粹，更简单，更真实，更有人性。

我自不量力地以为，可以见解深刻地去剖析我们这一代人，只能说，我们是特殊的一代——我们是可悲的。成长过程中的孤独把我们的内心出落得格外独立而又显得自负和无助，过分强调以自我为中心，使我们不懂得交流与融合。性格中的任性与孤傲已经成为我们特有的一种气质。在八零后改革浪潮中，每个城市都开始萌动。浮躁在我们尚未成年的岁月中早已深深地根植在我们身体里。我们是一代真正意义上的中西合璧的产物，我们是种成长畸形的怪物。不完善的教育让我们丧失利为真正实践的能力，让我们对这个不公的社会产生了更多的不满和抨击；新生事物的影响让我们的一些行为与父母眼中传统的规则相悖。在全部的溺爱与娇宠之下，滋生出性格的叛逆，无数的争吵和尖锐的矛盾。我们究竟因该怎样生活？我们理应是生活在圆中的人，是最干净最纯粹的；我们理应怀抱着对人生最忠实的一份热忱和希望。即使我们所看到的生活肮脏不堪到令人绝望。梁晓声说，我们是时代的活化石。我们是特殊的一代，无论评价我们好与不好，独特的本身就是历史对我们的荣耀。

四 后记

鲤城和童年和哼唱过的歌都曾经真实地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本来单纯地以为它们可以安稳地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可是它们像是不倒翁一样，压下去，却又更快地弹起。它们是我心中安逸的部分，与抱怨和不满在我的身体里对峙，相互纠葛厮杀。也正是这种温和和安逸以一种安静的形式抚平我心底突来的浮躁与不安，让我在沉静下来的时候就意尤未尽地想念小城。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不时地向窗外张望。漆黑的夜晚只有一排路灯延续向尽头。树影大片地落在灰色的水泥路面上，深深浅浅，斑斑驳驳。至于尽头，什么也看不清。因为我一直坚信，尽头的尽头是没有尽头……

我无力改变，只能屈服

生命不长

不能用来悲伤

我在这里等待

都会有的 总会好的

那些阴霾 还有未来